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撕碎寒夜,全副武裝的周軍騎兵圍成鐵壁,靜默得像一片森林,被包圍的人們則咬牙切齒,後背緊緊靠著後背,退成密實的一個圓圈,沒有武器的拳頭不自覺地捏緊,大塊的肌肉在皮甲下無聲滾動,只有聞到戰爭氣息又被緊緊勒住的戰馬,用碗口大的馬蹄焦躁地刨著凍土,鼻孔裡激烈地噴出熱氣,卻更加凸顯了空氣的凝重。
周榮位列陣前,直視著領頭的支祁,語帶怒意:「朕待你們不薄,如何要弒殺主將,反叛回去?」
「要投降的只有胡爾赤那個軟骨頭,我羌人猛士,有死無降!要殺就殺!」回答他的是一聲暴怒的呼喝,繼而聲浪此起彼伏。
支祁握緊手中短刀,上千人所擁有的唯一武器。如同他身後的所有同胞一樣,喉間抑制不住粗重的喘息,狠狠地也回視馬上的男人,等著他出號令,等著雪亮的刀槍落下,等著腥熱的血雨傾盆。
他們並非完全不怕死,可是到了這個境地,實在也沒人能厚顏到再投降一次,反而都橫下一條心,氣氛一時悲壯。
沒想到,就在這時,周軍內響起一清脆聲音,「皇上且慢!」,接著出列了一個女子,白衣如雪,隨風獵獵,火光影在一半臉上,另一半幽幽地看不清晰,朗聲開言,「以下犯上,歸而復叛,確是大罪。然而心懷故土,死且不懼,又是勇士,皇上一向敬重勇士,可否放他們一馬?」
支祁一愣,但旋即臉上掠過一絲冷笑,身體沒有絲毫放鬆,他不相信到了這份上。對方還會對他們有所輕饒。
「愛卿屢有奇思,今日這話,卻似說笑」,周榮哼一聲,「愛卿也看見了,他們面服心不服。若饒他們不死,豈不是如同在腳下埋了顆不知何時會炸地鐵炮一般?」
「正因如此,皇上才更應放過他們,微臣意思,不是放一條生路,而是放回故鄉。」
此言一出,舉眾嘩然,連羌人眼中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哪有兩軍陣前,將敵方戰力放虎歸山的?
萬素飛卻不慌不忙。道,「微臣知道皇上驚訝。且聽微臣說說道理。」
「你說!」
「皇上多次說過,我大周與西涼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此次前來是征討西秦數度無故相犯之故,本欲在平定秦地之後,與羌人繼續睦鄰相處,貿易互惠。不想羌王惑於秦主,出兵相助,我軍無奈迎戰,實非本意。」
「而冤家宜解不宜結。若皇上現在將其數千族人盡數屠戮,雖然是戰爭中不得已為之。他們的親族也必將哀慟,結為仇怨。不如給他們自由之身,一來顯示皇上盛德,二來昭示我軍修好之心,期望羌王早日醒悟,將軍隊撤去,何必捲入漢人的紛爭?」萬素飛低頭說著,眼角餘光偷瞄羌人們的反應,果然他們有動容之色。
「婦人之見!」,一旁突有將領高聲打斷,「別說那些恩啊德的,放他們回去,轉了頭拿上刀就來砍咱們!」
「這個微臣自有辦法」,萬素飛笑著轉向周榮,「大周久傳,有一種曠之毒,飲之不死,卻能讓人目盲三月。若讓他們飲下此藥,目不能視,三月之內自然無法打仗,而過了三個月,好轉如常人,則可說明我軍誠意,不傷兩家和氣。」
「此法甚善」,周榮突然大笑起來,「就交給你了。」
周軍的後方有一點開始竊竊私語,大周久傳地毒?為什麼沒人聽說過?
周榮偷偷瞪一眼他的雙簧搭子,說是你獨門的藥不就好了?
萬素飛則瞪回那位毒手藥王的外孫,演技太爛,一下就「此計甚善」了,好歹問幾句「當真」之類的拉幾下鋸,顯得逼真些麼。
不過好在,觀眾們顯然沒看那麼仔細,整支羌人的隊伍一瞬間失了那種置之死地而後生地銳氣,畢竟有活路走,誰一定要選死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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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寸、五寸、三寸……一隻茫然而顫抖的手摸過桌沿、茶盤、茶杯,而最終哆嗦地握住茶壺的柄。
然而這時他腳下絆到什麼,冷不防地向前傾去,「啊」的一聲慘叫伴著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將本來擁擠沉默的房間攪得分外熱鬧。
接著一陣雜沓的腳步進來,粗聲粗氣的呵斥,「瞎都瞎了,亂麼!有事不會叫人啊?」
「**的喊六百遍了!有個鳥來?」,被燙.點生硬地漢話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你個瞎貨,敢罵老子?」
「罵你怎麼了?你們這些秦兵,打仗躲後頭,搶功衝前邊,現在我們兄弟有難,你們就這幅嘴臉?」
咚的一聲悶響,是有人倒在地上地聲音,接著卻是齊刷刷的衣甲聲,本來在這房間裡或坐或臥地二三十人都站了起來,眼神沒有焦點,空氣中卻瀰漫了緊張的氣氛。
「怕你們這幫瞎鳥不成!」,剛才動手的矮粗秦兵繼續口沫橫飛地大叫,卻被一個洪鐘般的聲音打斷:「閣下好威儀啊!」
秦兵忙轉過去,嚇了一跳,來人身高八尺,紫面虯髯,後頭帶了三五個隨從,也都威風凜凜,不是羌大王阿里虎,卻是誰?
隨從們顯然聽見了這裡的衝突,個個劍拔弩張,卻被阿里虎擺擺手止住了。
羌王把憤怒壓抑在眼睛裡,看牢這個秦兵,繼續緩緩說道,「孤王前來看看傷兵士卒,大老遠就聽見閣下的威風,閣下可知道孤王的部屬是在為何征戰?受了點傷,不能打仗了,馬上就變成貴國的累贅了?」
秦兵退一步,雖然阿里虎不能直接左右他地陞遷,還是被羌王的氣勢震了一下,忙施禮賠笑,「不知羌王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可大王您不知道,這三個營房,六七十人,都著小地一個人照管,有的時候難免不周到,也是沒辦法呀。」
阿里虎歎口氣,這小兵之詞,雖是辯解開脫,也有實情的成分在,肯定是上面的不重視,才敢如此怠慢的。
秦懿這個人,他打了這麼多次交道,也算熟悉了,從來打仗就幾乎只讓他們羌人打前鋒,嫡系的秦兵放在後頭安全之處,勞軍時則反過來。沒想到,連現在自己的兵士出現大批失去戰鬥能力的人員,讓他們後勤照顧一下,都這麼摳摳索索不情不願。
一時心寒如灰,要不是看在先輩的救命扶君之恩……
正這時,一人急急跑來,附耳密報。
阿里虎眼睛驟然睜大,周軍使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