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攻滅高唐,凱旋回京,朝野歡慶,又聽到郭昭儀有身的消息,一時上表紛紛,恭賀這是大周的雙喜臨門。
周榮雖然對郭妃談不上什麼刻骨銘心的感情,但懷著自己的孩子則是另一回事,一晃回來也有兩三個月,不在郭妃那裡過夜也多半會去噓寒問暖一下,宮人紛紛議論,這清平了一段時間的後宮,會不會又有變數。
不過萬素飛這時完全沒心思關注這些,她正面對另一件滿頭包的問題。
還是從頭說起吧……
在高唐一戰中,針對周軍暴露出的一些弱點,周榮著手做相應的改進。
其中一條,是想建立一個突騎營,即可單獨作為精銳與小股敵軍對抗,又可與大軍同行,起尖刀箭頭的作用。
計劃中此營應有三千能騎善射的武士,上設突騎統領轄制。
可後來兵士如期選拔上來,周榮卻現「千金易得、一將難求」,沒有合適的人擔任統領。
用他的話來說,這突騎統領轄制軍隊雖然不多,這個人卻一要勇,才敢輕騎深入,調查敵情;二要智,才能判斷敵軍情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而不會每次被人料個正著;三要戒,不可被勝利沖昏頭腦,不可被小利所引誘,時刻知道自己任務是什麼,才能不辱使命;四要官不能太大。才能起奇兵效果,不那麼引人注意……總之,本身地素質要極高的。
於是周榮盤算來盤算去,盤了一圈,最後福至心靈的,突然問,「素飛,你去行不?」
萬素飛白他一眼。「您老別逗了」。
「誰跟你逗,你箭法不用說了,上次江軒那人實在,也把你的計策功勞都寫的詳細,現在軍中不少人知道你呢。」
「我信你信我,但讓我統領別人。誰能信服一個女的?」
「誰說你是女的,再不濟也是個太監。」
「你!……」
趁萬素飛一時語塞,周榮趕緊打鐵,「你扳手指頭看看還能找到誰?」
「你不行嗎?」
「我光打仗不幹別的了?不能多大點事都親征吧?」
「江軒呢?」
「他那人太穩,不適合幹這個,再說朕想讓他留在京城熟悉大軍。」
「李匡?」
「不說年紀,他比董豪脾氣還驕,現在想起那折損地二萬兵馬,我還牙疼呢。
……
萬素飛想了半天,好像是沒有太合適的了。最終歎息一聲。「要不,我試試先操練看看?有更合適的。再代我下去?」
……
這就是她滿頭包的問題,也是現在周榮、還有兵部尚書李匡跟她一起站在高台之上的原因。
三月的天空。遠遠能看見風箏,近處,則有戰旗翻捲作響。
台下,是黑壓壓地方陣,三千人。
她雖然從小生活在軍隊裡,但自己並沒帶過兵。
不過,說也奇怪,看著這雄赳赳氣昂昂的三千軍士。她最初那點忐忑竟然一掃而空,心中反倒升起一股莫名的志向來——這件事情。我願意做,而且,非我莫屬……
正想著,李匡的手指向下面一名士兵,「這是王十七,從最底下憑一口桿子刀打上來……」
封賞?萬素飛笑了,她知道這是李匡周榮他們商量好的,估計是這個兵比較愛嗆聲,提前給點好處,讓他不要亂說話的意思。
但是,既然是從最底下憑一口桿子刀打上來,想必有點血性,是不會這麼輕易被封口的吧?
