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堯被皇上這東一斧子西一鎯頭的話鬧糊塗了。皇上一會兒說八爺他們不老實;一會兒又說他們可以改好。究竟哪句話是真的呢?哦我明白了皇上這是在和我談心呀!昨天我見到史貽直那勢頭還真有點忐忑不安以為皇上一定不肯放過我。現在才明白我跟皇上畢竟是一家人嘛。要不是皇上把我當作心腹他心裡的這些話是絕對不肯向我說的。年羹堯激動地對皇上說「主子放心好了有奴才在外頭帶著兵不管他們是什麼樣的小人也不敢胡說亂動的。萬歲賜才說到兄弟情份奴才不敢插言只求皇上善自保重。一旦皇上看到有什麼意外就告訴奴才。從這裡到西疆八百里加急三天就可以到奴才那裡。奴才一接到旨意馬上就揮師東進。看他哪個大膽敢來抗拒我王者之師!」
雍正欣喜地一笑說「哎這就好了。朕正等著你說這句話哪!其實朕自己心裡也清楚北京城裡哪能就會翻了天呢?當初內有老八外有老十四朕還不怕呢何況如今又有你在前邊朕就更能夠放心了。走吧咱們君臣在這裡說話久了不太好。瞧外邊那麼多人都在等著咱們哪!」
雍正拉著年羹堯的手兩人邊說邊行地走晌午門……
年羹堯出京後的第五天鄔思道又奉旨回到了開封。河南巡撫鏡見他回來當然十分高興。雖然他仍然不知道這位師爺的真實身份不過卻不敢拿大了。無論鄔思道是否上衙門辦事也不管他在作些什麼每天一早先打手下恭送五十兩銀子以備先生使用。鄔思道照收不誤卻更是隨便。想來就來想走便走。有時還打個招呼有時甚至一連幾天也不照面。今兒個到相國寺進香明天又到潘楊湖上泛舟游龍庭、登鐵塔、吟詩弄琴越地逍遙。吳鳳閣他們幾個師爺看在眼裡氣在心頭總是湊著機會在鏡跟前牢騷。鏡也不作解釋只是顧左右而言他。有時實在沒法子了才安慰說「你們不要攀扯他他一個殘疾人也不容易。再說你們得的錢少嗎?也不值得為這點事嘔氣呀。」
鏡就任河南巡撫後一心一意地想搞出個名堂來也一心一意地想討好皇上。他知道皇上的心意所以一上手就狠抓吏治。可別看他手握重權口含天憲說出話來還是照樣不響。就說晁劉氏這件案子吧他想抓、想辦卻又事事受制。不錯他拿下了臬司衙門的二十幾號人又具本參奏胡期恆和車銘兩位大員說他們「私通僧尼賣放收賄」。哪知這件事連和尚尼姑都認罪了。可上邊卻不批!吏部要讓他「將二人不法實證解部上聞」;刑部更絕竟說「僧尼所供甚駭視聽著該員重審評實再報」!鏡看到這簡直是欲哭無淚了。他原來讓車、胡二人封印待參就是想鎮住和尚、尼姑好把案子審個水落石出的。現在妖僧淫尼的後台不倒再審還能夠審出什麼名堂?看看自己身邊竟連一個真心幫忙的都沒有簡直是個孤家寡人嘛唉!
