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噗通、噗通」,圓滑的小鵝卵石在平靜的水面連接跳躍三下,濺起三朵水花兒和韓笑快活的笑聲。
「姐姐,你不來玩啊」,他跑過來拉本來靜靜坐在一邊的萬素飛。
萬素飛本來手裡握著東西,想什麼入了神,叫他嚇了一小跳的樣子,猛地抬起頭來看他,待明白了,才擺擺手道,「你去吧,我又不是十二」,其實心裡還有一句「尤其不是十四了育得像十二」沒說出來。
沒想到,卻有極其意外的一句接著冒出來:「姐姐在想娘親麼?」
素飛驚詫,略一愣神,才攤開手,顯示手中的東西。
一個玉墜,小小的,透著淡淡的青色光芒,正是最初不小心掉出領口,引來整個故事開篇的那一塊。
而當初她無論如何不願把此物交給眼睛綠的總管的原因,不是因為它貴重,而是,這是她早逝的母親,虞宸妃,留給她的唯一東西。
不太清楚韓笑為什麼會知道這一點,但橫豎他們也一起相處過四五年,大約自己說過忘了吧。
「一點點」,她看著那墜子,淡淡道。
「他們說姐姐的娘親是海裡的人魚,是真的麼?」
「哪兒的事,都是些以訛傳訛,我娘當然是人」,萬素飛有些薄嗔,瞪他一眼。
「是嗎?可是他們說,在海裡泡那麼久,還能不死,一定不是人啊」,小孩子腮幫鼓鼓的,不服氣地反駁。
萬素飛還待說什麼,卻有一名內監遠遠跑來,行了禮,道,「二位在這兒悠閒呢,讓小的好找,就快開宴了,入席去吧。」
「哦」,萬素飛答一聲,站起來撲撲身上的土,隨口道,「江大人也回來了?」
「還沒呢,本來說昨天到,路上不知怎麼耽擱一下,而這慶功宴全都定下了,先開了宴慢慢等吧,估計唱完開場的戲,吉時之前怎麼也該到了」,小太監絮絮地答了一堆。
「也是,不好錯了時辰」,萬素飛應著,「公公也自去忙,在下整理一下就來。」
小太監客套幾句,又跑去別處。素飛不留意間,卻覺得袖子上一緊。
回頭看時,是韓笑,嘟著嘴道,「姐姐著急江大人回來?」
「同僚麼,隨口問問。」
「真的只是關心同僚?」,孩子的笑眼擠起來,做出古怪的表情。
萬素飛臉上一紅,「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一邊兒打你的水漂兒去!」
「我怎麼不懂了?我見過江大人,還能看出,你倆不合適……」
話沒說完,韓笑頭上挨了一記響亮的栗暴,把後面的詞兒都打回去了,只見他一雙笑眼裡淚汪汪的,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
萬素飛看看,這是出手重了,忙又吹又揉的,哄了半天才好。
可抬腳再走兩步,她又忍不住停下,畢竟好奇,道「你個小兔崽子,為啥這麼說?江大人是個好人。」
「嗯,我知道他是好人。所以你倆才不合適」,小兔崽子倒不記仇,馬上又進入信誓旦旦狀態。
「那為啥?」
「你不是好人哪!」
……
伴隨著這斬鐵截釘的回答,栗暴乘二……-
萬素飛換了衣裳,趕往宮中喜宴,一路上抬頭仰望,只見大好的晴天,藍得一汪碧海般,七八月的天氣,鼻尖微微有了汗,也許是心情的緣故,卻並不感到燥熱,而是一種暖洋洋的暢快。
正陽門,青石的甬道打掃得一塵不染,兩側大樹參天的濃郁,樹身則纏繞紅羅,掛上吉慶的燈籠等物,微風掃過,熱鬧招搖,一排望去,盡收眼底,說不盡喜慶吉祥。
再往裡就是正地兒了,露天的大庭裡,一個大戲檯子佔了三分之一,但餘下的空地仍然寬闊,擺了有二三十桌,周榮在正中,其餘大概按文職、武將的分野,又按品級高低排列。還沒到吉時,一直垂到地下的金邊墨綠絨布桌簾上尚未擺菜,而是一排上好的琉璃盞子,內盛時令的果品,鮮紅翠綠,煞是可愛。
萬素飛到時,大部分人都已入席了,她忙連連告聲「來遲了,叨擾」,也到自己的席位去。她的位置在低階武官的一桌,兩旁不少熟人是突騎營的舊部。
經過最近的幾場戰事,突騎營裡大多作戰有功的士卒得到陞遷,兵士升到校尉,校尉升到都尉,都尉升到統領——便調到別的部隊中去。
不過,萬素飛的職位沒有變化,很多人對她歎道「唉,統領,你若是個男的……」,她本人倒不甚介意。畢竟她帶兵的目的是能參與戰爭,可以在周榮身邊出謀劃策,不是做到什麼萬人之上封妻蔭子,若樹大招風,反而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還有一個不曾陞遷的人是刀疤,打東齊下來時已經成了突騎營的副將,後來就一直沒動了。有人替他打抱不平,說那個誰誰明明不如你,都當了統領,他聽了往往只是笑笑,也不說話,久了,倒也沒人再關心。
萬素飛剛坐下,只聽鏘鏘鏘地一陣鑼響,便是暖場的戲開始了,這些武將大多沒什麼文化,既然是給他們慶功,都是照著熱鬧好看的戲兒來,單那出場,就有翻著觔斗進來的,有手上輪著三隻果子丟的、有臉上畫了黑白小丑邊走邊插科打諢的,那小丑到了台前,彎腰作揖,講了一個市井笑話出來——是有些顏色的,底下聽了,卻都一哄大笑,快活非常。
於是氣氛漸漸活絡起來,平時不熟的開始攀談,有不快的也暫都放下,只撿那些高興的事情說,相熟的更不用提,不顧宴還沒正式開,早勾肩搭背偷著喝起酒來,說的口沫橫飛,笑得前仰後合,就連萬素飛向所不喜的客套奉承,此時看去,都有一種世俗的熱鬧,叫人討厭不得。
說話間,吉時將近,一個小太監飛跑來報,「江大人到了!」
周榮起身大笑,「正說他呢,可回來了」,於是親自起身,在庭內等著相迎。
須臾,江軒進來,萬素飛遠遠打量,穿一身天青錦袍,身後幾個將校,除了稍稍曬黑了點,形容幾乎沒有改變,忙也笑著起身,打算在君臣之禮畢後跟他寒暄幾句閒話。
不過,他看著江軒在那裡行禮,心裡不知怎的,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麼個不對勁也說不上,就是好像本來陽光燦爛的地方,飄進來一朵黑雲。
正想著,江軒施完君臣之禮,轉過身,向她走來。
一步,一步……
說話的嚥住半截,拍手的巴掌停在空中,半個席的人都突然沉默,僵在當時的動作,只有眼珠子跟著他移動。
因為這時,已經是人都看得出來,江軒的臉上沒有半點笑容,眼神銳利,嘴唇青白,渾身散一種只有在陣前才有的殺氣,向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