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三步並兩步向玉華宮趕去,臉色繃得鐵青。
萬素飛有些機械地跟著他走,因為一顆心還沒從江軒的遭遇中拔出來。周榮派出的第一批使臣橫遭**,她不無同情,但是心下竟也有幾分暗自慶幸——交了那信不久後,她突然想到這一步只怕莽撞了,她寫那信本來是希望用血脈親情打動江軒的母親,可如果江母有原則到像徐庶的老娘一樣,聽說兒子投敵反而自盡,她豈不作了無法挽回之事?曾想去追回使者,來不及才作罷。所以,聽說使臣被劫,並沒到達吳國,她鬆一口氣,就當這事沒有出過吧。
但是,沒想到吳昌竟如此絕情絕義,江軒一家還是慘死,可憐屈子投江,岳飛遇害,忠臣之恨,古今皆同,怎不令人扼腕。
因此,雖然費盡心力,他終於降了,她卻高興不起來,心頭一片灰濛濛的。
正想著,突然一片「恭迎皇上」的聲音讓她一驚,抬頭,玉華宮已經到了,曲念瑤款步上前,忙笑道,「今兒皇上怎麼大白天過來了?」
周榮卻不理會她,回頭向滿殿宮女太監喝道,「你們都出去!」
萬素飛看這架勢,心裡有點慌,猜測著是不是他們夫妻間什麼矛盾誤會,猶豫是跟著出去還是厚顏留下,好歹這些天跟皇上有些熟了,還能勸著點。
正想著,卻聽周榮一聲喝令:「你別動!」
萬素飛一激靈,定在了地上,到底是什麼事能這麼嚴重?還牽扯到自己?!
周榮卻不理她,一把將一張字條拍在桌上,向曲念瑤冷冷道,「自己看看,這是什麼!」
萬素飛偷眼看到紙條上的字,只覺得心臟都收緊了,全身的血液凝固一般。
不可能,沒人知道那個方子的!不會的!皇上說不定因為雪參買賣的事在火!她還抱著最後的僥倖告訴自己。
然而接下來的事徹底打碎了這僥倖。
曲念瑤看看紙條,驚慌道,「這是臣妾跟王公公那裡買的一支雪參,想來宮裡並沒禁令不准交易,給的價錢也並無巧取豪奪之嫌,臣妾愚鈍,不知皇上為何這樣生氣?」
「你還裝傻!這支參用哪裡去了?」周榮聲色俱厲。
「是素飛要的,給她了。」
「你倒是個人精,早想好了出事往丫頭身上攤吧?」周榮又拿出一本太醫院的藥份冊子,怒喝道,「紅牡丹蕊和白麻,也是用丫頭的名字領的,可她一個丫頭,要這些幹什麼?!朕還說想不通,原來是幕後有人拿線拴偶呢!」
紅牡丹蕊和白麻?
