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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九十三回 當大人就得是烏龜 盼折桂豈能無德行 文 / 雍正皇帝

    此刻的鏡心裡好像也在窩著一肚子的火。他的臉蹦得緊緊的像是刀刻木雕一樣。他走下河堤東瞅瞅西看看又撿起一塊凍石頭來在河岸上敲敲。聽見一聲空洞就火冒三丈地問「這修的是什麼堤?嗯?查一查看他們是否剋扣了工錢?」走下河灘又讓他抓住了理由「這塊地少說也有十萬畝吧?皇上多次明頒詔諭叫墾荒你們難道沒聽到嗎?老羅你到這邊看看要是從洛河上游建一座水閘引出水來這裡定是個旱澇保收的肥田!限你明年全給我墾出來。不然我就撤了你的職!」

    羅鎮邦苦笑一聲說「中丞大人這塊是荒地不錯可它全是有主的地呀!要不我怎麼肯不要它呢?今兒天不好大人看不仔細您下灘去走一走就看清了那上邊插著牌牌一家一戶地界劃得清清楚楚咱們動不了啊!」

    李紱看著鏡那灰心喪氣的樣子覺得他這樣處處挑剔事事訓斥也太讓人過不去了。便趁著他停了口的空子上前一步說鏡兄你好勤政啊真不愧是『模範總督』!」

    鏡回過頭來看了好大半天才認出李紱來並且還看到他正長揖在地向自己行禮呢!他連忙還禮說「哎呀呀原來是李紱老弟你近來好嗎?早上我就聽說你來了正想把這裡的事情處置完了去看你的不想你倒跑到這冰天雪地裡來了。」他回頭又怪羅鎮邦「老羅呀李制台是客人他已經上堤來了你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呢?」

    李紱拉著鏡肩並肩地走了一段路說了自己這次回京前後的情景。鏡問「我聽說你上任時從來不帶家眷為什麼?」

    李紱漫不經心地說「不想帶。我的家就在北京一年裡有好幾次回家的機會呢何必要帶到任上?上回我在襄陽遇見一位去宜昌上任的縣令除了他的太太之外還帶著姨太太和三姑六婆、七大妗子八大姨、師爺書辦的好傢伙足足有七八十人我當時就撤了他的差。宜昌就那麼一個小地方你帶著這幫牛鬼蛇神去刮起地皮來還不得天高三尺!我看熙朝的有幾個貪官原來也並不怎麼壞可他就是架不住婆娘們愛小老愛伸手向別人要東西一來二去地就上了賊船。」

    鏡聽到這話笑了「老弟呀你這不是要調回北京了嗎難道你要弟妹她們都搬回原籍去?」

    李紱正色說道「不北京和別的地方不同。在外頭是個西瓜到了北京就成了芝麻。六部九卿科道御史他們的眼尖著哪。朝廷帝輦之下就是家裡有個不肖子弟刁惡長隨他們也不敢不收斂些。我不願意回北京其實還不是因為這事在外我們是封疆大吏說怎麼辦就可以怎麼辦。到了北京想當貪官難可想幹點正經事也難哪!」

    鏡聽到這裡真想說一句北京有那麼多的牛鬼蛇神都吃著火耗銀子你能辦事嗎?如果都讓他們憑俸祿和養廉銀子吃飯他就不敢招惹那麼多的吃客了。可是話到嘴邊他卻改了口「可惜呀天下官員們有幾個是這樣想的呢?」他一回頭又對羅鎮邦說「老羅你知會他們一聲不要都在這裡乾等了。讓我帶來的錢師爺留下其餘都回去吧。但回去也不能歇著得到各處去看看有沒有被雪壓倒了房子的?有沒有斷炊的?這事讓縣裡好好地安置一下。你告訴他們兩條一不准凍餓死人;二誰要敢從這裡剋扣他吃一口我要叫他吐三升!」