果不其然……
不過沒有關係,我既然來做這個統領,這裡的事就會全靠自己解決,她看向周榮一眼,後者領會到了她的意思,默默退後一步。
、
汴京城外三十里,一片連綿的營寨,依傍著一塊上好地演武場而建。
正對著演武場的一個營房裡,幾個兵士正歪在床上,另一個從外頭跑進來,叫道,「弟兄們,好像是李老頭又來了!」
「李老頭?敢情是來送新統領?」靠牆地一個豁嘴翻過來,來了興趣。
「沒腦,你瞅著新統領長啥樣沒?」又一個一邊到處摸鼻煙,一邊問。
「太遠了,沒看清。」進來的那人,被叫做「沒腦」地答道。
「那他媽還不快瞅瞅去?!」最外頭騰楞一聲坐起來一個,一下好像把滿屋的亮兒遮去了大半,平心而論長得不醜,但橫貫右頰的一道刀疤讓其無論如何稱不上美男子了。
「哎、哎」,沒腦一迭聲應著,又出去了。
半晌他回來,道,「好像挺多人的,不讓靠太近,不過能看清是個年輕男的,個兒挺高,跟著李老頭,穿身明黃的特顯眼……」
「你說什麼?」他話還沒說完,被刀疤一下打斷了,「穿身黃的?」
「嗯。」
一條褲子扔在他臉上,「***你叫沒腦還真沒腦,這世上除了一個人,敢穿黃地麼?」
「刀疤你是說,皇上來了?」大夥兒愣了半天,還是先前的豁嘴試探著問。
「好呀,咱哥幾個打了這麼久地仗,還沒見過皇上呢!」另一個咧開嘴笑道。
「好個屁!」刀疤從床上跳下來,「莫不是個草包的皇親國戚來做統領,皇上親自來給他壓陣?」
「啊?」
……
他們議論著,直到周榮、李匡和萬素飛全都出現在他們面前。
三千人馬列成方陣,刀疤就站在正中間的第一排,直盯著看上頭最前面的三個人。
一個是兵部尚書李匡,見過幾次了,沒什麼好說;一個看來就是當今皇上,還不錯,有那麼點架勢;而最後一個,便有些奇怪了:雖然可以說在女扮男裝中算是極英氣的,但始終傻子才看不出是個女人,一半的臉明明十分美貌,另一半卻掩藏於銀灰色的面具之中,她在這裡,算是幹什麼的?
正想著,李匡的手指指向他,向那兩人介紹道,「這是王十七,從最底下
桿子刀打上來,從死人堆裡背出十一名兵士的,聽說是他奮勇殺出一條血路,突騎營已經全軍覆沒了。」
王十七?被指的男人皺皺眉頭,真是久違的名字了——如果這也算名字的話!家裡生了十九個,到第十個爹娘已經懶得起名,接著都是數字了。而現在,他還是喜歡別人叫他「刀疤」。
台上穿黃袍的男人開了口,「勇烈之士,當為楷模,賜銀百兩,戰袍一襲,升亭水校尉……」
奧?是封賞?刀疤瞇起眼睛,看向暗暗對他使眼色的李匡,心裡狠狠罵道,操!老子的嘴是這麼小一顆糖豆能堵住的?你們到底有什麼把戲都給老子亮出來!
他想到離譜的,卻還沒想到最離譜的。
只見那皇帝伸手一指,「這是萬素飛,從今天起,代理突騎統領一職。」
刀疤的眼睛一下睜得溜圓,半晌,終於大喊出來,「操!那不是個娘們麼?!!」
這一聲喊不要緊,身後的眾人也起了巨大的議論,李匡慌忙向他擺手,他只做看不見,繼續大叫,「我等都是一刀一槍,死人堆裡拼出來的!今兒皇上就這麼帶一娘們來,讓我們在她手下,不如死了乾淨!!」
與他走得近的幾個悍卒呼應起來,漸成起伏之勢,三千人馬,群情激憤。
然而。讓他比聽到這個任命更驚訝地是,那個娘們突然跨前一步,指著他鼻子同樣吼道,「你!說你呢!」
「叫老子幹什麼?」刀疤雖然一驚,卻毫不示弱。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一刀一槍,死人堆裡拼出來的?」女人瞪著他,目光分外凶狠,「有種單挑。輸了就閉上你的狗嘴!」
