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又過了一個多月,萬素飛還是天天裝她的無辜少女去江軒那裡,傍晚則回來周榮身邊,簡單回稟一下情況,然後侍立在一旁伺候他看折子。
「今兒送過去的書裡夾著篇《三國誌·張遼傳》」,萬素飛一邊磨墨,一邊向周榮道。
張遼是三國時曹魏名將,初從呂布,被曹操所擒後歸順,但幾乎沒人苛責他不忠不義,相反,大多認為他算是對得起舊主,又能棄暗投明之人,與江軒現在的境況可謂十分相似,周榮暗暗稱道,萬素飛這傢伙還真善於不露痕跡地旁敲側擊,忙問,「反應如何?」
「看了後好久不說話,若有所思。」
「那便好」,周榮頓了下,又道,「要不朕就全權把這事交給你,不再派說客去了?」
「皇上不可,要是不派說客,只怕他便會起疑心,讓奴婢無法繼續接近他了」,萬素飛抬頭說了一句,又再垂回去。
接近?周榮眉毛不自覺地挑動一下,看向萬素飛,她確實在很認真地磨墨,袖子輕輕挽起,露出雪白的一段手臂,在胭脂硯上方畫著圓弧,因是側面,掃興的紗布看不到了,高挺的鼻樑勾出極深刻的線條,幾縷絲垂下,掩映光潔如玉的肌膚,耳上一串流蘇珠墜隨著動作晃阿晃地,晃得人心神都動盪了,她卻還全然不覺,只一副專注的表情盯著在硯中漸漸暈開的墨汁。
他心裡突然有點亂。
每次開口問萬素飛進展程度如何時,在那無人可以得知的千分之一秒內,他常會滑過一絲害怕她一張嘴答出已經有何等親密關係的感覺,儘管從理智來講,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可是,就算真的只是公務,也讓有點莫名地惱怒。
她幹嘛那麼大大方方地在自己面前說接近別人?自己又不醜,起碼比現在的她好看多了,又打了那麼多勝仗,還跟她一起算是出生入死過,又見天的這樣相處,也沒虧待過她,就算不是皇帝,只是尋常男子,也只有自己看不上她的道理,憑什麼她這份刀槍不入的樣子,對自己滿不在乎?
他滿臉不樂的,萬素飛卻絲毫沒留意他心中這段閒悶,輕撥一下掉下來的碎,停下手抬頭說道,「奴婢以為,火候快差不多了,現在江軒他雖然不說,但心裡已經動搖,不過還有一件事,若不解決,他怕是定不會降的。」
「哦,什麼?」周榮聽說到這個,也忙收斂那些曲折心腸,問道。
「他的母親——他若降敵,吳昌可能會為難他家人,最近他常常歎氣,沉默不言,大概就是擔心這個」,萬素飛沉吟下,接著說道,「所以皇上可以派使者暗中前去,將他母親悄悄接到我國來,使他們驚喜相見,這樣,一來他感謝皇上恩德,二來也自然擔心母親在我朝的安危,再輔以皇上的好言相勸,奴婢的推波助瀾,想必一舉可以攻破其心,令其投降了。」
「朕明日便差人去辦,若江軒當真降了,素飛你推大功」,周榮於是大笑道。
素飛亦笑著謙恭幾句,談話間,周榮手上又過去幾本折子。
翻到一本,他突然捂著腦門哀叫一聲,素飛忙看,卻是曲念瑤的手筆。
「去告訴你原先主子」,周榮合上本子皺眉道,「後宮那攤子爛泥,朕就辛苦她了,不用女人吵架這點小事也跟朕稟報」,說著,把那奏折向萬素飛手裡一扔。
萬素飛暗歎一口,果然是甩手掌櫃,若以一個男人來論,哪個女人當真愛上他也是夠命薄的。
等他忙完,萬素飛將折子整理起來抱走,明天好還眾人。
周榮看她背影,從地上撿起一張字條,才要叫「漏東西了」,卻現那本來不是折子裡的內容,大約是不小心夾帶進來,展開來看,是一張收條,落款是王福喜,好像是賣給曲念瑤什麼東西,收銀四千兩。
他原本還笑一下,覺得曲念瑤做事果然清白不藏貓膩,但看清上頭所寫物件後,臉色卻刷地一下白了。
那上頭赫然的四個字:祁連雪參。
稍過幾天,周榮派的幾名使者整備齊了出,穿便服鞋襪,扮作商賈模樣。
就要出城門的時候,後頭有人喊等等,為的使臣扭頭一看,是個白衣小廝,再細辨,認出是萬歲爺身邊的紅人萬素飛,忙跳下馬來,不敢怠慢,問有何事。
萬素飛氣喘吁吁遞給他們一封信,說到時可以交給江軒的母親。
「可是聖上手諭?」那使者忙問。
「不是,是我的主意,你們不要管,若江母不來,將這個交給她便是。」
使者雖有些狐疑,還是收起來,拜別而去。
萬素飛看他們離去,長出口氣,還好趕上了,於是慢慢往回走。
她昨晚回自己的住處,輾轉睡不著,暗自思量,江軒這麼古板,他老娘怕也不是稀泥,有些擔心,若執意不來,甚至尋死覓活,就不好辦了。所以她突然想到一個「妙法」,這些日子以來,她手上有江軒的幾手抄詩文,而正好又知道宮裡一個非常善於模仿他人筆跡的內監,原來中過秀才的,於是連夜去找那內監,以江軒的口吻和筆跡,寫了一封情辭懇切的長信,信中充分渲染母子親情,說自己已經投降,這是周使特地去接母親,希望母親也能來大周,安度晚年,共享天倫之樂。
這樣,就算江母再有原則,恐怕也會抵擋不了對兒子的思念前來吧,而來之後,見到兒子,就算知道那封信是假的,也不重要了,萬素飛想到這裡,幾乎笑出聲來。
這事對她也是心血來潮,做之前沒時間告訴周榮,之後怕怪她自作主張,就更沒有說。
而這件事情的結局,也在這一刻悄悄寫好了,只不過此時的她還全不知曉。
如果就目的來說,她的選擇算是對的,因為她達到了目的。
但是,無意之中,她將注定失去目的之外的很多東西。
人生本來就是這樣,在對一個人微笑的同時,已經惡狠狠地在另一面磨利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