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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六、陽光燦爛的日子 文 / 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

    我的外公還有個外號叫「瓜把勢」,意思是特別會種瓜。他在自己開出的四分小片荒地上,種了酥瓜、甜瓜、香瓜、面瓜、菜瓜、打瓜等瓜類,在一九六三年夏天獲得了大豐收,收穫時每天我母親都要摘下滿滿兩大籃子的瓜果回家。酥瓜是一種長型的小瓜,不太甜,但水分足、口感特脆,輕輕一碰就粉碎;甜瓜則是花皮、綠肉、紅瓤,比現在的哈密瓜甜的多;面瓜是黑皮,淡黃色的肉,放在太陽底下看時,果肉能夠映射出一些金星。家裡人都吃不完,就送了不少給街坊鄰居。但是這種局面沒有維持多久,一九六六年以後就又不許開自留地了。

    當時全村數外公的瓜種得最好,品種最多。外公除了種自留地,還給生產隊種瓜,培訓年輕人。但是吃大鍋飯以後,年輕人對莊稼把勢已經不是那麼用心學了,所以外公的絕活沒有傳下來。我的外公一輩子都是老實的莊稼人,幹活踏踏實實。跟種莊稼不一樣,種瓜需要一棵一棵地打理,外公在瓜地裡幹活時一蹲就是一天,背都被太陽曬得爆皮了。外公給隊裡種瓜時,遇到有沒長好的瓜摘下來以後,想想種瓜的辛苦,從來捨不得扔掉,都留下來自己吃。

    那時社員們不偷別人自留地裡的東西,只偷生產隊的東西。因此當西瓜快熟了的時候,外公就一天二十四小時住在生產隊的瓜棚裡看著。每天中午我母親放學以後,都要到地裡替換外公回家吃飯。外公怕母親餓著,就先準備一些淘汰下來的歪瓜、小瓜給母親吃。母親等外公走了以後,看看滿地的大西瓜,心想幹嗎不吃好的,非要吃這些小破瓜呢?於是自己摘了一個大西瓜弄開吃。可我母親那時才十一二歲,不懂得哪個瓜熟,一打開現還是生的,吃了兩口又酸又澀,就扔掉了。外公吃完飯看到地上扔的瓜,心疼壞了,滿地裡追著母親打,嘴裡還喊:「給你挑了瓜你不吃,非要禍害好瓜!」第二天,母親再替外公看瓜時,現昨天還長得好好的大西瓜都不見了。後來才知道,外公怕母親偷瓜吃,就在每個西瓜下面挖一個坑,竟然把西瓜埋了起來。

    外公種冬瓜也是一絕,個頭大的冬瓜足足有四、五十斤,最大的一棵達九十多斤,比一個十來歲小孩還高。當時報紙上曾經刊登過某地一個農民種出了一個重達六七十斤的冬瓜,還進京獻給黨中央。外公種的冬瓜比那個還要大,可惜外公成分不好,沒資格上報紙的。

    我母親從小腦袋瓜好使,當時學習成績在班上數一數二,還戴上了紅領巾。當時母親就讀的學校位於離村子四里的界河路鎮,是一所正規的小學,裡面的教員都是正規師範學校畢業的學生。由於我母親學普通話學得特別好,每次各個公社學校的老師進行現場觀摩教學的時候,都是她朗讀課文。她的作文也寫得很好,每一篇作文都被貼在教室後面的《學習園地》裡,供學生們學習。我母親於一九六五年小學畢業,當時中國正在搞「抗美援越」,小學畢業語文考試作文的題目就是《給胡志明伯伯的一封信》。

    一九六五年的時候,生活已經改善了一點。那年夏天,我的母親從生下來第一次買了一件新衣服。當時村裡的供銷社進了幾件衣服,其中有一件粉紅色的短袖褂子,母親穿上試了試,覺得特別好看。一問價,要五塊錢。五塊錢對我們家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於是外婆嫌貴沒買。回家以後,母親總是惦記著那件短袖褂子,跟外婆撒嬌,軟磨硬泡。外婆見她實在是喜歡,也就給了她五塊錢讓她買了。母親拿著錢往供銷社跑的時候,快樂的覺得身上像長了翅膀一樣,胡同裡蕩漾著這個十四歲少女清脆的笑聲。

    可以說,一九六三年到一九六六年上半年算是我母親少年的記憶中唯一晴朗的日子。當時,還生了一件幾乎可以改變她一生命運的事:那是一九六五年夏天,中國民航到母親所在的那個村子招收航空服務員,也就是今天所稱的「空姐」。母親十四歲時身高就長到了一米六五,也繼承了外公與外婆的美貌,口齒清楚,普通話又標準,被招工的同志一眼看中,幾乎就走了。可是正在全家欣喜若狂時,卻傳來了泡了湯的消息。原來,民航服務員需要政審,而我母親的家庭成分是「地主」,於是自然就沒有她的份了。民航的那幾位招工的同志看到這個十四歲少女失望的神色,心裡也覺得挺難過,就安慰了她幾句。後來,又來人招收過鐵路乘務員和赤腳醫生,都是先被選中,又因為出身問題被擼了下來。

    儘管我母親以全班第一的成績小學畢業,但是當時滑縣有個土政策,這種家庭出身不好的學生不被允許讀正規初中,只能上那種半耕半讀的初中。即使這樣的初中也只上了一年,到了一九六六年下半年開學的時候,那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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