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光宗正自驚惶,只聽外面一人道:「給老子,黑黢媽孔的,嘿!老表,把火鐮子整起塞!」只聽「嗒嗒」數聲,火光頓起,一人已將一卷草紙點燃,往墓道內探進。烏光宗縮進一角,腦裡兀自飛快地想著諸般辦法。
只聽兩人同時「噫」了一聲,一人道:「野!給老子,勒洞洞頭還有他媽一個人!死球了嘎!駭老子一大跳!」另一人道:「你娃膽子比耗兒還小嗦?死人有啥子嘛?死都死球了,未必還能活轉來嘜?」另一人道:「老子是鐘鼓樓的麻雀兒——駭大的。你娃是刀口舔血,麻起膽子裝陣仗嗦?還不是小腿兒彈三弦兒了。你給老子看一哈,那個死人不是骨兜架架,身的肉都還沒爛,不曉得生沒生蛆,長沒長蟲,摸起來安不安逸,勒克逗駭人塞。」
烏光宗聽兩人說起,不禁後背涼,悄悄回頭望右側看時,只見一具乾枯的屍身盤腿坐在右邊一個圓形的石台之。
原來適才自己雖然摸到石壁盡處,卻沒看見右邊的情形。此時見那屍體盤膝而坐,頭垂在胸前,雙手疊在腹部,頭鬍子都很長,看不清屍體容貌。只是屍體身衣服朽爛不堪,露出乾枯的身軀,好似一具骷髏包著一張人皮。適才自己若再往左兩尺,定然是摸到了死屍身,他雖然膽大,卻也給這屍體怪異的形象嚇出一身冷汗。
兩大漢相互埋怨一陣,也看清了烏光宗躲在右邊角落裡,只露出一個頭來正向這邊偷望。一名漢子道:「他給老子逗躲待那點,麻起膽子一起過切!把龜兒子揪出來窖了逗安逸了。」兩人持鋤埋身走進,臉色在火光之中顯得詭異之極。
烏光宗趁著一人正往火折續草紙時,忽然鑽出,哪知另一人早有防備,猛地揮鋤往他身前砸來,烏光宗連忙來個就地十八滾,險險閃開,「呯」地一聲,鋤頭在墓道的石板砸出幾顆火星,使鋤的漢子竟是用了全力。
烏光宗心下駭然,剛要躥身逃出,只覺後頸一涼,兩隻大手按在自己身,身子已給按在地。那大漢力氣甚大,烏光宗只覺頭頸欲折,痛入骨髓,再也不敢動撣分毫。那大漢獰笑道:「你給老子再迢塞?勒哈老子先撥你皮吃你肉,骨兜都捨不得甩了,老起切熬油!」說完將烏光宗拖著就走。
忽聽一個蒼老乾枯的聲音冷然道:「不曉得自己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聲音微弱,好似來自天外,但卻讓人有一種冷入骨髓的寒意,枯乾滯澀,全不像活人之聲。兩名大漢乍聞之下,只覺毛骨悚然,渾身如同篩糠,抖抖縮縮回頭看去。
只見先前所見的那具屍體就赫然兀立在自己身後一尺之外,這屍體什麼時候欺近身來,眾人全無察覺。這具屍體臉毫無皮肉之感,眼窩凹陷,頸項乾枯,活脫腫地一個骷髏,然而骷髏眼窩裡兩顆鴿卵一般的眼珠卻紅得光,一眨不眨猙獰萬分地瞪視自己兩人。那死屍雙手皮肉枯乾,青筋畢露,猛然一看好似拔皮去肉的雞爪一般,哪裡更像活物?