刀疤沒有回答,只是用力繃緊肌肉,把嘴角展平,但撐了幾秒,終於撐不住,噗哧一聲樂出來。接著轉化為不可抑制的狂笑。
有人66續續加入了這大笑的隊伍,絲毫不管上面李匡的臉色。
而女人沒有說話,伸手拽過張弓來,咻咻咻向遠處就是三箭。
眾人轉過頭去,那笑全都凝固在臉上。
隊伍是集結在演武場上的,大約一百五十步外,立著一排平時訓練用的靶子,而三支箭,不偏不倚地插穩三個紅心。
「怎麼樣?有要比劃一下地沒有?!」,萬素飛向下大喊。「咱明人不做暗事,當著所有人把話都說開了。事都挑明了!省著以後誰再找彆扭下絆子,比娘們還娘們!!」
李匡想說什麼。卻被周榮伸手攔住,他也明白玩那些小恩小惠的不見得有用,跟這幫老粗,還是要實力說話。
「俺來!」底下嗡嗡許久,一個黑臉膛的後生跳出來大叫道,看時,正是軍中號稱「賽李廣」的李英。
事態演變成這樣,不管是的好奇的還是純看熱鬧地。眾人的熱情也都起來,將牛皮大鼓擂得震天價響。周榮親自主持,散開眾軍,以百步為界,命素飛持白羽,李英持黑翎,每人三箭,競射那六隻箭垛。
李英率先,飛馬奔馳,往來數次,張弓搭箭,正中目標,眾軍齊聲喝彩,大叫「開門紅!」
萬素飛冷笑一聲,也拽弓弦,箭勢穩厲,疾若流星,叮地一聲釘在第二枚紅心之上。
稀稀落落起了幾聲「好」,然而大部分的沉默,才正說明她處於優勢:瞄準的時間越短,越是好射手。
李英臉上一紅,看來開始有點怕萬一失手丟了面子,希望靠穩守不輸就行的想法行不通,想贏,就得拚命了,於是一樣不做回瞄,在飛奔馳過程中放箭,動作流暢,一氣呵成,第二箭又中紅心。只聽眾軍吶喊,金鼓亂鳴,以為扳回一城。
萬素飛卻依然冷笑,拍馬向前,途中突然翻身,腰肢在馬背上拱成一座小橋,背射一箭,同樣正中紅心。那才熱情高漲的兵士們,又似有一盆冷水澆了下去。
「單你會背射不成!」李英當真怒了,須皆張,一咬牙,依樣畫葫蘆,使個鐵板橋下去,雖然顫了一點,好歹一箭出,也堪堪沾在紅心邊上。此箭一出,他三支箭已經射完,喘著粗氣狠狠瞪著萬素飛。
這次眾軍卻不敢驟然吶喊助威,怕萬素飛又使出什麼花樣來,滅了銳氣,只靜觀其變。
然而,就算有所準備,還是被萬素飛生生嚇了一跳,只聽她一聲長嘯,撥轉馬頭,風馳電掣,逕向場外奔去。
這是要幹什麼?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眼看她就要衝進人群,大家的心都提起來吊在嗓子眼上,卻只見她啪地一個扭身,號聲,「看我奪射!」,一箭飛出,勢如閃電,長距平飛,足有二百步之遙,末了,不偏不倚,正中最後一個紅心。
此箭一出,全場鴉雀無聲。
李英打馬過來,羞慚滿面,藏了弓,逕自鑽到人群中去了。
「如何?還有誰要出來比試?!」萬素飛立馬橫弓,怒喝道。
連問三聲,無人敢應,就算李英不是軍中第一射手,此時也無人敢說自己出來一定勝過他。
「既然無人!可是都服了我?!以後誰再出頭鬧事……」
她一句話沒說完,被另一聲大叫打斷了,「誰說的!!」,看時,正是開始最不安分那個刀疤。
「娘們果然是娘們的玩法!躲暗處放箭,我呸!」他大喊道,拉開衣服指著身上的傷疤,「到戰場上,還得明刀實槍看這個!有種你挑一個全營最瘦地,打個近身,贏了我便再不跟你嗆一聲!」
此言一出,周榮忍不住探前一步,頗有些擔心,萬素飛的箭法他一百個信得過,但畢竟是單薄女子,近身搏擊,如何佔得到便宜?
他卻萬萬沒想到,萬素飛立著馬,瞇起眼睛,伸出一隻手,將食指對著刀疤,傲慢地勾了三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