萬素飛聽到這裡,再沒有任何希望,可一陣徹骨冰冷後,倒有一種通透的踏實。她的理智開始運轉,現,周榮完全知道了,可也完全誤會了。
她非常驚愕周榮怎麼得來那方子,但是看事實,他已經知曉了,所以這點暫且按下不表。從動機來說,她對周榮的目的隱不可知,然而曲念瑤封惠妃,得權位,這些都在明處,被無數人羨妒著,因此,當現那陰謀後,稍一聯想,人之常情的反應是曲念瑤利用她這個丫頭,在給自己謀得最大利益。
也難怪周榮誤會,平時所見,當然只有上位者控制他們的僕人,誰能想到一個丫頭在背後操縱堂堂的惠妃呢。
萬素飛遲滯了,這個誤會,是在這種條件下她最後的稻草,如果她宣稱自己不知情,完全是被利用的,或許能保住命吧?而假若站出來,那後果……
……
「皇上說什麼,臣妾當真是不明白。」
「你要裝傻到什麼時候?!」
曲念瑤繼續苦苦哀告,周榮還在暴跳如雷,糾纏間,身後卻響起輕而堅定的一聲:「皇上誤會了,不關她的事。」
周榮驚詫地轉回頭來,身後有且只有一個人。她站得筆直,拋卻一切作為奴僕時的垂恭順,她直視著他,雙眼明亮如星,白的嘴唇顯出內心的緊張,但是眼神中卻全無畏懼。
「月澗草、白麻、半日蓮、無憂果……如果皇上是我,會把這種方子告訴第二個人麼?」萬素飛的聲音依然很輕,但每個字像是千斤重一個橄欖,帶著無比的決心吐出來。
周榮用複雜而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她,嘴唇動了幾動,硬是沒說出一句話。
於是萬素飛幫他說了,她轉向曲念瑤道,「請惠妃娘娘先迴避一下,將周圍下人也驅遠點。」
「素飛,你……」,曲念瑤起來欲說什麼,卻被萬素飛擺手止住了。
「珍重」,素飛扯起一個有些絕然的笑意,為她拉開了門。
將念瑤三步一回頭的迷茫與擔憂用金漆的殿門重重隔上,萬素飛心裡卻出奇地一片寧靜。
縱然她有千般理由認為自己可以不被現,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的道理,她明白得很。
之前,她是很擔心這一天的,也曾在夢中突然驚醒,一身冷汗,而現在,卻有一種不用繼續隱瞞,終於解脫洞明的感覺。
果然,很多時候,逃避比面對,更可怕……
她轉回來看著周榮,這個憤怒得想把她一手捏碎的男人,暗暗把所有的精神都端上前線,來從他的指縫間爭取自己的性命。她並不吝惜性命,但沒有性命,就無法繼續復仇。
「你為什麼?」他用最後的冷靜問她。
「我不能說,你只要知道,我不想害你。」
光噹一聲,萬素飛的身體在急劇的推力下帶翻了一排桌椅,最後重重一聲悶響撞到牆上去,她的腳尖離了地,脖子被人緊緊掐住,「不想害我?!給我下毒說不想害我!!」
萬素飛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撞得翻騰起來,看著有血往下流,也分不清是哪裡疼,但最難受得還不是疼痛,而是窒息的感覺,她強忍著,不做多餘的掙扎,以免刺激對方越掐越緊。
周榮呆了一會,看她臉色青,稍微冷靜下來,鬆了鬆手,畢竟他還有話問,這麼掐死便宜她了。
「有人指使你嗎?」
「沒有。」萬素飛從劇烈的咳嗽中抬起頭來,艱難地答道。
「難道你自己無緣無故要做這種誅九族的事情?!」
「我九族差不多誅過了。」
萬素飛說這話並非沒來由,她家族裡男丁本來不多,在晉亡後更常常壯年暴斃,此時稍近一點的親屬,幾乎都沒有了。
周榮聽這話倒一愣,因為隱約透出復仇的意味,而他繼位以來,用法不苛,除了前一段石勇的事,從來沒下過這麼重的手,這麼說來,難道這丫頭真不是針對他的?
但片刻,他又立起眼睛來,狠狠道,「好得很,朕問你不說,到刑部大堂上自然有人讓你說!聽說那裡有一種酷刑,是用利刀把肉一條條從肋骨上剔下來,絕對讓你後悔這輩子出生在世上,朕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什麼時候!」
說著,他就要走向門前,去叫「來人」。
一個「來」字還未出口,身後突然拍案一聲怒喝,「你敢!!」
周榮感到天上響了一聲炸雷,四周看看,確定房間沒有第三個人,也確定這話不是自己說的,一時有點懵。
你敢?
她說「你敢!!」?
於情於理於公於私,輪不到她說這話吧?還拍著桌子說的,比他還凶……
周榮簡直出離語言了,氣到極致,反倒慪的有點想笑,驚詫地指著自己鼻子,連說了四五次沒成個話,「你,你你,你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