    「扎!」

    李紱看得高興把其他人全都打走確實是個德政何必讓大家都在這裡挨訓受凍呢?幾個戈什哈送來了蓑衣鏡的那位叫錢度的師爺說「這樣天氣就是穿著皮袍子也能凍壞了人。各位大人權把這蓑衣披上只圖它能擋點風雪中蓑笠而行不也可助點雅興嗎?」

    李紱覺得這位新來的師爺雖然看上去有些不安份可也真能辦事。他們邊聊邊走地就上了著名的「天津橋」。其實它不過是座極不顯眼的拱亭小橋並不跨越洛河而是廢在河灘上的一處名勝罷了。陪行的羅鎮邦說「洛陽乃九朝古都唐時各地秀才來京會考都要從這座橋上過猶如青雲路口所以才留下了這個名字。」

    李紱也望橋興歎地說「一晃千百年過去了橋雖在而人卻杳。當時的秀才們就是今天的舉人可又用不著作八真真是有福啊!」

    這本是隨口而的一點感慨卻在無意間刺傷了鏡。他不就是位三榜落試不第過不去天津橋的「秀才」嗎?李紱回頭看了看鏡見他似乎並沒有在意而是望著橋頭說「洛陽共有四條河洛河只是其中之一宋代陳康把伊河改道才有了今天的這個規模。陳康不是進士也沒有跳過龍門可他確實有功績。不過這樣一來天津橋也就沒用了。」

    李紱聽出了鏡的話音也明知他是為剛才自己所言在議論。心想老田這樣事事都要較真的脾氣怎麼一點也沒改呢?

    鏡卻轉過臉來對羅鎮邦說「鎮邦我明天就要沿途查看工程並且順道回開封了。你別介意我作了你那麼多你辦事還是認真的。你的毛病是必須要我推一推你才動一動還總想著讓省給你多撥點錢來。告訴你洛陽的商賈富甲天下這裡掛著千頃牌的紳商富戶多得很你要從他們身上打主意。省裡的銀子也不是我鏡的一條黃河要化多少錢你想都想不出來。這些富戶們又個個都是鐵公雞你會用『鋼鉗子』來拔毛!不要手軟沒有國家安寧他們的什麼財?」

    李紱聽了這話身上直長汗毛。好嘛誰富就用鋼鉗子拔毛那不成了劫賊了嗎?但他也知道鏡的這番話是雍正皇上說過的。你要是不同意就得和皇上說去。聽說鏡明天就要走他倒真地想和他談談。便說鏡兄我們倆借個地方說說話行嗎?」說著將手一讓二人便離開了天津橋來到河邊一處空地上。看著兩岸上凍得實的冰雪兩人都沒有急於開口。過了好久李紱才突然問「田兄你一心要作一代名臣這也太辛苦了。」

    「不你只說對了一半。我一半心思要當名臣另一半心思卻是要報答皇恩。」鏡的眼光看著遠處像是有說不盡的心事。

    李紱承認鏡說的確實是心裡話。在雍正登基之前鏡幹過二十年的窮京官就是那麼大點兒的「六品官」還是熬資格熬出來的。可自雍正元年他去西寧宣旨回來又擅自清查山西藩庫一舉扳倒了「天下巡撫」諾敏以來這幾年他升得多快呀居然成了坐鎮一方的諸侯!他的成就全靠了雍正的撐腰他除了累死也再報不完皇上的恩情了。李紱深有感慨地說鏡兄我有一言如骨鯁在喉想勸鏡兄。」

    「哦?你說吧。」

    「請你待讀書人和縉紳們好一點因為這是國家元氣所在呀。」

    鏡臉上變了顏色「當然他們是國家元氣可元氣太旺了就會成了陽盛陰衰。我拔他們的毛是為了天下對他們也是有利而無害的。前車之鑒可怕得很哪!你看這洛陽本是前明福王的藩地洛陽近處早熟之田全是他這個酒肉王爺的。可他卻捨不得拿出少許來賑濟百姓獎勵將士。到了城破家亡之時堆積如山的金銀全都變成了李自成的軍餉!你要是看看福王畫的畫再讀讀他寫的詩那個漂亮怎麼說也得認他是流人!」

