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孬種,明著打不過,就玩截糧道的把戲,也罷,讓你們統統改個名字,喚作『有去無回』!」
這是阿里虎在聽說周軍有兩隊輕騎繞過他們營地,渡河而去,目標似乎是己方大本營的糧倉之時的反應。
這位羌族領也沒有多高深的戰略思想,反正哪有敵人,去殺就是了。於是他留下胡爾赤駐守營寨,點起其餘軍馬,準備反渡大黑河,吃掉去截糧道的小股周軍。
風雪已經停下幾天了,但氣溫仍未回暖,人的呼吸和馬的汗氣一出來就化成白霧,籠在騎士們身周。
薄暮時分,他的軍隊趕到大黑河,前方斥候已經幾次來報,周軍部隊與糧倉守軍正僵持不下,要他們去救援。
河面的堅冰在微月下閃閃光,阿里虎用鐵蒺藜骨朵奮力一砸,光地一聲,只留下數點白痕,於是長鞭劍指,高呼「渡河!」
馬陣像黑色的旋風捲起,隆隆踏上冰面,在奔騰的河流之上奔騰,從上俯瞰,猶如一條黑色的巨蟒,蜿蜒游弋過那條本來的天塹。
然而,當這條巨蟒游到一半,生了極為意外的事情。
阿里虎衝過冰面時,感到馬蹄下似乎有些不對勁,好像踩著什麼粗砂之類,但是並沒在意,一馬當先地踏上對岸,疾風一樣號令前進。
然而這時,只聽身後忽喇喇一聲巨響,急轉頭,只見身後數千人馬突然就矮了一頭,再看,竟是那平靜的冰面彷彿猛地變成千年妖物,一下張開血盆大口,將小半支隊伍盡皆吞入,破碎的冰板好似巨魚般縱起,連同高高濺射的水花,在月光下閃出詭異的光芒。
怎麼會這樣?他阿里虎在酷寒之地也生活了幾十年了,這樣的天氣,冰層承載一支軍隊絕對沒有問題的啊!
還未回過神來,尖銳的號角響徹寒原,在河的另一邊,不知何時伏下的周軍從斜刺裡一彪而出,直衝向被生生砍斷的、驚魂未定而群龍無的隊伍。
這正是萬素飛在綺城看到去除道路上的冰雪,所恍然悟出的計謀。
截糧道的騎兵不過是誘敵反渡的幌子,真正的機關在於早佈置下許多軍士扮作鄉民模樣,去先前她所看見的鹽鹼灘鑿出大塊的鹽晶,碾碎了灑在大黑河的冰面上。
這樣的場景對本地人來說太過常見,以至於那些人就從阿里虎眼皮子底下過去,都沒有引起絲毫懷疑。而等到晚上,他的大部隊上了冰面,萬千馬蹄一踏,便有水溶出來,和上鹽粒,越溶越多,因此先頭部隊尚能過去,但到了中段,必定不能負荷,因此銀瓶爆裂,將人馬都傾覆河中。
人因為太熟悉而犯的錯誤,比起因不瞭解而犯的,往往還要嚴重得多……
縱使羌人勇猛,這種情況下也驚慌失措,兵敗如山倒,整支隊伍被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在大黑河的東岸,一部分滯留西岸,還有一部分是胡爾赤駐守在周軍營寨前的,按照萬素飛的計劃,各個都做了相應安排,第一部分放過去,第二和第三部分則包圍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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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冰原的東方天空顯出淺青的顏色,萬素飛帶領部眾,將胡爾赤逼圍到一座小山丘上。
帶著血腥的喘息,噴成團團白氣,凍硬的皮袍下擺,相擊間出乾澀的「嚓嚓」聲。
兩波攻勢間短暫的停頓,一隻牛皮酒袋在眾多長滿粗繭的大手中傳遞,挨個湊在嘴邊喝上一口,很快就全是血和污泥,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
到萬素飛的時候,她在心裡為衛生問題皺下眉頭,面上卻還是毫不猶豫地灌下一口,絕不讓士兵們會感到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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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放下去,幾雙手立刻同時伸過來,喊著「給我,給我!」,笑鬧著哄搶。
她紅了臉,拿馬鞭作勢要打下去,幾個忙都笑著躲了,其中一個搶到的對著嘴結結實實灌了一口,再扔出來,其他人都一片「唉」聲,悻悻不願去接。
也許正是隨時面對著死神,才讓人更善於抓著空隙苦中作樂。
正鬧著,有人眼尖,叫起來,「那是不是來投降的?」
萬素飛看去,果然,一騎單人獨馬,搖著白布來到陣前,下跪呈上降書。
眾軍歡聲雷動,萬素飛看了信也面露喜色,吩咐一名斥候,「把這個去交給皇上。」
這本來是個例行公事的做法,畢竟皇上在這,她不能自作主張收降。
但是,一刻鐘後,斥候回來,所有人大驚失色。
「皇上說,不接受他們投降,要打到底」,斥候氣喘吁吁地回報。
「不接收投降?你沒聽錯吧?!」,萬素飛雙眼圓睜,因為簡直不可思議,從來沒聽過不接受投降的事,除非對方是詐降——可他根本不在,又怎麼可能有依據判斷。
「屬下絕對沒聽錯,問了幾遍,皇上都火了,說敢抗旨的……」,斥候用手勢補充了下面的話,在脖子上卡地比了一下。
他瘋了嗎?萬素飛差點把這句大不敬的言辭呼出口來,打仗是為了勝利,不是為了殺人,何況上面還有兩三千敵軍,她這裡還有另一個將領,加起來一共五六千,硬打的話自己最少最少也要傷亡上千人啊。
可是話說到這份上也沒辦法,聖命難違,軍士們只好繼續動攻擊。
然而這時人的心態變化了,一方帶著滿腔疑惑甚至怨氣,一方投降遭拒,卻被激背水一戰的勇猛,戰鬥變得十分慘烈,周軍攻了幾次,都沒能攻上去。
中途萬素飛連派了幾名士兵去向周榮通告情況,請求接受投降,周榮開始嚴厲拒絕,後來乾脆避而不見……
「你說他回帥帳去了?誰也不見?」,萬素飛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向斥候大喊,洩著心理的情緒。
「是,是,還說你再派人去,就活人去腦袋送回來」,斥候顯然受了驚嚇,說話哆哆嗦嗦的,也是,招誰惹誰了,就變了燒餅的夾餡,兩頭受氣。
正說著,她耳邊突然炸起一聲慘叫,在她下意識急轉頭的時候,就看到不到一尺處一顆人頭在眼前嘩地爆開,血和腦漿猝不及防地噴的她一臉都是。
她覺得神智都被奪走了幾秒,任那些東西淅淅瀝瀝往下滴。
然後,反應過來這是剛才笑鬧著搶奪酒袋的士兵之一,剛才還那麼笑著,一下子,一下子就沒有了……
一種無可名狀的憤怒突然充塞她的全身,為什麼?為什麼要接著打?為什麼放著降卒不要,反讓自己的兵士毫無意義地犧牲?周榮,你也是身經百戰的主將,我找不到任何理由來明白你的做法!
不見我的人?等等!難道是因為我,萬素飛,才不見我的人?因為我跟你鬧翻了?!!
無數思緒激流一樣在萬素飛腦海中翻騰,平心而論她不相信周榮是會把那點小怨懟帶到戰場上的人,但目前的情況,除了這點,她想不到任何其他解釋。
她狂怒地大叫一聲,吩咐副將暫且代職,自己狠狠拉轉馬頭,猛加幾鞭,帶著那滿臉血污,以幾乎失控的度向自軍的帥帳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