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太谷時,單位沒有房子,於是工人及家屬都分散住在幾個旅社裡,我們家就住在離火車站不遠的國營三旅社。國營三旅社是個車馬店,又住人又住牲口。當時單位給了每個工人一個禮拜期限,讓工人到老鄉家裡找房子,過期就不管了。當時我的母親已經挺著很大的肚子,反應又厲害,不能行動。我的父親就背著我的姐姐,上街四處打探房子。一開始,在太谷縣城南邊大約四、五里地的桃園堡村找到一處房子,房東人很好。但是父親單位鐵z局機械廠恰好在縣城北邊,距離該村足足有七、八里路,當時又沒有自行車,於是只好再換地方。幾經輾轉,終於在城內東大街一家姓梅的家裡找到了房子。
姓梅的房東家,是一個完整的高大磚瓦四合院,門口兩個高約一米的石獅子,進門就是女兒牆,院子裡正房廂房齊備,房頂還是類似於城牆垛口的防衛牆。而這還只是這家主人兩處院落中的一處。老梅家祖上是在天津開藥材鋪的,城外還有地,可他家的成分竟然是……中農!我的母親真是弄不明白了,自己家有一幢二層的小樓就算地主了,可這家卻比自己家闊氣得多,怎麼會是中農呢?別說是我母親這樣的小地主家比不上,就連我祖父這樣的國民政府官員家裡,也只是和這個「中農」家不相上下。原來,這是因為太谷這個地方比較富裕,人人家底殷實,為了便於開展階級鬥爭,只好抬高「劃分成分」的標準,在富人堆裡頭扒拉相對窮一點的,開錢莊、票號的算地主,開藥鋪、鏢局的算貧下中農。要按我外公外婆家的境遇,那在太谷這地方是百分之二百的貧農。
轉眼母親快到預產期了,那時家裡太窮買不起衛生紙,我的母親就到工地撿了一些裝水泥的牛皮紙袋子,回來後洗乾淨,又在鍋裡蒸一蒸算是消毒,以備臨產時用。由於怕花錢,也不敢提前住院。五月九日是預產期,我母親在五月八號晚上就不敢睡覺,困守到晚上十二點。見還沒有動靜,就讓我父親先睡了。等我父親鼾聲起來,母親突然感到下腹一陣巨痛,一陣痛過一陣,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幸虧我父親警覺,醒來現我母親臉色不對,說肯定是要分娩了,趕緊給我母親下了兩個荷包蛋。那時侯雞蛋缺,這兩個雞蛋買回來就是預備要生孩子時用的,平時是捨不得吃的。可荷包蛋做好了,我母親卻吃不下去,直往外吐。這時,跟我們家住鄰居的工友曲少時的家屬別玉蘭也聞訊趕來,和我父親一起架著我母親往醫院跑。到凌晨兩點,我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當時我們家住在太谷縣東大街,處醫院則在西大街,中間距離有三華里左右。那時也沒有什麼12o急救車,母親走幾步就疼得停幾步,走了一個多小時才挨到了處醫院,卻現醫生們都回家睡覺了,只有兩個護士在值班。母親上床時,我已經露頭了。那兩個年輕護士還沒給人接生過孩子,嚇壞了,只會喊「哎呀,別急別急」。父親一看,趕緊跑出去找醫生,可是我們家是窮工人,無權無勢,叫了一圈沒有一個醫生來。後來父親又跑到位於南大街的太谷縣職工醫院,也沒人出診。等父親心急如焚地回來,卻現我已經急不可待地呱呱墜地了,特別地順利,是那個家屬別玉蘭接的生。別玉蘭性格潑辣,見到我父親就高喊:老國,恭喜呀,生了個兒子!別玉蘭之所以沒跟一般情況下那樣說「生了個大胖小子」,是因為我出生時特別瘦長,滿臉皺紋,臉上還有毛,因為憋得太久眼睛都紅了,模樣像隻猴子,生下來好幾天才變過來。
此時大約是凌晨兩點鐘,那兩個護士沒有接生經驗,忘記了把胎盤取出。第二天早晨醫生上班一看,壞了,胎盤大部分已經縮回去了。要是胎盤完全縮回去,就會生大出血,要出人命的。醫生見狀,忙得連麻藥都顧不得打,就硬是把胎盤給拽了出來,把我母親疼得死去活來。不過,我母親實在算命大,居然挺過來了,也沒留下什麼後遺症。
已人到中年父親雖為有了我這個兒子而高興,但一想到一個月收入幾十塊的家庭,要養活四張嘴,其中只有一個是城市戶口,其他的全都因為是農村戶口,要吃「高價糧」,還要還債、贍養老人,又經常隨工地流動,現在又增加了一張嘴,又禁不住犯起愁來。
人逼急了就會想辦法,為了給我上上城鎮戶口,有糧食定量,我的父親和幾個工友一合計,採取了一個虛報戶口的計策。我父親的一位工友名叫王鳳剛,山東人膠縣人,妻子是城市戶口,報戶口時就報是他兩口子的兒子。因為他姓王,所以我也姓王。虧得「國」字,用作姓氏雖然很少,但用在名字裡卻很普遍,比如蔡國慶、劉國寧、李國安等等。這個叫「王國亞」的名字,一直用到我四歲時才改過來。我們家最困難的時候,就是我出生到四歲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