    李紱盡量按住心頭的火氣平靜地說「我沒有說讓你不要讀書人可是你應該知道讀書人把面子看得重於生命啊。鄧州有個裴曉易是做過兩年知府的人也是大清出了名的清官。他死後只剩下孤兒寡母五口人可也被攆到河上修橋做工。她是封過誥命的人忍不下這樣的羞辱所以就自盡了。熙朝時還沒有養廉銀裴曉易也沒拿過你這每年五千兩的銀子鏡兄你這樣做太寒了讀書人的心哪!」

    鏡一邊思忖一邊說「裴王氏自盡的事我已知道了還上報了皇上。皇上朱批諭旨裡說要加意撫孤。但這樣的事情從來是沒有萬全的。讀書人作官是為了天下社稷不是為了謀私利他們出幾次官差也算不上什麼丟人事。但士人鄉宦們不出官差時日久了後患不可勝言!」

    「其實我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的折子我拜讀了我覺得你這是杞人憂天。」

    「你的折子我也拜讀了四平八穩沒什麼新鮮內容。如今朝野上下參劾我的人多了我看不到一件是有份量的。」

    李紱懇切地說「揠苗助長恐怕要事與願違。」

    鏡寸步不讓「琴瑟不調當然要改弦更張。」

    話說到這裡倆人同時停住了。原來他們在鬥嘴中間竟無意間說出了一幅對聯。一愣之下他們同時放聲大笑了起來。

    在遠處看著他們說話的羅鎮邦瞧見了這裡的情景對鏡的師爺錢度說「都說田李二人勢同水火我看他們談得滿投機嘛。」

    錢度卻笑著說「他們這些大官們從來都是這樣的。哭未必是悲笑也未必是喜他們只在大事上才動真情哪。就像我們這位」他用嘴指指鏡說「你在他跟前齜齜牙他就把你轟出書房可過不了一會兒他還照樣和顏悅色的和你說話。」

    羅鎮邦悄聲地對錢度說「哎老兄在下有一事想請您幫個忙。陝州的金寡婦一案你是知道的。她是被人逼得沒辦法才吊死在蔡家門口的呀!這案子明明是有冤情但只因她男人是子就被田制台駁回來了。洛陽的秀才們群情洶洶都吵著要上京裡打官司這可怎麼得了?

    錢度神密地一笑說「我也知道此案定有冤情可是因為這是畢老夫子手裡的事田大人又定了案我怎麼還能插手?畢師爺親自到陝州查訪這金寡婦平日連二門都不出一個羸弱女人家哪能跑到別人家門口去上吊?畢師爺動了嚴刑可蔡家不知從什麼地方請來一位刀筆吏那辯狀裡說『八尺高門一女何能自縊?三更雨甚兩足何以無泥?』田制台說駁得有理這飯就這樣做夾生了。」

    羅鎮邦忙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來遞了過去「金家確實是冤枉啊!這是她們湊來的幾個錢。唉這錢來得不易呀。好歹你得給我想個法子把這案子一堂就定死讓誰也別想反過來。」

    「那你大人怎麼謝我?」

    「金寡婦的侄兒說了只要能打贏官司讓他傾家蕩產都不在話下。你幫我一次得了好處我還能忘了你嗎?」

    錢度湊近羅鎮邦在他耳邊小聲說「這事情是明擺著的蔡家的人偷換了死者的鞋嘛。你把蔡家的女僕們全都叫到堂上一個個地試她們的腳誰穿這鞋子最合適就把她和丈夫一起下到牢裡不信他不肯招供。只要一人吐了口哪個還敢再出頭!」

    羅鎮邦笑了「好你個錢師爺你本是管錢糧的可在刑名上邊也這樣能幹我算服你了。這一下我這個關口就能過去了。哎二位大人有什麼大事怎麼還沒說完呢?」

    這邊鏡早已和李紱談崩了只聽他冷笑著說「你為什麼這樣指手劃腳地來教訓我要我不能這樣不能那樣的?要知道我比你大著十好幾歲哪!你覺得你湖北的辦法好可偏偏是你那裡的藩司出了貪污庫銀的事。我克薄是真可卻沒有一個貪官。」

