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ooo年夏天那件事以後一段時間,我的處境非常被動:先,很多以前的熟人因為我寫了銀行的一些內幕,或多或少地涉及到了他們而對我另眼看待,處境相當孤立;第二是單位領導對我這個一貫惹禍上身、天天上班時間上網的人也不欣賞,扣掉了我當年全部獎金。那年我是全公司收入最低的人,比臨時工收入還要低。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先想到的是不讓父母操心,於是對妻子交代:無論何時何地,你都不要跟我父母講我的事情。可是有一天妻子忍不住跟我父母講了。那年中秋節我回吳家山的父母家裡,妻子先到了。一進門就看到父母臉色都很灰暗,然後問我是不是有這個事情。我一聽知道壞事了,但仍然竭力掩蓋,輕描淡寫。父親說,這件事情你有正義感是對的,但你不要忘了我當年的教訓,不要逞嘴皮子上一時之快栽跟頭。母親則說:很高興看到你沒有隨波逐流,但在這個社會上生存是第一位的,有些事情咱們老百姓管不了;家庭是第一位的,只要你自己站得正、行得端就成了,少管閒事。你爸當年不就是因為看不慣當官的一些作為倒霉了一輩子?他自己體會最深刻,我們說這些不是要你學壞,而是讓你學會保護自己。我一看覺得已經沒法隱藏了,只好跟他們說了自己打算到北京謀展的事情。父母聽了,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也只得如此了,鼓勵我好男兒志在四方,出去闖闖也不錯。
那天從父母家出來,我為妻子洩露了機密氣急敗壞。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父母年事已高,害怕他們擔驚受怕。於是我跟妻子大吵一架,妻子卻爭辯道:我是想讓你父母勸勸你,讓你別多管閒事;你以為你是誰,管得了那些當官的?我一聽更加生氣了,一下子失去了理智,抽了她一個耳光。車上的人還以為我是那種粗魯之輩呢,紛紛譴責我沒有教養。事後想想,自己當時實在是不夠冷靜,更不該動粗,老婆也是為我好,只是考慮問題的角度不同罷了。
在國慶節前夕我又去看望了當年的系主任,跟他講了這件事情。系主任聽了,對我說:「我很高興自己的學生裡能有你這樣的人,真的很難得,但你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我你去北京展,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你就跟我說一聲。在北京我也有很多同學,到時候都能幫上你的忙。」聽了這位正直而善良的老師的話,我更確信了自己的道路是正確的。我非常感謝我的父母,我的老師,以及很多原本素不相識的網友,他們在我處境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我,給了我最可貴勇氣和鼓勵。
當最初的激憤過去,從北京回來以後,我又認認真真地考慮了個人的前途,覺得還是留下來更好。因為我是在這裡摔的跤,我必須從這裡站起來以表明自己不是一個弱者。同時我也認真地反思了自己的作為,覺得自己以前犯了幾個毛病:一是浮躁,下車伊始就喜歡嗚哩哇啦地放炮,認真深入、經得起推敲的思索很少。二是行文風格幼稚,不注意保護自己,本想揭示社會現實,卻變成了幾乎指名道姓的人身攻擊,也難怪人家勃然大怒要報復。三是喜歡炫耀自己,把自己的照片掛在網上,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這個人;其實人的價值並不在於自己一定要撈取什麼名聲,而在於自己為社會究竟貢獻了什麼。四是沒有處理好開表政見與工作的關係,佔用了工作時間寫文章上網。
通過上述反思,我重新確定了自己的位置,從二ooo年十月份以後開始很少上網了,多半在讀書與思考中度過,養精蓄銳;同時,我以一種非常嚴肅認真的態度對待手中的工作,每日加班加點,要把工作做到最好。二oo三年我們公司做了一個大的業務,進行了前後**十次的談判,光形成的業務報告就有四十萬字,而且任務緊,要兩、三個月之內完成。為了按時保質保量地完成任務,我日夜加班,困了就躺下就睡,餓了就三下兩下扒拉幾口飯。終於,我的報告及時通過了上級審核,該業務一錘定音。整個二oo三年,我寫的各種報告合計過了一百萬字,還要經常出差到各省的國有企業去調查、研究和談判。因為連續作戰,長期伏案寫報告,我累出了頸心綜合症和暫時性高血壓,渾身上下整日酸痛,每分鐘心跳達一百二十多次,只得*服用倍他樂克降低心跳次數。
我的工作自然得到了上級和同事們的肯定。本來二oo一年我就被所在的部門全體工作人員一致評為「先進工作者」,但上報到領導那裡,領導雖然也覺得我工作不錯,但上一年出了那樣大的事情受了處分,今年又一下子評個「先進工作者」,有些大起大落,於是沒有批准,只好做了我的思想工作以後壓了下來;二oo二年我再次被評為「先進工作者」,領導又壓了下來;到了二oo三年我再次被評為「先進工作者」,這次領導放水了,一下子領回四個鮮艷的榮譽證書:先進工作者、最佳工作報告獎、目標管理先進個人、目標管理先進集體。
在做好自己本職工作的同時,我又在深入讀書思考的同時開始寫文章。這些年裡,我先後寫了一大批思考比較深入全面、理論聯繫實際的文章,分為幾大類:一是針砭時弊、為中下層民眾呼號的文章,如《教育產業化,喪鐘為你而鳴》、《反擊醫療產業化——醫院黑幕》(在一些網站被轉載時改名為《中國最骯髒的產業》)、《著名主流經濟學家畢b·a訪談錄》、《這樣的生活,我們還要忍受多久》、《一個歹徒和一個富翁的誕生》等;二是抨擊**獨裁,呼籲民主的文章,如《朝鮮,一個冬天的童話》、《極權主義:過去、現在和未來》等;三是對蘇聯解體這一歷史事件進行分析總結的文章,如《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時代》、《紅星隕落之謎——論蘇聯改革失敗的歷史教訓和對中國改革的借鑒意義》、《要麼生存、要麼滅亡——論俄羅斯聯邦**的困境和出路》;四是理論探討文章,如《階級屬性、階級鬥爭與民主》、《論當前的形勢和我們的任務》、《答香港青年**者》、《走向更加民主、更加文明的社會主義》等等。
我寫的這些文章,多是動輒幾萬字的長篇。本來工作就繁忙,寫作只好見縫插針,通常一篇從構思到完成需要一個月甚至幾個月時間,最長的達到三四年。恰在二oo一年以後,我父親查出來患了多性骨髓瘤,我經常還要回家照料父親。面對繁重的工作,多病的老人,我只好犧牲了一切能剩下的時間用以寫文章。沒有時間休息,沒有時間娛樂,沒有時間看電視。每天中午我不午休,而是寫文章;下班或者去醫院看望父親回來,吃兩口飯就進書房寫東西看書。這就是我現在的日常生活。
不過,我並不覺得自己很辛苦。每當我看到自己的文章被人們轉載傳誦一時,我心裡就感到一種舒暢。不是快樂,是舒暢,因為面對中國的現實,我難以說自己還有真正的快樂;而這些話我如鯁在喉,不說不行,說出來自己就舒暢了。生命不息,戰鬥不止,既然我已經選擇了這條道路,就要義無返顧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