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的中國,正是兩種命運、兩種前途大決戰的前夜。元月八日,全國人民敬愛的周恩來總理逝世。周恩來總理在文革動亂歲月中忍辱負重,鞠躬盡瘁,他的逝世頓時使全國人民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我的父母也身戴白花和黑色臂章,為失去這樣一位好總理而流淚。七月,德高望重的朱德委員長也逝世了。
此時的**已經病臥在床,難以視事。「四人幫」乘機翻雲覆雨,倒行逆施,搞了不得人心的「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另一方面,人民忍受程度已達到極限,暗暗積聚著力量。反抗封建法西斯暴政的涓涓細流在一九七六年終於匯聚成了汪洋大海:一九七六年清明節,在**廣場上,數百萬人民以排山倒海、雷霆萬鈞之勢,向封建法西斯暴政說「不!」儘管後來這場運動遭到了殘酷的鎮壓,但是它宣告了離「四人幫」的末日已經為期不遠了。
在這場運動中,鐵z局的工人階級沖在了最前列。我們大家所熟知的一聲討「四人幫」的檄文《揚眉劍出鞘》,就是出自鐵z局建築處機械廠的青年工人王立山之手。一九七六年四月一日,正在北京探親的王立山來到**廣場,在紀念碑上貼出了那令人迴腸蕩氣的千古絕唱《揚眉劍出鞘》:
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灑淚祭雄傑,揚眉劍出鞘!
這傳遍大江南北、黃河兩岸,被億萬中國人民傳誦的檄文,引起「四人幫」的陣陣恐慌。他們把該詩列為「四五」事件中的「oo1號反革命案件」,可見這把銳利的長矛,確實刺痛了「四人幫」的要害和心臟。
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的深夜,生了二十世紀全世界死亡人數最多的唐山大地震,整個華北地區都處在強烈的搖動中,連太谷縣也受到波及,震感十分強烈。強烈的震動把父母驚醒,他們迅抱著我和姐姐逃到了戶外,然後父親又返身回屋把那台珍貴的收音機搶救出來。不過,這次震動後就沒什麼動靜了,房子也並沒有倒塌下來。不久,太谷縣醫院裡轉來了一些地震中的傷員。接著市面上謠言四起,例如「唐山只剩六個活人」,「地裂縫把整個城市都吞了」等等,把大家全弄成了驚弓之鳥。唐山大地震時,我已經依稀記事。那一段時間,每到傍晚,全縣的地震警報就出「嗚,嗚」的鳴響,此起彼伏。當時,誰也不敢回屋去睡,大家都拿著被褥、椅子坐在遠離高大房屋的曠野。那時雖是夏天,但到了夜裡還是感覺頗冷,我父母抱著我,坐在椅子上困守天明。朦朧中我記得鄰居家的大哥哥,當時已經二十多歲了,穿著軍大衣坐在我的前面,背對著我。不僅是太谷縣,當時整個北方,人們都露宿街頭。後來,我的父親找到了單位一輛報廢以後被拆除了座位的吉普車,每天晚上,父親都把那台收音機用棉被包好放到床下,然後全家人步行幾里地到那輛破吉普車裡睡覺。
唐山大地震隱隱露出了經歷「文革」洗禮之後,中國人道德淪喪的苗頭。地震生之後,有很多人不是去搶救傷員,而是忙著摘取死人身上的手錶;在地震中倒塌的商店中的的物資遭到搶劫,不僅是糧食、衣物,連跟救災一點關係都沒有自行車、縫紉機也被搶走。附近郊區的農民,更是開著拖拉機,成群結隊地進城趁火打劫。還有一些人,趁機渾水摸魚,乘著人們無衣物遮身敝體大肆強姦。經過了幾十年的「仇恨教育」,中國人淳樸善良的本色被一點點奪去,變得異常殘忍而冷酷。
一九七六年九月,全中國大街小巷,突然間同時響起了哀樂——**去世了!那一天,我的母親正領著我和姐姐正在街上往太谷線材廠走,猛然聽到哀樂和廣播員沉痛的聲音。當時,我母親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怎麼,「他老人家」死了?難道……他這樣的人也會死?於是她掐了自己一把,才知道這不是在做夢。以後半個月裡,街上到處掛滿了是白花,到處是戴黑紗的人。當然,我的母親、父親也戴了,在當時的政治壓力下,沒有人敢不戴。
我的母親帶著我參加了太谷縣手工業局工會組織的**追悼會,會場設在離線材廠不遠的太谷縣果品公司。那次,我第一次見到了電視,記得當時電視上放映的情景是故宮、以及躺在花叢中的**。我覺得很好奇,很興奮,拍著小巴掌哈哈地笑,於是母親狠狠掐了我一把,疼得我又大哭起來,整個會場數我的哭聲最響。追悼會場中有幾個中、老年婦女就跟死了親爹一樣「呃呃」地嚎啕大哭。其中有一個臨時工,是個黨員,都五十多歲了還轉不了正,哭著哭著,竟然昏了過去。其餘大多數人只是低著頭,能擠出眼淚的擠眼淚,擠不出來的怕別人說對**感情不深,就偷偷弄點唾沫沾到臉上,裝做流淚的樣子。我不哭時,就偷偷四下張望,看到好些人都乘人不備往眼睛上擦唾沫。大人個子高,低著頭互相看不見,可瞞不過我這個小孩子。
我父親所在的鐵z局工人們對**的感情比地方上明顯淡薄多了,當時他們單位領導宣佈:「**他老人家……」時,馬上就有一個女聲「呃,呃」地哭了起來,但是大多數人都低著頭不做聲,有幾個膽大的人還偷偷地四處瞅瞅是誰在「呃,呃」,於是那「呃,呃」聲也沒了。
這就是公元一九七六年!人們沉默著、等待著,企盼著……
一九七六年十月中旬的一個夜晚,我們家剛剛從地震棚裡搬回來。我的父親仍然像往常一樣,搜索著莫斯科電台的廣播。突然,一則**被抓的新聞傳入父親耳中。據父親後來回憶,剛聽到這則消息,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驚又喜,只是不大相信。第二天上班,父親裝做什麼事都沒生。一位與父親關係很好的工友走到父親面前,壓低嗓子對父親說:「**被抓起來啦!」父親還假裝糊塗,因為在那個年代裡,人們互不信任,說不準出言不慎被誰告了呢?那工友見父親不信,急切地說:「真的!昨天我聽外國電台說的!」於是父親與他相對一笑,各自忙自己的去了。以後的幾天裡,人們都小心地傳遞消息,暗暗喜悅著,直到得到官方證實。
一九七六年十月下旬的一天,我和姐姐像往常一樣被鎖在家裡,聽到外面遠遠傳來鞭炮聲、鑼鼓聲。那天,父親、母親都回來的很晚,而且母親是被人攙扶回來的,原來母親是參加遊行時掉到溝裡扭傷了腳。「四人幫」被「你辦事、我放心」的「英明領袖」給「一舉粉碎」了!當時大人們都說,「四人幫」裡有個**最壞。後來,每當我們家吃雞,父親都把雞頭砸碎,掏出一個像正在跪著的小人似的雞腦,說「這就是**!」當時我們那裡,很多工人家庭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