    李紱仍是在推心置腹地勸著鏡鏡兄你知道官府管著士紳而士紳又管著百姓你這是在整治官府的爪牙呀!刷新吏治就像是走冰河一樣應該一步一小心才是千萬不能急於求成啊。」

    「狐疑!」

    李紱的臉騰地紅了「你竟然這樣瞧不起人;難道做了官就能荼毒讀書人嗎?你是個小人是個言利之臣我要動本參你!」

    鏡頭也不回地向北岸走去「願參就參悉聽尊便!」

    李紱急步來到羅鎮邦身邊「鎮邦兄我明日就走。」

    「為什麼不是說好了要玩兩天的嗎?」

    「這裡的銅臭味太重了!」

    錢度也正在那邊問鏡「東翁談崩了?」

    「呸!」鏡厭惡地吐了一口「偽君子!就憑他那兩下子還想來說動我哼妄想!」

    鏡氣哼哼地回到驛館一大群戈什哈連忙出來迎接可他看也不看一眼就坐到火盆跟前一杯杯地喝著又苦又釅的濃茶。錢度換了衣服出來見他這個樣子不禁一笑說道「制台大人怎麼了這麼大的火呢?合得來就套套交情合不來就逢場作戲何必要認真呢?再說李制台是位過路客人總得留個今後見面的退步吧。」

    鏡哪能聽進這話呀他咬牙切齒地說「錢老夫子你替我備好筆墨打個草稿我要參他這個大膽狂妄的李紱!」

    錢度卻笑著來到近前幫鏡脫去了蓑衣說「唉田大人您還穿著它幹什麼呢?來來來寬寬衣靜靜心等有了章章才能寫好呢。」

    這一番折騰之後鏡心裡稍稍舒展了一些他搓著凍得紅的兩手說「這個李紱你別看他表面上清廉可心裡頭污濁得很!我寧可和小人打交道也不願答理他這樣的偽君子。他這是因為皇上表彰我是模範總督就讓妒火給燒得昏了。參我?哼看咱們誰參誰看是我的馬跑得快還是你那兩條腿跑得快?」

    錢度小心地問「李制台他究竟對大人說了些什麼?」

    鏡生氣地說「他說得我一無是處!他說天下十八個行省裡除了廣西、貴州和青藏之外百姓最苦的就數河南了;說河南人在本地連做賊都不敢;說逃荒在外的人中就數河南人最多。哦他還說我是個酷吏只知道蠅頭小利而不懂春秋大義……他嘴裡說『這都是轉述別人的話』其實我早看出來了這就是他自己的心聲!我跟他說如今河南正在大興水利是見功不見利的時候老百姓苦一點確實是真情。可是只要修好了這條河那不就日新月異了嗎?這是一勞永逸的事啊哪能就會一蹴而就了?我告訴他凡是逃出去的全都是好吃懶做的刁棍地痞他們在河南不敢胡來到了李紱他們那『君子國』裡幹點小偷小摸的勾當還是十分從容的。後來他見說不過我了又挑剔我們河南不該標新立異。說我們實行官紳一體納糧弄得哀鴻遍野民不聊生。我告訴他說我這個『模範總督』的稱號就是因為標新立異才得來的。皇上既然表彰了我就說明我幹得不錯……」鏡說得口沫四濺這才停了下來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

    錢度耐著心一直聽完了才說「東翁據您剛才所說我看只能算是大臣們的私下交談或者說是交心這是用不著寫成奏章彈劾他的。李紱與朝廷政見不合是人人皆知的事你說他有陰謀別人哪就能信呢?昨天來的邸報上說湖廣萬民聯名叩闕要請他留任湖廣這個聲勢可是大得很哪!李紱和您大人一樣都是在皇上未曾登基之前就和皇上有了機遇的。他也是在受著皇上的極力提拔他的寵幸恐怕也不在您大人之下。你假如為了這些私下裡的談話告他皇上一定會把折子給他並且讓他『據實回復』。他在北京而您在河南是您說話方便還是他更方便些呢?兩人受到的信任都一樣皇上是更容易相信您還是容易相信他呢?」

