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朝廷為允祥舉行喪禮。朝臣們全都按照禮部的安排輪番地到十三爺府去弔唁又懷著異樣的心情拖著沉重的腳步出來。在這些朝廷大臣的心目中皇上是最難侍候的。因為他不但權大無邊更因為他性情急躁、刻薄猜忌和不能容人。可皇上對允祉和允祥的話卻最能聽得進去。於是凡是觸犯了聖怒的官員都願到允祥那裡或者備一些禮物去找允祉三爺。不管是求了誰總是能挽回天意的。可三天之內允祥薨逝允祉身在不測皇上身邊的兩盞明燈熄滅了他們的宦途就更加顯得吉凶難卜。
第四天一早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孫嘉淦來到了衙門。
這是他從雲南回來後次到衙視事。他的清廉剛正一直被雍朝官員們傳為美談甚至被描繪得有點神奇了。雍正三年他以右都御史的身份兼了雲貴觀風使自那時起他就常年駐節在外。廣州一門九命奇冤兩廣總督孔毓徇那麼正直的官員都辦不下這案子特請了他去「觀審」。他到廣州後做的件事就是封了年羹堯的哥子年希堯的門打掉了他的威風!當時敢這樣做的全國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因為年羹堯還在炙手可熱啊!孫嘉淦親臨栗家灣去勘察現場詢問鄉民又逮住了一個上門行刺他的刺客。雍正得知此事後大雷霆之怒派了圖裡琛親赴廣州去提調人犯。可是他緊走慢跑還是晚了一步。因為孫嘉淦早就請出王命旗來斬掉了欺壓百姓的陵氏一門十口和年希堯等八名貪官。別看圖裡琛威風凜凜卻落得個無功而還。孫嘉淦再次返回雲南這次他又奉調擔任左都御史回到京城時可說是早已聲震天下名滿京華的大人物了。常言說「先聲奪人」一聽說他今天要「到衙視事」哪個敢不來?又哪個敢遲到啊!這些京官們都有這毛病怕硬的。所以今天一早他們就來到衙門等著這位孫大人了。
卯時正刻都察院門口一陣鑼響大家知道這一定是孫大人到了連忙趕到門口迎接。孫嘉淦下了轎子從容地登上台階向迎接他的官員們一拱手說「哎呀呀大家不要這樣在下走時姓孫現在也還是姓孫。還是不要拘禮的好。」他邊說邊走來到大堂坐下「諸位我們不過是久別重逢嘛何必要這樣不安呢?我今天並不辦事只是和大家見一見面兒。等會兒我還要到大理寺觀審李紱和謝濟世的案子。來來來都先請坐了才好說話嘛。」
都察院的人都知道他的故事也都瞭解他的風範。今天初次見面猜想著他不定多麼厲害呢?可現在聽他這麼一說心裡都平靜了下來。右副都御史英誠是孫嘉淦的同年也就比別人更覺得隨便一些他親自沏了一杯茶送了上來說「孫大人您在外頭時就是個包龍圖回到京城來又不見一個客人。說老實話連我也有點兒害怕你了。再加上你這張臉老是黑著看不到一點笑容誰不心裡怵呢?您瞧我們這御史衙門清寒慣了比六部消閒得多從來人都到不齊。今天您一來竟是一個也不缺!」
孫嘉淦還是那副老模樣他乾笑著說「該說你們就說該笑你們也只管笑。我生就了這張臉想改也改不過來。」他略停了一下說「不過老兄剛才所說御史衙門是個清閒地方在下卻不敢苟同這也正是孫某今天要說的件事。只因為我們過去只是在『等』才出現這種局面的。難道非要下邊出了案子有人舉報我們才去管嗎?要真的是這樣那麼又何必設這個都察院呢?」他向上一拱手又說「皇上聖明又一向看重吏治這正是御使們大顯身手的時候。自從有了養廉銀子大家手裡都不那麼窮了更用不著仰仗外官們的鼻息來過日子。假如我們每天坐在這裡吃閒飯別說皇恩就連這點俸祿也對不起呀!這幾天下大雪天兒也太冷就不去說了。簽押房的書吏們請把所有的人都分成三撥一撥去外省一撥到六部去的人都要牢記體察民情和糾察吏治。另一撥坐在家裡匯總理出該辦的事情。這樣你們還能閒得住嗎?」
說到這裡他向下邊看了一下見大家都聽得很專注他滿意的點了一下頭繼續說生我還年輕沒能見到前朝唐繼成他們這些直言敢諫的名臣風采但我卻知道死諫』是做御史的本份。你如果沒這個膽子我勸你最好是捲鋪蓋走路。這是我今天要說的第二點。」
他看看下邊沒人不聽便接著說了第三點「還有一等人也很不可取。他辦事不分輕重見什麼就寫什麼。拿著些雞毛蒜皮的事就大章。你自己就先把自己輕賤了別人還能服氣嗎?我今天把醜話說到前邊誰再參那些個『某某貪污銀子二兩』『某廚師做的御宴甚鹹』或者『某某人在朝會時輕咳了一聲』之類的東西我孫某人就先彈劾你一個『瑣碎褻瀆』!」
