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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五、扶危助困 文 / 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

    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我們所在的那個家屬院裡,絕大多數工人家庭生活雖然有了好轉,但也只是實現了溫飽而已,仍然是談不上什麼財富的。財富這個東西,需要一代人甚至幾代人不斷地積累,聚沙成塔。在剛剛改革開放不久,人們一般都是白手起家的,都還沒什麼積累。其中有一位林師傅,他的家裡有四個孩子,老婆沒工作,還有兩位老人需要養活,因此日子非常困難。全家過年時連肉都買不起,包頓白菜餃子就算過年了。

    我的父親母親是從極度貧困裡走過來的,知道沒有錢是什麼滋味,更知道人困難時是多麼需要幫助。當時我們家的經濟條件已經獲得了一定改善,父母就想辦法幫助林師傅家。為什麼想幫林師傅呢?原因是林師傅雖然特窮,但非常有責任心,對孩子盡心盡責。當時工人中很多人不怎麼管孩子,自己每天渾渾噩噩地打牌混日子,孩子隨便長。林師傅這個人非常勤勞,從來不打牌浪費時間,節衣縮食供幾個孩子上學,孩子成績也不錯。林師傅也是個有自尊的人,窮成那樣從不主動開口向人求助,只是自己默默地幹活。林師傅也是個實在人,一步一個腳印,比那些張嘴就借三萬、五萬,夢想著做「大買賣」的人,塌實多了。無奈家裡負擔太重,老婆又沒工作,當時一個月就那麼幾十塊錢,再勤勞也翻不了身。

    林師傅家孩子上學時,窮得連作業本、草稿紙都買不起。林師傅經常從單位拿一些過期報紙回家,孩子們就在報紙邊緣的空白處演算題目。當時我母親在財務股,知道這個情況後,經常從單位領一些空白的信紙和財務報表回家交給林師傅。林師傅的幾個孩子也是很有志氣的人,非常節約,演算時先用鉛筆寫一遍,又用藍色墨水寫一遍,最後再用黑墨水寫一遍,一張紙要反覆用三遍。母親就把這些用過的草稿紙拿過來給我看,說,你看人家林師傅的孩子,家裡條件這麼差成績都這麼好;咱們家條件強多了,你要是不好好學習,對得起誰?

    當時,鐵z局有不少家屬做褲子賣掙錢,林師傅老婆也想幹這行,可是家裡沒本錢,買不起縫紉機,也租不起門面房。後來林師傅實在沒辦法了,就狠狠心拉下面子到我們家借五十塊錢做本錢。我的母親一聽就說:五十塊錢哪裡夠啊?於是,就主動弄了五百塊錢送給林師傅,還幫著她在縣城最繁華的市場裡租了一處櫃檯。那個時候,五百塊錢不是一個小數字:一個工人工資一個月也不過幾十塊錢;我母親當年在太谷糠醛廠做苦力時,要背五萬個五十斤重的麻袋上山,才能掙到五百塊錢。後來林師傅老婆做褲子逐漸上了路,家境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幾個孩子也都很爭氣,兩個考上了大學,兩個考上了中專。

    林師傅這人有骨氣,條件稍微一好就要還錢,可我父母不要,說等孩子們都工作了再還不遲。就這樣,直到九十年代後期,林師傅最後一個孩子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我父母隨我到武漢落戶臨走時才收下林師傅還的錢。還錢那天,林師傅兩口子帶著幾個從外地趕回來的孩子,拿了兩千塊錢過來。林師傅是粗人,平時也不怎麼愛說話,但那天的話卻讓我父母感動得掉眼淚。他說,借這錢時,孩子們都還是小樹苗,今天都長成大樹了,可咱們都已經老了。不過咱們這一輩子也沒白受苦,孩子們個個都挺有出息的。這錢借了十幾年,也應該有點利息了,兩千都不算多,大哥大嫂不嫌少的話,就收下吧。我父母再三推辭,林師傅執意要給,最後父母還是只收了五百。