    這個錢度也真有兩下子他一番話說出口來竟讓鏡沒了一絲的火氣。但鏡畢竟是個心胸狹窄的人他嚥不下這口氣便恨恨地說「我就見不得他這假模假樣的人!」

    錢度笑了「東翁這種人多了。妒忌恐怕是人人都有的識好的人會掩飾氣量大的人不計較如此而已。李制台是正途出身反而落到您後面他怎麼能無動於衷呢?您看他的為人為政萬事都循的是孔孟之道不貪不暴可也不事更張、無為而治。他就是證明自己走的是正道是正統他復的是古風啊!」

    「若要復古何不結繩記事?」鏡心裡也在緊張地思索著「近來京城裡在大抓旗務整頓我覺著這裡頭章。整頓旗務抓住內務府不就行了何必要旗主們都進京呢?這一群人久困沙灘一到北京說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來呢。他們要攻擊皇上的政務就肯定會拿我當個靶子。如果那樣李紱攻我豈不是倒攻對了?不行不能讓他太得意了。我琢磨著皇上急調他進京那原因就是防著八爺這一手哪!李紱要趁火打劫地奏我一本也許皇上真地能動了心呢。」

    錢度不緊不慢地說「大人我說句罪過的話如今的朝局可不同從前哪!賜死的年羹堯在西寧大破蒙古兵一仗下來打穩了皇上的江山。各地就著這聲勢清理庫銀又連著殺了幾位大員。雍正改元刷新吏治這是最好的時機。皇上把政、治權、法權、財權和軍權全都一古腦地包攬下來了幾個空筒子王爺還能造起反來?八爺他也真能異想天開!可話又說回來李制台是何等聰明的人他絕不會去趁這渾水的大概最多也只會聯絡些讀書人上書整你。你就給他來個以靜制動靜觀待變。你現在寫他一本他不理你這碴兒顯得你毫無氣量;他對攻過來一本又成了你們『互訐』兩下裡打個平手那有什麼意思?當今皇上的耳報神滿天飛誰也別想瞞住他。所以我勸你壓根就不再提這件事最好!」

    鏡終於被他說動了「好我聽你的!不過李制台不會在洛陽久留他要走了我們不盡點地主之誼是不是也有點說不過去?」

    錢度思忖了一下說「咱們可以把難題塞給李制台……」

    就在這時羅鎮邦走了進來稟道「大人李制台他……他說明天就走卑職……」

    有了羅鎮邦這個台階鏡馬上笑著說「唉呀呀我也正犯難呢?你看你看上游來了急報說那裡的冰凌積結如壩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我馬上就得趕過去。李制台那裡我也只好得罪了。我寫封信你帶給他請他多多包涵吧。」

    羅鎮邦也只得說「大人今夜動身是不是太辛苦了?」

    「那又有什麼辦法呢?記著明天你送走了李制軍也立刻趕到陝州去。」鏡的口氣裡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是大人。卑職明白。」羅鎮邦答應著退了出去師爺錢度出來送他。走在門前路上錢度問「府台有一個笑話不知你聽到過沒有?」

    「什麼笑話可否說出來讓我也樂一下?」

    「哦有兩個孩子在街頭吵架這個罵那個是混蛋被罵了的回罵說我是混蛋那你就是烏龜。有個過路人聽見忙上前來說『孩子你不能罵他是烏龜。烏龜是大人才能當的小孩子家哪有烏龜呢?』所以你以後同田撫台說話時只能稱他為撫台或者督軍卻萬萬不能稱他為『大人』。因為……」