他正長篇大論地說著一閃眼看到刑部尚書走了進來便立刻打住說「好我的話到此為止。一共是三條誠心;敢言;不挑剔。下邊請英誠老兄主持你們也都可以再議議有什麼不妥之處還可以商榷。」說罷他站起身來團團作了一揖便和刑部尚書盧從週一起升轎走了。都察院的會一向是互相扯皮沒完沒了。他這麼利索給人們留下了耳目一新的感覺。
今天的刑部衙門可不同往日了。因為這裡將要受審的是李紱和謝濟世一班要員哪!參加會審的不但有刑部官員觀審的還有像孫嘉淦這樣的都御史另外還有三爺弘時。所以當別的衙門還在掃雪堆雪人時這裡卻早已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了。靠著門旁的石獅子邊上還站著兩排善撲營的御林軍。他們黑壓壓地站在雪地裡分雁行排成了八字更顯出了這裡的威嚴和肅穆。兩人剛剛下轎就聽見門官一聲高喊「孫大人、盧大入到!放炮開中門!」
三聲沉雷似的炮聲響過中門嘩然洞開。二人互相揖讓著走了進去只見大理寺卿高其倬已經率著全衙門的書吏們迎了出來。高其倬還是那副似笑不笑的頑皮相三人剛一見禮他就說「從周兄我們倒是常見面只是孫兄卻難得一見。就是我這老熟人也不敢輕易登門求教的。」
盧從周邊走邊問高其倬「其倬你最近有了什麼新差使嗎?」
高其倬小聲而又神密地說「我去了趟易州給皇上看陵去了。」回頭又對孫嘉淦說「三爺一會兒就來等他來時我們再放炮迎接。請各位暫且在簽押房裡坐一下。」
三人坐定後孫嘉淦看到這裡滿架子都是書便抽出一本來看卻是《堪輿家言》。換一本又是《風水記》。連掉在地上的一本也還是《易說地脈》。孫嘉淦笑了「高其倬你真可謂是武大郎玩夜貓子難道你平時就只看這些書嗎?」
高其倬卻自得地說道「我哪能和你比呀?你是除了孔子六親不認的人嘛。其實你們都不明白這裡問大著哪!張廷玉原來也不信我去看了他家祖墳的地脈後對他說『這地是好地但要傷你們家一位公子』。果然他的兒子張梅清就夭折了。後來他又找著我說想換塊地。我告訴他說『人已死了再換也換不活了。這裡是塊千年不遇的寶地你千萬不要換掉它』。他不信也得信!就如這次為了給皇上選出好地我跑遍了各地。皇上原來想在遵化建陵想離著聖祖近一些。可我說那裡的地脈早就用盡了。這不才又換到了易州……」他只要一說起風水來就滔滔不絕讓別人誰也難以插言。孫嘉淦乘著他換氣的功夫說「哦照你這說法一個人做了一輩子的壞事只要他能選到一塊寶地就能蔭福給子孫了是嗎?」
「哎那怎麼能行呢!沒有德的人他根本就選不到寶地……」
這裡正在抬槓一抬頭突然看到弘時已經走進門來了慌得他們都趕快起身行禮。高其倬說「三爺您進來怎麼也不說一聲呢?奴才們該放炮開中門的呀!」
弘時連著守了三天靈大概真是乏透了。他蒼白著臉說「唉鬧那些虛排場幹什麼呢?我剛從澹寧居那邊過來有兩個信兒想告訴大家一是曾靜等已解到北京。皇上了話說要對他們優待。他們倆不下南獄卻關到獄神廟去。對他們的審訊也要由寶親王和李衛負責你們刑部的人只管看押曾靜要吃八品的俸祿。二允祉三爺已被革去了所有的爵秩連他世子的爵位也被革掉了。咱們這邊由其倬和從周主審我只在這裡坐纛。先給大家提個醒兒皇上這幾天氣性不好請你們都小心辦差。」
高其倬又向盧從周謙讓了一下便說「那好吧。」一轉眼他就向外邊高喊一聲「升堂!帶李紱!」
李紱和謝濟世等人是關在一起的都押在大理寺大堂東側的柵欄裡每人各佔一間。李紱是朝廷大員柵欄裡還備有茶水。其餘的人官職不過四品就沒有這個優待了。但不管是誰比起刑部大牢裡的囚犯來總還是天堂一般了。
李紱乍一聽見傳喚聲他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地就鎮走了下來。兩名兵丁給他打開了牢門向他躬身行了一禮說「我們大人請您去過堂。您這邊請!」
李紱傲慢地抬起頭來邁步就走進了大堂。裡邊的衙役們一聲堂威「噢——」喊過大堂上上下下聽不到一點聲音。李紱深吸了一口氣向上邊瞟了一眼。原來正中高坐的是高其倬、盧從周西邊陪審席上卻坐著弘時和孫嘉淦全都是再熟不過的人了。他自失地一笑跪了下去「犯官李紱叩見三爺和各位大人!」
高其倬吩咐一聲「來人給他去了刑具!」
