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素飛斜躺在檀木雕花床上,左手邊一疊厚厚的卷宗,右手一盤臘梅糕,這本是南方的點心,雖然後來也傳到周地,到底不如她小時的正宗,不過,手上這盤還算不錯。
這些文書都是她托曲念瑤弄來的,她的第一步既然已經成功,就想抓緊實施第二步的謀劃,但這要比藉機取巧的第一步艱險得多,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而曲念瑤當年被楊妃視為得力手下,雖說最重要的是忠誠,但至少,她也決不蠢笨,自然有她的資料庫和人脈網,這些卷宗,可說是非常寶貴而翔實的了。
萬素飛率先從周朝的由來和周榮的出身查起,先前她零散地聽說一些,這裡借由資料,有了更系統的瞭解。
這要從頭說起了,五百年前,天下大亂,群雄並舉,乃有不世出之明君聖主,蕩平諸侯,歸於一統,國號大夏,國勢興盛,威震遠邦。然而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夏帝國在度過四百多個年頭之後,終於也走向衰亡,夏哀帝弘化三年二月,天降大災,饑民流離失所,而哀帝依舊縱情聲色,不理朝政,走投無路的災民於彭城揭竿,數月內席捲半壁江山,因義軍以赤色畫額,史稱赤額之亂,哀帝慌忙,調遣各地勢力勤王,鎮壓起義,然而,這卻是更大亂世的序幕,各地豪強趁機擴張實力,擁兵自重,互相攻伐,爭鬥不休,終於,金殿之上,一道血光,終結了大夏近五百年的輝煌,馬伕出身的軍閥馬壯一刀割斷哀帝的喉管,於汴京自立,國號順,這個頭兒一開不要緊,整片國土上雨後春筍一樣冒出十幾個國君來,有的打著旗號為大夏復國,有的說要造福一方百姓,有的乾脆什麼旗號都不打,天下正式陷入割據。
未幾,馬壯又被部下袁猛殺死,袁猛建國,國號成,成居十年,傳四代,又被唐所取代,一時百姓不敢言時事,上元節制燈,人物乘馬,流轉迅,呼為「走馬燈」。
大周的先帝周昭,就做過前唐的虎威將軍。在他還不是皇帝,而是這個職位的時候,有一天從外地回來,帶回了一個十二歲左右穿重孝的小男孩,就是周榮。
萬素飛本來有耳聞他不是親生的,不過現在知道得更詳細了一些。
有人懷疑過他是周昭在外頭的私生子,但看面容,實在不像,而且開始他都叫周昭「恩公」,想來男子風流本來尋常的很,並沒有必要這樣遮掩,大概確實不是親生。
小時有人問他父母,他都只搖頭,不說話,不過說實在的,也並沒有多少人真正那麼關心這個問題,很快也就沒人打聽了。
過了兩個月,他被周昭收為養子,賜姓周。
萬素飛忙亂翻一下,好像確實到處都查不到皇上的父母,加之畢竟是許多年前的事,資料不齊,甚至連本姓也不知道,唯一的線索是一份手詔上,有個「瑟」字諱了一筆。
她腦子裡不自覺地推理一下,名字裡有這個字的,大抵是母親了,這個字又不比紅翠之類流俗,看來還是個大家閨秀,或至少書香門第的出身。
接著看下去,有軍旅中的一些記載,周榮16歲上,河內侯謀反,奉命鎮壓,作為先鋒,驍勇善戰,因而聲名鵲起,也在這一年大婚,妻子就是後來追封睿德皇后的許瑤,據說,當時受了很大反對,不過終於還是沒坳過他自己的意思。
又過了三年,周昭被當時的皇帝,也就是唐末帝派去攻打北戎國,因功高震主,小人猜忌,物資匱乏,糧草不繼,監軍更是皇帝親信,對軍務一竅不通又專門指手畫腳,處處壓制,大軍行至運城,周昭忍不住放聲大哭,於是軍士感憤,一擁而入,殺死監軍,叩拜周昭,山呼萬歲,軍隊掉頭向汴京而去。
當時周榮正在梁城鎮守,地理位置上基本位於汴京和運城中間,得到消息父親起兵,亦揮軍星夜兼程,與之匯合,經過血戰,攻克汴京,建立大周,唐帝出逃,受到北戎扶植,在北戎與大周之間苟延殘喘,世人稱為高唐。
同年,許妃病逝。
周昭自己有一子三女,立國後,封長子周世為太子,周榮為景王。
本來周榮雖然有點軍功,對太子也構不成什麼威脅,畢竟誰都知道,他不是先帝親生的,但太子還是頗為排擠他,千擠萬擠,快擠到西秦境內去才罷休。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接下來的事情極富戲劇性。
太祖立國近一年時,親征西秦,雖然從戰果來說是大勝利,但周昭本人被流箭所傷,不幾日,竟然駕崩在軍中了,周榮於是與西秦議和,全軍舉哀,攜父親靈柩暫且退兵。
太子在朝中,聽見這個消息,卻慌了神,他怎麼也想不到,擠來擠去,倒把自己擠遠了,因為怕生變數,連夜啟程,要趕到現場去,據記載,大宛良馬都鞭死了三匹。
馬死了倒是可以再換,車在陡峭的山路上突然散架子,可就沒轍了。
於是天上掉下一頂皇位,砸在周榮腦袋上……
萬素飛看到這一段時,真想用頭往床牙子猛撞……
原來她看周榮時還有點納悶,覺得他一個養子從景王變成皇上,不知經過多慘烈的鬥爭,為啥看起來完全不夠毒呢?這時才知道,說不定這傢伙真的缺心眼兒。
世界上咋有這麼狗屎運的人?史官居然還要把這個叫做天意……
在心裡呼天搶地夠了後,她開始拿筆抄記把這些資料裡有用的部分,正抄著,看見曲念瑤推門進來,忙笑著喊道,「你那臘梅糕還有沒有?好久沒吃過這麼正宗的味道了。」
「今天在角門口碰到鍾侍衛,聽說是他老家親戚捎來的,你愛吃,大不了我厚著臉皮再去要些」,念瑤亦笑答。
萬素飛笑容卻一下塌了,一骨碌爬起來正色道,「你說侍衛給的?」
曲念瑤知道她擔心,解釋道,「他給我這個,原是謝我曾為他說情免死,並非私意。再者,當時我身邊只有兩個貼身侍女,他是一個人,並沒有什麼外人在……」
「難道他本人是『內人』麼?」萬素飛冷了臉,打斷道,「整個事情都說不定是別有用心的人操控的。」
「上次的事裡見的,他的人品我還信得過」,念瑤忙道,「退一萬步說,若有私通宮妃的罪名,第一個死的是他,他怎麼敢玩這樣的火。」
「今天是我生日。」
曲念瑤看著萬素飛,不知她為何會說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半晌,才惋惜道,「怎麼不早說呢,我多少也好準備點東西給你。」
然後萬素飛就狡猾地笑起來了,曲念瑤也明白過來了,她想到一層,卻沒想到轉過來還有一層。
「人,是可以暗示的。你現在不是有楊麗華保著的小宮女,而是三品的婕妤了知道麼?」
「那現在要怎麼辦?」
萬素飛看她真有些害怕了的樣子,反倒不想再給她壓力,淡淡笑道,「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了,說不定是巧合,只是今後行事要更加小心罷了。」
念瑤點點頭,二人閒話幾句,萬素飛展開那些筆記,關上房門,念瑤猜到她有重要的話題,也點燃紅燭,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