兩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禁「哦喲」地一聲大叫,再也顧不得捉拿烏光宗,拔腿便逃。
烏光宗哪裡還敢回頭,身子在地一滾,只顧往洞外逃出,只見本已搶在自己身前的兩條大漢忽地騰空而起,身子向後飛去,火光忽滅,兩人長聲慘呼,在黑暗中猶如地獄鬼府裡出的慘號,淒厲已極,讓人不寒而慄。
「爪子?爪子?!給老子!出了啥子事?」守在外洞的兩名漢子聞聲猛往裡竄了進來,兩人點燃火把四處查看,只見兩個同夥的身體被一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人凌空提在手裡,軟軟垂下,好似兩隻死狗。
一名漢子大著膽子道:「嘿嘿!你給老子要住啥子?假裝腔屍駭人嗦?你麻得倒哪個?」
一言猶未畢,只聽「撲撲」兩聲,那鬼怪已將手中的大漢丟在地,動如飄風,一眨眼間已閃到他眼前,那漢子嚇得丟了火把,轉身就逃。但為時已晚,他只覺脖子猛然間冷得徹骨,自己脖子竟然被一隻奇冷如冰的枯手抓住,跟著就見自己雙腳離地,身子竟然被拎了起來。他再也叫不出聲來,只是拚命地在半空蹬腿踢腳,一會兒便氣力用盡,雙眼翻白,吐出了舌頭,不再動彈。
另一名大漢嚇得轉身便逃,大叫:「青光白日的闖倒腔屍!駭死老子喲!」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聲音在洞內出嗡嗡之聲,鬼怪出手只是剎那之間的事,片刻間四週一片黑暗,重又歸入死寂。
忽然「咚」地一聲,有沉重之物掉落在地,隨即「叭」地一聲,洞內一團火光亮起,四周燈光柔和,正是那鬼怪點燃了石壁一隻蒙滿灰塵的油燈。地卻見三條大漢已被他丟作一堆。
烏光宗見他形容似鬼如魔,而且出手狠辣,力大無窮,定然是攫人而食的鬼怪,雖然免了活埋之苦,如今卻不免給這鬼怪生吞活剝,心中委實恐懼萬分,卻硬著頭皮道:「如果你是吃人的厲鬼,我死在你手裡,命該如此,怪不得誰。但剛才多謝你救命之恩。」
那鬼怪側頭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了看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頗多蒼涼慨歎之意,似乎有著太多的心事和滄桑。烏光宗直言頂嘴之後便閉目等死,哪知這鬼怪只是大笑,卻並不暴起加害自己,心裡既感欣喜又大是驚異。這時見他胸腹起伏,呼吸可聞,雖然容貌恐怖,行為卻也無異常人,似乎只是一個好似鬼怪一般的人,心中恐懼頓去,卻又大奇,不自禁的道:「原來前輩不是腔屍鬼怪。」
那鬼怪一般的人又呵呵大笑數聲道:「世人如鬼似怪者豈又少了?比老夫可憎可厭之人難道又還少了麼?」言詞之間忽轉文雅,竟然便似一位憤世嫉俗的飽學之士。
烏光宗默然:「世間之事本來醜惡不堪,可怖可畏之人確實比鬼怪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時只覺這鬼怪一般的老人所說句句在理,心中忽然感動,剎時間彷彿遇到了知音一般,彷彿有許多話要向他述說,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竟然不由自主的說道:「世間之人求名逐利,為了一己私慾互相殘害,其卑劣行徑比之鬼怪尚且不如。生在這樣的人世間,真讓人萬念俱灰。」
鬼怪一般的人看了看烏光宗,眼中似有讚許之意,忽然咧嘴而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歎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尚有這般見識,真是難得。」指了指地的四條大漢,又道:「你看,像這般粗野匹夫,活在世間只知求衣索食,尋愛貪歡,直如行屍走肉一般,於國家社稷何益?於天地萬物何益?」烏光宗赧顏道:「晚輩有時也未能免俗。」
正在這時,只見倒在地的三條大漢忽然好似三條水蛇一般,在地游動數尺,爬將起來就逃。那怪人並不追趕,沉聲喝道:「站倒!你們幾個混帳家什二天不准相欺他,聽倒沒得?」三條大漢立時跪倒在地,磕頭好似搗蒜,連聲答應:「曉得,曉得了!雞腳神爺爺!你不要來找我們那逗給你老人家燒高香了。」
原來這三人悠悠醒轉,忽然聽見「腔屍」說話,乍聞之下,心裡反而安定,適才嚇得魂膽俱裂,這時駭恐之心反減去大半,各人心道:「原來勒怪物不是腔屍,是雞腳神!所以台沒喝我們的血!」「給老子,雞腳神說話老子還是頭一回聽倒過,跟人說話也差不多嘛,原來也聽得懂。」
卻不敢抬頭,偷眼前瞥,只在一雙枯乾如蘆材棒一般的人腿在眼前的地來回走動,腿和腳掌似乎都只是光禿禿的骨頭,踩在地出生硬的「篤篤」聲響。三人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怪異的景象,只覺背脊冰亮,頭皮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