衙役們上來去掉了李紱的刑具後高其倬又說「紱公昨日的座上賓成了今日的階下囚。雍正三年一別哪知道竟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令人感慨萬分哪!但既然到了這份兒上請老兄體諒兄弟的難處凡問答之事不可有一點藏匿粉飾。此案審結之後皇上定有恩旨給你的。該替你說話的地方我們也都不是草木之人請紱兄把心放寬就是了。」
李紱當了許多年的官了哪能不懂這些呢?這故做門面的規矩他太熟悉了!這不全是大理寺審案的老一套嗎?不過高其淖說得比別人懇切隨和一些罷了。
盧從周接著說「今天傳你來就是要問問你和謝世濟等結黨營私、誣陷鏡的事。我們只是問一下情由然後審明結案。至於該定什麼罪還要交六部議因由皇上親自裁決的。」
李紱在下邊答道「犯官曾彈劾過鏡是實而且直至今日犯官也不覺得彈劾中有什麼不實之詞。至於說到我們結黨我根本就不明白是指的什麼?謝世濟和我同年不假他也是朝廷大員並且還是言官他彈劾鏡自然也是他的權力。若說我不該彈劾他田丈鏡或是我的指參有誤我李紱自擔應有之罪。若說到別處李紱實在難以認承。」
高其倬把驚堂木「啪」地打了下去厲聲問道「你和謝濟世是同年進士6生楠和謝是廣西同鄉黃振國在信陽說過許多鏡的壞話而你又做過半年廣西巡撫。把這些串在一起就足以說明你們是互為黨援。今天你既然敗露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李紱雙手按在地上仰面說道「高公此話實在是讓人費解。你從前曾和李衛在成都一齊做事你又是受了李衛的推薦才得入朝為仕的。那麼請問高公我曾在雍正三年時參過李衛『無術』。那麼能不能就此論定是你和李衛串通一起來誣陷我李紱呢?上坐的盧從周大人原來也曾做過鄂爾泰的門人鄂爾泰本人就為官雲南。謝濟世一直反對改土歸流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但能不能說鄂爾泰是串通了你盧從周大人挾嫌報復呢?高其倬你問的這些話自己就不覺得臉紅嗎?何況我從鄂省返京時曾經路過洛陽。雖曾見過鏡卻根本沒有見到黃振國。你又從哪裡知道我是和黃某勾結陷害鏡的呢?」
高其倬被李紱問得一愣一愣的他臉一紅便馬上又定下神來「好一張利口!你既然沒到過信陽又從哪裡知道了黃振國受了鏡的冤抑?你回到京城後曾和謝濟世等人在高興樓吃酒你們都說了些什麼?講!」
李紱哪在乎他這虛聲恫嚇啊!他直挺挺地跪著說出的話卻振振有辭「回大人黃振國冤抑犯官是聽刑部員外郎海說的。黃振國雖和犯官是同年可我與他從未有過杯水之交。信陽府訟平賦均雍正四年鏡就報過卓異;雍正五年他又受到加級獎勵。我說黃振國清廉是根據邸報上說的。鏡任用匪人張球連他自己也上本自參了。我的彈劾奏章裡說他任用匪人誣陷清廉又有什麼錯處?我們在高興樓吃酒時我確實說了鏡蹂躪讀書人也說過他是個不可救藥的偏執之人。當時謝濟世也有同感。但那時我們誰也沒說參本之事。說我們『共謀商議』更是無稽之談。這事海也在場的把他傳來一問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盧從周早就知道說李紱等「結黨營私陷害鏡」的罪名是無法成立的。他在一旁問道「你說黃振國是好人還說他是受了冤屈。可是現在從黃某的住處搜出了兩萬贓銀馬販子還揭出他私賣茶引之罪。這些都已收錄在案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李紱說「犯官和黃振國之間並無過從往來。他貪贓既然已有實據犯官確實是誤聽了人言也自有應得之罪。大人問到這裡犯官唯有引咎領罪別無可言。」
這樣一說案子就成僵局了。高其倬傳令讓帶謝濟世一邊對李紱說「李紱呀你如今身在不測要仔細思量怎樣才能承奉聖意。你既然是有錯就應當反躬自省如果你要上表謝罪大理寺可以代你呈轉。」
李紱想也不想地站起身來說「我就是上表也只肯訂正黃振國一案鏡豈能說是無罪之人?他是河南總督黃某是信陽知府他任用了黃某並且多次表彰難道他就沒有一點責任?」說完他頭也不回地竟自去了。
謝濟世被帶進來了他個頭很高又極重邊幅。不僅衣服上沒有一絲皺折就連辮子也打得十分整齊。去刑之後他還特意地又用手梳攏了一下自己的辮。他抬起頭來靜靜地望著上坐的審案大員們。一看就知這是個更難招惹的人物。
高其倬想得先打下了他的威風便一拍驚堂木問「謝濟世你知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