就在他不知如何才好的時候門上的衙役領著個人進來了。鏡因為眼睛近視看不太清。只覺得來人個頭又高又瘦頭上戴著藍寶石的頂子好橡是位三品官。鏡剛猶豫著站起身來那人就來到面前了。哦原來是湖廣佈政使高其倬。這個人鏡早就認識了也知道他是雍朝一位專門看風水的陰陽先生很受皇上的器重。但他到我這裡來又有何貴幹哪?正在愣高其倬卻笑著開口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怎麼田大人當了封疆大吏就不認識在下了?想當年你在十三爺手下做事奉差到四川催交庫銀沒和我高某打過交道嗎?」
鏡一邊還禮一邊說「哪裡哪裡高兄這是說的哪裡話我只是沒有想到你會到這裡來。嗨門上怎麼也不通稟一聲?這些人辦差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好了好了他們原來也是要通報的卻被我攔住了。我最不喜愛那些個虛套子咱們也用不著開門放炮的張羅什麼呢?」高其倬還是那樣熟不拘禮的說起話來也還是十分隨便。
鏡等高其倬坐了下來才又問「其倬兄是進京引見的嗎?」
「不不不我是奉詔進京的這次是從李衛那裡繞過來。也算是奉了皇差吧皇上要我先來見見你們。」
鏡連忙起身打了一躬說「臣鏡恭謝皇上眷顧之恩!」
高其倬卻沒敢擺身架「不不不你不要多禮。我這次面聖其實主要是替皇上在遵化造陵的事。」一說這事高其倬就來了興致「欽天監的人看了一處去年他們讓我再瞧瞧我說這地方絕對不行。你們在外邊瞧著好卻沒看出這裡地氣已盡了不信就挖挖看。他們一挖果然七尺以下全是黃沙還湧水。嗨堪輿這一行得我說了算別人誰都來不了他們不服也不行啊!這次我為皇上選風水寶地還是鄔先生推薦的哪!哎鄔先生在嗎?快請出來讓我見見哪!」
鏡搖著頭說「其倬說實話連我也不知道這位先生到哪裡去逛了。唉千不怪萬不怪只怪我這汪水太淺了養不起鄔先生這樣的大才。你和我是老相識了我不瞞你田某這個巡撫當得實在是太窩囊了!」
高其倬笑笑說「老兄你的難處苦處皇上都知道皇上差我來看你在我進呈御覽的密折中都批了。告訴你連你老兄呈上去的折子皇上都讓我看了鏡兄你辦差辦得不精明啊!李衛現在的境遇就比你好得多。在清理虧空時他保了一批官可是他也把詳情稟報了皇上。鄂爾泰在李衛那裡累得差點兒要死也沒能抓到任何把柄。李衛就是在站穩腳步以後才試行耗羨歸公的。他不像你一上任就整人一整就整得雞飛狗跳牆。不過皇上知道你的難處也知道你是不避嫌隙的這才讓我來和你談談。」
鏡問「其倬兄這話是皇上說的還是你自己揣度出來的?」
「哎鏡兄你太多疑也太難和人相處了。你瞧瞧我是那種敢捏造聖諭招搖撞騙的人嗎?你知道皇上在未登基時就是個孤臣。他不但與眾大臣落落寡合就是和八爺相比人望也差得多。皇上不准我複述原話我只能說到這份上。」
鏡聽到這裡當然不能再問了但他的心中卻充滿了欣慰。他流著眼淚說「皇上能知道我鏡這點心思我就是累死、難死也心甘情願了。我何嘗不知道皇上也是難啊!高兄有件事我真不明白車銘是八爺的人我扳不動他並不奇怪。可年羹堯為什麼也要護著他?像胡期恆這樣的人如果交給我審他的罪名絕不在諾敏之下!他們兩個一個管著錢糧和官吏調度另一個管的是法司。扳不倒他們我在河南還有什麼干頭兒?你們大家也許都在想這裡不是有個鄔思道嗎?不錯他是我化錢『聘』來的。可他只管拿錢卻屁事不辦越是要緊的事就越是指望不上他。哼要真是讓我自己拿主意我早就讓他捲鋪蓋滾蛋了!」
說誰就有誰!鏡正在這裡牢騷卻沒注意鄔思道已經走進門來而且還恰巧聽見了他的話「好啊中丞大人你要是真地放我走我從前要的銀子一兩不少全都還給你。」
