說話之間,只見田里的稻子像是一塊大蛋糕被人咬缺了一小塊兒,四五條漢子將竹蓆分別夾在四張木斗板壁豎起,又將木架放在木斗卡住。轉眼之間木斗便變了一個樣兒,好像一隻鼓滿了風的帆船。這木斗還真有人當船使,當年有些人家靠近溪河,便用木斗直接運糧,但關鍵一點,這木斗的底兒要密封得好,不能漏水,否則就連糧食帶人一起餵了水裡的王八了。
眾人將木斗拖進稻田,將木斗前的「把子」移開,騰出一片空兒來。兩名漢子便站在斗前,各抱一個「把子」,開始「躂」起谷子來。將身邊的「把子」拿光,兩人便一起向前拖拽木鬥,到了放「把子」的地方便又抱起一個「把子」掄過頭頂,向木斗的木架子砸下。兩人將一個「把子」的谷粒敲落乾淨之後,便將稻草往下一帶,一手就拎著稻草穗部,穗部朝斜放在木斗一邊,各「躂」完四個「把子」之後,便從斜放在木斗邊的四個「把子」的稻草中抽出一束稻草作「繩子」,再將整堆稻草一摟一繞一纏,一隻手將「繩子」的一頭掐進去,另一手使勁一拽,便將一堆稻草捆作一個「人」形的草個子,這叫「捆谷草」,算是「躂谷子」過程中比較難的一個動作。
張石匠叫馬大麻子給自己「喂把子」:「麻子你割把子,汪大娃來扯躂鬥,我跟你一起躂。」汪大娃不由得暗暗叫苦:自己從來沒有幹過這種重體力活。原來,「撻谷子」的規矩是「一個人割,兩個人撻」,因此割稻的人動作要快,不然,兩個「撻谷子」的人就「沒得把子喂」而站著乾等了。
這時只見水田左邊的兩撥人已經「呯呯砰砰」的干開了,汪大娃只能學著人家的樣兒,兩手握住一大束稻穗,舉過頭頂往斗砸去。這下可就有講究了,講的是「一撻一抖」,稻穗砸在木斗的架子,稻粒便刷刷地往斗倉裡掉,但仍然有不少稻粒還夾在稻草中,如果不在斗架邊磕一下直接舉起來,那些稻粒就會在稻束揚過頭頂的時候從身後落入水田中。
農民對糧食是加倍愛惜的,因此他們明瞭這「一撻一抖」的技巧。稻穗在斗架砸一下,然後再在斗架邊磕一下,這樣稻粒就基本都落進斗倉中了。汪大娃見東邊斗架邊的兩個人技巧純熟,稻穗揚起落下時稻粒幾乎全數進了斗倉,只有零星一兩爛稻粒揚過兩人頭頂,落到水田之中。而西頭的兩個人則甚為毛糙,只顧「呯呯」地往木架猛敲狠砸,根本不按「一撻一抖」的規矩,所以谷把子拿放得飛快。
「給老子,你看葉八他們兩個,抖都不抖一哈,勒克是撻得快,你看落好多谷子待田頭。勒克搞一斤米要落二兩待田頭。」譚蔑匠等人大是不滿,紛紛議論。葉八見譚蔑匠他們大是嘲諷,只得收斂一些,這小子不是不會,而是嫌那樣做太慢:「給老子,灑也沒灑幾顆塞,早點整完早點收活路兒,又不是各人的谷子,搞啷個認真爪子塞?」
譚蔑匠斥道:「你給老子逗不曉得住糧食辛苦咯嘛,不管是哪個屋頭的,都不能浪費塞,災荒年生想吃一頓干飯都不得行,你娃台曉得厲害。」葉八見他這樣說,只好不言語了。
汪大娃摸索了一陣,居然學得似模似樣,張石匠不由嘖嘖的讚道:「給老子,汪大娃硬是聰明,只看了幾哈逗會撻谷子了。撻谷子粑不粑活?」汪二娃紅著臉答應:「老火得很哦!我待屋頭只擔過谷子,躂谷子還是頭一回。」張石匠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又指點汪大娃「躂谷子」的技巧。
馬大麻子本來就沒幹過多少農活,剛剛才勉強會割放「把子」,哪裡供得兩個人?雖然還有一個汪大娃也是剛學「躂」谷子,動作也不夠快。沒辦法,張石匠和汪二娃「躂」一會兒,又要幫馬大麻子割一陣子「把子」。這樣下來,度就慢得多了。