    除了幫林師傅家,我們家還幫助過一家,那家人姓常,是母親在線材廠的同事。線材廠出事後,常師傅被判了一年刑,出獄後單位把他開除了,家裡一貧如洗。常師傅想做小生意謀生,當時借了一圈,沒幾個人借錢給他,於是向我們家求助。雖然我母親當時早就不在線材廠了,但還念著當年老工友的情誼,就送了五百塊錢過去。後來常師傅又混達了,家裡有了好幾十萬,但對當年借錢的事卻絕口不提。到了一九九三年,由於通貨膨脹和老人相繼去世,再加上我和姐姐上學,家裡暫時又困難起來,母親就跟線材廠一位老工友說起這事。老工友一聽,當天就跑到常xx家裡罵了他一通,說你常xx這小子真是太不地道了,張大姐掙錢這麼不容易,你倒霉時對你簡直是再生父母,混得有錢了居然都不還錢,你算什麼玩意啊?常師傅這才到我們家裡還錢,賭咒誓說自己實在是忘了,仍舊只還了五百。還錢那天是一九九三年的暑假,我正好在家裡,等他一走我就大罵:這人真是太沒心肝了,五百塊錢借給他的時候能買一千斤豬肉,現在只能買一百斤了。我母親就對我說:做人要有原則,輕易不要麻煩別人,萬一實在困難需要幫助了,就一定要記住別人的好處,滴水之恩應當以湧泉相報;否則,你就不夠格做人。人上一百,各式各色,什麼樣的人都有,碰到這號沒良心的人也在所難免,知道了不來往就行了,也沒必要生氣。

    除了這兩家子,九十年代的時候,我父母又幫助過我們家屬院裡的一家人。那家戶主姓孫,是個老工人,老婆大概是近親結婚的原因,有遺傳性精神病,瘋了好幾十年;一個女兒也是先天殘廢;一個兒子還算全活,但有先天性心臟病,接了老孫的班在鐵z局工作,後來單位沒活幹就在家待著。全家人就*老孫的退休工資生活,還經常不能照點放。老孫解放前曾經在偽滿洲國的日本工廠裡當童工,就說:連日本人也沒拖欠過工錢。老孫的殘廢女兒後來嫁給外省的一個農民,有肺結核病。母親看他們家可憐,就到線材廠幫著那個上門女婿找了個臨時工,不久線材廠垮了,生活又沒有了著落。當時我母親在糊燈籠掙錢,一看他們家生活如此艱難,就把糊燈籠的手藝全都傳給了他們家。糊燈籠要先用鐵絲焊燈籠架子,需要購置點焊機,太谷縣沒賣的,當時我父親已經六十多歲了,還領著老孫的兒子到太原買個點焊機一起抬回來。老孫家生活困難,兒子找不著對象,母親就幫著給找了一個,也是窮人家的孩子。後來我父母隨我到武漢落戶,臨走我母親又領著老孫家兒子到太原,把以前生意上的夥伴都介紹給他們認識,還把我們家房子借給他們放燈籠,算是讓他們*糊燈籠有了個生路。老孫那家子也屬於那種不怎麼有良心的人,母親搬來頭兩年還經常打電話來,都是問生意該咋做,後來上了路,電話也很少打了。二oo三年夏天,我母親在教會了我舅舅的孩子做燈籠的手藝後送他到太谷做燈籠謀生,讓老孫家把佔用的我們家房子騰出來,他們家還好大不高興。母親到老孫他們家時看到他們家五口人竟然買了三台二十九寸的彩電,頓頓大魚大肉的吃。回來後母親說這土包子開了花可真是會作妖。

    俗話說上行下效,也許是受父母潛移默化的影響,我和姐姐二人從小就一直同情、幫助弱者,看到身邊可憐的人,不幫一下子自己心裡就過意不去。我姐姐在山西財經學院上學時,班上有個稷山縣的女孩,家裡是山區農民,特別的窮,每頓吃飯都是買兩個饅頭,就著自己家裡帶來的鹹菜。當時我姐姐有鐵路免票,每個星期六都回家,走的時候母親總是怕她在學校裡吃不好,給她做很多好吃的帶走。後來才知道,姐姐每次到了學校以後,把母親做的大魚大肉多半給了那個女孩子,自己卻吃的很少。我在上初中時鄰班有個學生,大概比我大兩歲,有佝僂病,他們班上同學都欺負他,也沒人跟他玩。我總是看到這個學生下了課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就主動跟他一起玩,後來成了好朋友。到高中時,班上有一個轉學借讀的學生,有一隻手長了六個指頭,也是被人冷落,我就經常和他在一起溫習功課,每天放學時都用自行車送他回家。

    在不危及自己的情況下盡量地幫助弱者,憑良心做善事,是我的父母留給我的一項美德。我不喜歡唱「大公無私、捨己救人」之類的高調,我覺得,要是大多數國人能夠做到同情弱者、扶危助困,那這個社會也不至於像現在烏煙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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