鏡吃了一驚忙回過頭來一看卻正與鄔思道打了個照面他羞紅了臉十分尷尬。高其倬也很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來笑著說」喲!說曹操曹操就到這可真是太巧了。假如你再晚到一會兒說不定我也要說些怪話的。」他走上前來攙著鄔思道坐下這才又說「先生我剛從李衛那裡來。李衛帶話叫問候先生好說您的兩位夫人和翠兒處得很好請先生不要掛念。哦剛才是我和老田在說閒話他也是一肚子委屈沒處作才說了那麼幾句。先生您大人大量不要往心裡去。」
鄔思道誠懇地說「不不不你不瞭解田大人。他剛才說的全是實話只拿錢不做事能算上是個好師爺嗎?今天既是你們把話說到了這份上我不說清也不行了。田大人我其實是當今天子雍正爺的朋友。十幾年前就在雍王邸與皇上朝夕相處直到皇上登極。我曾為皇上參贊皇上原來也打算讓我進上書房的。這就是我的真實身份現在一點兒不瞞地全都告訴了你。高其倬你和李衛也是朋友當年他作縣令;你在他手下當師爺。我的底細你全明白你說我的話有沒有假?」
一聽鄔思道竟有這麼高的身份鏡驚得呆住了。這時他才明白雍正皇上為什麼在提到鄔思道時只說「先生」而從不提姓名。也才知道皇上問的那句「鄔先生安」的真實含意和份量。這這……
高其倬聽見鄔思道自己報出了身份也連忙依著規矩站起身來。他一邊點頭稱是一邊對不知所措的鏡說鏡兄鄔先生適才所說句句是實呀!皇上還在藩邸時就是以師禮對待先生的。李衛見了先生行的也是奴才的禮節。就連皇上跟前的三位阿哥爺對鄔先生也是以『世伯』相稱而不敢有一點兒輕慢的……」
鄔思道擺擺手止住了高其倬的嘮叨淡然地說「老高你不要再多說了帝師我是不敢當的。我也知道若不鏡煩透了我今天他這話也絕不會說出口來。世人都知隱士有三即大隱於朝、中隱於市、小隱於野。我這個身子是不適宜在朝為官的。當初辭別皇上時我就提出要歸隱田園。可是;皇上說『既不想看你大隱也不願讓你小隱』。所以我就到你這裡來『中隱』了。其實是你在替皇上養活我;而我則是『隱』在你的身邊!我這樣的身份怎麼能和別的師爺一樣去爭名遂利呢?」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天棚又接著說「其實要我自己說中隱才是最難的呀鏡大人你知道我多麼想我的無錫老家嗎?那山那水那梅那雪……可是沒有聖命這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呀……」說著他的淚水竟潸然流了下來。
鏡見他這樣忙走到他身邊說「先生請鏡無禮之罪。唉皇上以國士之禮待你而我卻把你看成耍嘴皮子的『師爺』可見我田某有眼無珠。我這裡的一切。先生全都看到了只有一個字難!就說眼前吧放著車銘、胡期恆兩個是非之人我就不能動他分毫!這不我剛要請他們來議事他們二位卻跑到鄭州去拜見年大將軍了。臨走時連聲招呼都不打硬是不把我這堂堂巡撫放到眼裡!咳不說這個了今天我略備水酒給先生陪罪也算是為高兄接風吧。」說話間他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放著鄔思道這麼硬的後台我還怕扳不倒車銘和胡期恆嗎?就是年羹堯為他們撐腰又豈奈我何?
就在鏡這樣想的時候車銘和胡期恆二人早已來到鄭州了年大將軍雖然只是從這裡路過但那威風和架子也同樣是擺得十足。臨近幾省的大員們都紛紛前來捧場。請安回事的拉攏感情的關說是非的恭送程儀的什麼目的全有。甘肅巡撫因相距太遠沒有法來還派了他的兩個兒子前來恭迎哪!大帥行轅裡不分晝夜燈火輝煌笙歌嚎亮酒筵不斷。前來拜會的官員們也全是媚態畢露餡言盈耳。與這情景相比離得最近、來著最方便、也最應該來巴結的鏡卻頂著不來就顯得十分扎眼了。