    兩人對視了一眼突然出了一陣爽快的笑聲。

    李紱在洛陽受了一頓窩囊氣他說什麼也不肯停留了。便改騎了馬在一路風雪交加中趕到了邯鄲這裡已進入他李紱的管轄之內了。他放慢了步子一邊走一邊查看著這裡的民風民情也查看著莊稼收成和官員們的官聲民望。直到正月十八才來到了北京。他是奉旨回京另行簡任的大員按規矩雖然家在北京可是在未見皇帝之前是只能住在璐河驛的驛館裡的。哪知今天他來的不是時候剛到半路就被順天府的兵丁攔住了。說從奉天來的睿親王都羅已經佔了璐河驛。嘖天府接了內務府的牌票這裡要嚴加關防無論軍民人等一概不許通過更不准私自謁見王爺。李紱向裡頭張望了一眼他看到這裡確實是戒備森嚴一個個戈什哈持槍挺立著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別說進去了連走得近了都要受到訓斥。

    正在無計可施之時西頭巷口邊走來一個店小二手裡提著一盞西瓜燈上面寫著「蔡記老店」四個大字。他笑得一朵花似的走到面前說「客官是要住店的吧?那就請到這邊蔡記者店來。我們蔡記是百年的老字號了前店後房鋪蓋俱全。前三十年張中堂後三十的李制軍都是在我們店裡科出去的。爺們要是想進場不也得圖個吉利嗎?」

    李紱簡直被他說得愣住了不禁問道「店家你說的李制台是那位?」

    「咳湖廣總督李大人嘛!不過現今他調到咱們北京來當總督了。」那店夥計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大吹法螺+李制台可是了不得天子駕前臣欽賜紫禁城騎馬太子太保。前幾天他從小店門前過時還專門下轎來看了看。他老人家當年進京趕考時題在牆上的詩真是人人敬仰啊!」

    李紱仰著臉想了好大半日也沒有想起這檔子事來。不過當時年輕遇到什麼高興的事逢場作戲題個詩什麼的沒準也曾有過。他一笑說道「好既然貴店有這麼多的好處我們也來圖個吉利吧。」

    那夥計喜得眉開眼笑連忙走上來幫助李紱主僕來到店門口。抬頭一看上面泥金匾額上寫的「蔡記者店」四個鳳翥龍翔精神飽滿的大字竟是昔日熙朝故相高士奇的手筆。店裡早就燭影搖搖坐滿了客人。店小二更是飛跑著出來進去的上酒布菜忙個不停。李紱他們剛從外邊進來騰騰熱氣熏得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過了好久才看清楚了原來在這裡圍坐的大都是來參加今年鄉試的秀才們。他沿著牆根看了那上邊的題詩卻大多是些庸俗不堪的句字哪有他自己的留詩啊!又一想店小二的話反倒有受了愚弄的感覺。李紱撿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和兩個小奴邊吃邊聽屋子裡的議論。原來這裡的秀才們都正在猜測今年的試題。李紱來了興致告訴那兩個孩子說「你們倆一個回家去稟告夫人說我明天見過了皇上就回家;一個到相府胡同張中堂那裡報告一下說我已經到了北京。請張相示下明日我是先到軍機處報到呢?還是先參見皇上。老師要是有什麼指示一定要一字不漏地複述給我快去吧!」

    他回過頭來正聽見一位老者在大聲說話「李大人是名門正派他定是要出大題的。非如此不足以顯他的大家風範。」

    他旁邊的一個後生撇嘴說「那可不見得一部四書不過四萬來字考了幾百年都是拿它來當題目就是炒石頭也炒成沙子了你說李大人不會出偏題那就一定是熟題怪題。要不像燙剩飯一樣干篇一律還怎麼能分出個三六九等?」