跑得最快的是葉八他們,因為那兩個人「一斤米要落二兩」,只管往前搶,不管有多少稻粒落在水田里,雖然屢遭譚篾匠訓斥,但收效甚微。第二、第三是趙鐵匠和譚蔑匠兩隊。馬大麻子他們這一組則遠遠的落在最後。張石匠不禁連珠價叫苦:「給老子,馬大麻子你快點,等一毫兒李黑娃來了,老子跟倒你遭日決。」馬大麻子氣喘吁吁的道:「老子已經嘿快了,你追啥子追?」
七月的太陽如火如荼,烤得大巴山一帶熱氣騰騰,幸好也有幾絲涼風吹來,要不然在稻田里便如在蒸籠中一般。眾人你追我趕,只見進度最快的仍然是葉八一組,趙鐵匠一組次之,譚篾匠居三,馬大麻子和張石匠這三人排在末尾。張石匠雖然正當壯年,極為利索精幹,但雙拳難敵四手,拖著兩個新手,自然趕不其餘三組。
快到正午的時候,果然李黑娃親自挑了擔子朝這邊來,「呃!呃,給老子歇一哈,打ど台了!」這「ど台」是臨時的吃喝,也就是間歇餐,不過是稀飯、鹹菜之類。李黑娃一邊擱下擔子,一邊呦喝。葉八他們三個跑得飛快,忙不迭的各自盛了滿滿一碗:「李保長,你看我們整得最快,給老子老火得很!」李黑娃誇了他們兩句,忽然起疑:「給老子你們莫不是光顧倒起飆刮刮的迢哈,把老子的谷子一斤灑半斤待田頭哦?」
葉八連聲辯解:「啷克會啥?我們兩個抖得乾淨得很!」旁邊的趙鐵匠笑道:「給老子是乾淨塞!躂斗頭乾乾淨淨的,都落到田頭切了。」葉八見他揭自己的短,便劈頭蓋臉的罵他:「你曉得個鏟鏟,給老子亂扯把子!」譚篾匠道:「你給老子曉得,啷個不把碗頭的稀飯倒一半到田頭塞?」葉八一塊馬臉脹得通紅。
李黑娃等眾人都到了,又提醒了一句:「中午燉的嘎二骨兜湯,給老子哪個待田頭亂整,小心吃不到哈!」葉八強顏笑道:「李保長放寬心塞,勒克事大家都曉得啷克搞,莫不是哪個還不想吃中午的嘎嘎嘜?」譚蔑匠已有五十來歲,這時笑道:「給老子你腳桿長迢得快哈!一斤谷子落半斤待田頭,中午老子吃嘎嘎你給老子啃骨兜喝湯,安逸得很。」葉八笑道:「你老都老球了,迢不動了。吃嘎嘎你也不得行。」
張石匠和馬大麻子等人也都從田里出來,各自盛了一大碗稀飯,四張木斗一共是十二個人,三人一圍著一大碗鹹蘿蔔條,大口喝著稀飯。眾人頂著烈日暴曬,出了一身大汗,吃鹹菜正是得其所哉,因此一大碗鹹蘿蔔條一會兒便一掃而光。
這收割水稻的活兒是純體力活,更是重體力活。「躂」的過程要甩開膀子使勁重複往木架抽砸的動作,沒點力氣根本就做不下來。馬大麻子現在還只是割稻子,並沒有站在木斗前「躂」谷子,雖然感到手臂酸痛,但還能忍受。而汪大娃肌肉未豐,「躂」谷子就勉為其難了,這時端著飯碗都覺得手腕欲折,但他咬著牙一聲不吭。
眾人吃完間歇餐,歇一會兒,便又開始。李黑娃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像一只獵犬,緊盯著眾人身後的稻茬看。
李黑娃看完前面幾隊,點了點頭,還算滿意,但看到馬大麻子和張石匠這一組時,馬變了臉,提高聲音吼了起來:「麻子臉,你給老子待搞啥子!磨洋工嗦?啷克半天才躂恁點點兒?」馬大麻子連忙辯解:「我一個人啷克割得贏塞?」李黑娃氣呼呼的道:「啥子?割不贏,你看別個冷ど妹和王孃孃啷克割得贏吶?」「她們女娃二手腳快塞,我啷個比得贏?」
李黑娃哼了一聲道:「你給老子偷尖板滑的!還找些理由來說!老子氣倒了拿起把子按倒你摻哈!」馬大麻子害怕了:「你啷克逗說我,不說汪大娃他們?」張石匠聽他開脫,也生氣了:「耶!你給老子還怪我們嗦?那你來躂塞,我切割看要不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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