車銘和胡期恆見到這陣勢已經覺得沒有指望了。他們只向大將軍行轅遞了手本表示了渴望一見的心情便死死地靜坐在驛館裡等候。哪知大帥行轅的一名中軍校尉卻突然送來了名帖。說請胡、車二位到大將軍行在去會面。二人一見這名帖全都驚呆了。大將軍給他們送名帖他們哪敢接受更何況這名帖也不同一般哪用手一掂大約有斤來重不知用過多少次也被人退過多少次了撫摸得滑不留手。就這派頭誰人能有又誰敢收它。原來它是用大楠竹特製的比屋瓦還長了一倍上面刻著兩行大字
一等公、奉詔西征撫遠大將軍
年羹堯頓拜
車銘一看忙陪著笑臉把名帖壁還說「請軍爺上復大將軍卑職等絕不敢當稍後立刻就去謁見大將軍。」
倆人換了袍服趕到驛館時眼見得門前的轎子排成大隊全在候著而他們卻可昂然直入真有受寵若驚之感。年羹堯今天很是興奮一見他們兩人進來就說「好好好你們終於來了。陝西、山西、山東、安徽巡撫早就來了。昨兒個我就想來到河南怎麼不見地主呢?你們那位田大人與我也真是無緣。我進京路過河南時他『太忙』;我要回西寧了他又『身子不適』!唉這叫人怎麼說好呢?」
車銘和年羹堯不是很熟。所以雖然聽出了年羹堯是話中帶刺卻不敢接碴。他進來後一瞧這裡還坐著一老一少兩個人。老的已經花白了頭;少的似乎剛過而立手中拿了本書自顧自地坐在窗前看著。
他傻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覺得手腳都沒有合適的地方放。胡期恆卻十分坦然他和年羹堯之間不是一般交情啊!一進門就朝那老者奔了過去親熱地說著「哎呀呀這不是桑軍門嗎?晚輩給您老請安了。大將軍進京時我沒能見到您、後來一問才知您老竟沒跟大將軍一塊來;我想著這次還是沒福相見呢偏偏您老卻又來了。我給您者預備下了二斤老山參也沒有帶來。咳您怎麼也不給我個信兒呢?」
年羹堯看車銘有些呆便在一旁說「來來來我為各位引見一下。這位老者就是我的中軍參佐、也是我的奶哥哥桑成鼎。這士的大名你們想必早已有聞了。他就是今科探花劉墨林也是西征軍的糧道、參議道。老桑你還記得當年的事嗎?那年我進京趕考病倒在胡家灣。胡老爺子好醫道啊硬是救活了我的命至今我還記憶猶新哪!要不是胡老爺子哪有我年某人的今天?所以我這次路過河南誰都可以不見卻不能不見見胡兄啊!哦這位就是河南藩台車銘車大人。他是位十分幹練的官員也是王鴻緒的得意門生!」
劉墨林一聽「王鴻緒」這名字就知道車銘也是個「八爺黨」的黨徒。不過他卻沒在臉上帶出來一笑說道「哎呀呀二位都是前輩高人晚生在此有禮了。」
車銘也陪笑說「哪裡哪裡昔日黃花早已不堪再提了。哎?你在看徐大公子的詩嗎?徐大公子也贈我了一冊至今我還常放在案頭哪!他的詩作堪稱海內獨步呀!」
劉墨林見他如此巴結徐駿也笑著說「是啊是啊徐兄大才確實讓人望塵莫及。晚生隨身帶著就是要好好拜讀的。」
年羹堯對眾人說「都是自己人閒話就不必說了。老胡和車大人說說你們這裡的事情吧。」
胡期恆忙說「大將軍垂問敢不如實回稟。」
年羹堯瞟了一眼劉墨林又說「哎話不能這樣說。河南的事我本來是不想管也不該管的何況田中丞也沒有來。不過萬歲多次說要我沿途『觀風』我不問一下以後皇上朱批下來我一問三不知也不大好。就算你們說的是一面之詞吧你們說我們聽權當作是閒聊好了。至於怎麼處置以後皇上自有章程的。」
車銘和胡期恆聽了這話都覺得眼前一亮。他們甩開鏡跑到這裡就是要向年大將軍訴訴苦再用大將軍的威嚴壓一壓田某人的氣焰。
如今機會到了只要他們說的在理年羹堯密奏一本說不定還能扳倒頭上這座大山呢。不過劉墨林也在座卻又不知他是個什麼背景。萬一說錯了還不如不說的好。車銘是在宦海中沉浮幾十年的老油條了他明白只要一開口就會有是非他得為自己多留條後路。此刻見胡期恆看看自己意思是讓他先說。他在椅子上一欠身說「胡大人你是按察使你就說吧有什麼疏漏之處我自然要為你補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