    李紱感慨地輕聲說「唉眾口難調呀!他們胡說些什麼呢?」

    李紱身邊突然冒出一個小鬍子的人他大概是喝多了連走路都有點歪歪邪邪的。他來到李紱面前說「你說什麼眾口難調你敢說李大人沒有出過偏題怪題嗎?」

    李紱不想和他糾纏便笑著說「大家都在議論你有你的解釋我有我的看法嘛。」

    小鬍子突然一聲大笑「四次了我考了四次了!十二年裡我四進考場場場落第難道真要讓我魁老死名場嗎?唉人哪一輩子才有幾個十二年呢?」

    魁?好熟悉的名字。啊想起來了。當年他在戶部曾聽尤明堂說起過這個人是位通州名士極有可又放蕩不羈。康熙五十九年鄉試時他三卷都定在榜穩穩的一個解元公就要當上了可是他的詩卻交了白卷!出來時還說『今日詩興不高寫不好還不如不寫』考官們都叫他『蔣瘋子』。哦原來他就是這副德性。

    李紱看著他的臉說「君子知命守時你這樣浮躁怎麼能成得了大器呢?」

    一位老者在一邊說「老夫有幸曾經見過當年尤司徒給你的批語『皓月當空一生不染君何吝教乃爾!回通州去再翻詩韻誤爾三年再為朝廷效力』!這指的可就是你魁嗎?」

    老者一說出尤明堂當年的批語頓時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有人還鼓掌喝采說「無字詩妙哉太妙了!『皓月當空一塵不染』嗯這才是書生本色也不愧這魁』二字!」

    有人卻說魁當然魁了只不過是個『僵魁可惜呀可惜……」

    「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

    吃醉了酒的魁在大家的哄鬧聲中簡直無地自容了。

    就在這鬧鬧哄哄亂得不可開交之時一位年紀輕輕的道士從外邊走了進來。他一把拉住魁說「啊這不是蔣居士嗎?上次我托缽通州時多承你一飯之恩。當時沒有吃酒我並沒注意原來你是酒後才顯相的。你今年只管去考吧命裡注定了今科你必是解元。來來來別聽那些凡夫俗子們的聒噪我請你先吃一杯喜酒好嗎?」一邊說著一邊就把迷迷胡胡的蔣丈魁拉進店裡指指點點地說「你們笑什麼?今日在座的只有一個人能和他相比。等春榜放了我若說得不准你們抉了我賈士芳的眸子去!」

    李紱問隔座的人「這牛鼻子是哪座觀的他怎麼吹得這樣神?」

    一位中年秀才模樣的人笑著說「聽說他是從龍虎山上婁真人那裡來的。前天在白雲觀和魯道士鬥法大冬天竟然種出西瓜來。這件事哄動了幾乎半個京城你怎麼不認識他?」

    李紱笑一笑說「哦這不過是個會變戲法的遊方道士我才懶得信他呢。」

    一位旁坐的老秀才也說「世上哪有什麼神仙?要是有聖人為什麼存而不信呢?他這是邪術!」

    說話間酒保已經走了過來把一罈老酒放在了賈士芳面前還賠著笑臉說「賈神仙您老先用著。我們掌櫃的說了。您老是不動葷腥的叫後頭廚上好好把鍋涮涮再給您炒素菜。錢我們是萬萬不敢收的。」

    賈士芳旁若無人地坐了下來孤拐臉衝著夥計一笑說「我有言在先這飯錢酒錢我是一定要付的何況這酒還是請的蔣解元呢?你們老闆的心腸不壞他不就是想要個兒子嗎?你告訴他把裡間門摘了我保管他明年湯餅待客!」說話間他隨手拿起一個饅頭來在手裡團弄著對剛才那位說風涼活的老者說「我從來不敢說自己是神仙。你也不瞧瞧自己那副模樣能取得上功名嗎?你除了弄那些陳詞濫調之外還會什麼?嫖窯子、偷女人鞋再加上幫人打官司奪寡婦的產業你作得夠份了!」那老秀才聽他這麼一說可不幹了「你……你誣人清白!你是個賊道士……」同桌的幾個人連忙勸他拉拉扯扯之間—件東西從他袖子裡面掉了出來。好事的人們撿起一看呀除了一張狀紙之外果然還有一雙不足三寸的繡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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