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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雲賀宮威武殿。
韓國年少的國主與名義上的妻子端坐在最上方的寶座,階下,雄壯的士兵兩列排開,一名個子不高但看上去十分沉穩安心的將領在稟報著,正是被譽為國之柱石的莫言。
「臣經多方查證,已經查明了當年的內幕」,老臣語氣低沉地說著,「當年,為解兵臨城下之圍,南漢君臣設下詐降之計,由邊境守將上表稱降,請晉帝前往赴宴,接受城池,然後在宴會上伏下刀斧手,以摔杯為號,一齊殺出,這才……」
「說這些沒多大意思,人你有帶回來不是嗎?」,韓笑在旁,打斷了他的話。
「帶回來了……只是……」,莫言深深吸口氣,頓了頓,還是轉過去向身後道,「押上來吧。」
「此人,就是當時獻計的謀士。」
韓笑看過去,突然就明白了他那個「只是」的意思。
帶上來的是個瘦骨嶙峋的老頭(這麼說也許不合適,後來知道只有四十多歲),長到腰際的頭和鬍子已經全白了,披散得像只長毛的猴子,嘴裡好像牛只反芻那樣不停地動著,可實際沒什麼東西嚼,於是有口水不停地流下來,沾在大概還是特意給他穿上的完整衣服之上,一會哭,一會笑,有時又突然痙攣抖。
一句話,這人已經是個瘋子。
「老臣確查了,他並非裝瘋,這樣已有三年之久。聽說是被貶謫的路上。被人強灌了藥。」
韓笑怔了怔,又問,「那南漢的國主呢?」
這次……抬上來的是一具棺槨……
「已經在半月前憂懼而亡,南漢秘不喪,老臣也是破城才知道。」
「莫言!」,韓笑忍不住拍案大喝,「孤王叫你去,就是帶這些死人瘋子回來嗎!?」
他偷眼去看萬素飛,心裡極怕她會失望,因此才這樣失態地去維護她。
他卻不知道。萬素飛此時,心裡有種奇怪地平靜。
她現在見到這些人時,自己遠遠沒有想像地那麼憤怒。
也許在以前,她會恨不得把這些人千刀萬剮,可這時,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讓她的感情難以激動。
甚至,會去想到他們的立場。當面臨一切權力財富失去之時,誰又不會想方設法去自衛?
而且,他們已經有報應了,就算那報應與她沒有直接關聯。
如果要找這時最強烈的感情,可以說是一種鮮明的後悔。倘若那時開口勸勸因太過順利而驕矜大意的父親……
可是。畢竟又有些不甘心,這樣的話,她這十年的執著還有什麼意義?
想到這裡。一個問題又突然浮現上來。
那麼,一直以來,好像緊箍咒一樣把她拘住的,到底是仇恨,還是自己不斷累加地努力呢?
這些交錯的問題,並不是非理智的狂熱下可以產生。
「臣失職」,莫言跪下去,誠惶誠恐地回答主君的怒氣,「最後一個是活的。」
一個肌肉橫生的武人被帶上來,雙手反剪身後,磕頭如雞啄米地嚷著,「國主饒命,當時小地不過執行上頭的命令,不關小地事啊!」
「啪」地一聲脆響。
他的話被一個耳光截斷了,看時,有白色的衣袂拂過眼前。
因為萬素飛突然認出來,這是當年在城頭傷害與羞辱父親的那個守將!
她的不憤怒,也是相對地,前面兩個人素未謀面,好像是硬塞給她讓她去恨,而這個人一看到,當時地情景就帶著鮮艷的顏色一幕幕湧上。
韓笑彷彿也高興起來,站在那人面前,連著問,「素飛,你要怎麼處置他?」
是的,她想要怎麼處置他呢?
之前有過許多設想,可正因為想地多,此一時竟沒個決定。
「素飛……?」,男人突然停止了求饒,用極低的聲音嚅囁道。
還記得我?」萬素飛的聲音突然有些抖,被恨的人記的人記得有時竟是殊途同歸,那樣讓人激動。
「我還知道另外兩個害死你爹的人……」,男人眼中閃過一絲陰詭,突然說道。
萬素飛一愣,不自主地有些靠近。
這時,卻只聽身後一聲驚呼,「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武將已整個人縱躍起來。他的背上本來有兩名魁梧的兵士按著,但求生的意志使他爆出驚人的力量——在這種十死無生的局面裡,劫持這個看上去身份不低的女人,也許是逃生的唯一機會。
筋肉糾結的巨手彷彿鐵鏟,挾著風聲向萬素飛頭頂壓去。
萬素飛的理智似乎還沒能反應出生什麼,可只覺得全身的情緒突然都鼓脹到極限,好像火龍般通過每一處經脈,最終貫注在一個尖銳的點上。
而這個點頃刻爆炸了,出天崩地裂的回聲,震得她的耳膜都嗡嗡作響。
電光火石間,兩個身影交錯,所有人在那一瞬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兒,張著嘴連一個「啊」字也沒能出。
但是,很快,大家看到,男人的步履蹣跚起來,脖子上歪著一件什麼尖銳的東西,在地上跌跌撞撞轉圈不肯倒下,像一隻沒宰透的鵝。
兵士們一擁而上,給他補上亂刀。
萬素飛看著這一切,靠在柱子上,大口的喘氣。
攤開手,手中是半截釵子。
那釵子是純銀打造,硬度不低,卻在剛才的一交錯中,斷面有如刀砍斧剁。
用一支小小的釵子,殺死一個巨大的男人,在平時有如天方夜譚,而現在,她自己甚至也不能解釋剛才的一擊是如何出的。
他死了?最後的仇人就這樣死了?
難為她還設想過那麼多處置。
可是,突然現,想過的所有刑罰,都比不上現在的結果。
那一擊,彷彿耗盡了她全身的力量,也耗盡了十年的偏執。
用這雙手開始的怨恨,通過這雙手親自送了出去。
合上眼睛,如同滿是灰塵的一扇大門,在她身後慢慢關閉,出沉重的響聲……
「這麼死了,真是便宜他了!」,韓笑看著殿上橫陳的屍體,恨恨踢了一腳,又向萬素飛道,「不怕,你若不解恨,他們還有親族呢!」
得來的卻是一聲輕輕的「夠了……」
「……他們已經花費了我十年的時間,我不想給他們更多了……」
這天夜裡,萬素飛一直夢見自己在天上飛翔,自由自在,沒有任何的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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