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玉也是打心裡佩服十三爺。怡親王確實能幹也確實有眼力。這豐台大營曾是他允祥的老底兒這裡的將士也全是他的老部下。可是自從雍正登基以來他為了避免人們議論也為了免得皇上生疑就主動地調開了大營的將佐。別看他在皇上面前那麼得寵卻還是謹慎小心。不管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他從來不敢有野心更不擁兵自重!正是因為他有這些美德所以他才更加受到皇上的器重。
張廷玉正在想著卻聽雍正在上邊說話了「廷玉啊朕看這個張雨很是懂事既然有緣見朕就是他的福份。你看給他補個二等蝦如何?」
二等蝦就是二等侍衛。張廷玉聽皇上已經封了他還能再說什麼連忙回答「是。臣領旨明日就碟。」回頭又對張雨說「你怎麼了皇上加封你怎麼不謝恩呢?」
張雨這才恍然大悟頭在青磚地上碰得咚咚作響顫抖著說「奴才謝主子恩典。奴才願誓死為皇上效力不負聖上重托。」
張雨今天真是有幸一見到皇上就被晉陞為二等侍衛。這種機遇要在平時他是連想也不敢想的。張廷玉在旁邊說「張雨啊你既然升為侍衛今天就在這裡侍候皇上好了。先叫人替皇上準備些點心送來你再悄悄地找幾個妥當的人把怡親王召來見駕。還有給皇上準備膳食侍候皇上進膳。你明白了嗎?」
雍正笑笑說「廷玉再稍等一會畢力塔不就回來了嘛。允祥還正在病中就不要驚動他了。」
張廷玉卻沒有一點通融餘地「不一定要請怡親王來!張雨我告訴你今晚這裡就是皇上的行宮出了丁點差錯都要由你承擔!你立刻派人去請怡親王只要他還能動就讓他馬上來一趟。對別的人一字也不許提及。畢力塔回來後讓他馬上來見駕。」
張雨走過後雍正對張廷玉說「廷玉呀你也忒過細心了。朕看這裡一切如常嘛。」
張廷玉也不說話等點心端上後他親自嘗過這才捧給皇上說「皇上多點小心總比出差錯要好臣也是萬不得已呀。這些天朝中的任何動靜我們都全然不知臣心裡又怎能踏實呢?皇上要是乏了就先在這裡靠一靠臣估計畢力塔也快回來了。」
雍正沒有再說什麼。張雨送來飯菜後張廷玉又和高無庸親自嘗了才請皇上用膳。膳後不久便聽外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又聽允祥在門外輕聲但卻清晰地報名請見「臣弟允祥恭叩萬歲金安!」
雍正聽到這十分熟悉的聲音激動地幾乎難以抑制。老十三能來既便是出了叛亂朕又何懼之有!他連連說「是十三弟嗎?快進來朕在這裡等你多時了。」
允祥聞聲而入。他今天穿戴得特別整齊更顯得英姿颯爽只是眉宇間的病容卻難以掩飾。進來後他先仔細盯了一下皇帝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起身又說「臣弟瞧萬歲的氣色和神情都很好嘛可京師卻在盛傳說萬歲在河南患了時疫。這十多天來臣弟多方打聽就是得不到萬歲的消息可把臣弟急壞了。」
雍正讓允祥在身邊坐了下來細心地看了看他的面色心疼地說「這麼熱的天你怎麼還穿得整整齊齊的?是咳喘病又犯了嗎?朕賜你的藥用了怎樣?找太醫看過了嗎?」
允祥哪想到剛一見面皇上就會對他這樣關切他心情激動地說「皇上臣弟這點犬馬之疾卻勞皇上如此牽掛令臣弟更覺不安。太醫們沒用他們有的說是痰症也有人說是傷風可治來治去的又總不見好。主上賜臣的藥用了倒很對症。只是臣弟想假如臣弟得的是痰症這『拚命十三郎』以後就當不成了。一想到此臣弟就心情鬱悶。這些天又得不到皇上的消息。急得我如坐針氈五內俱焚。所以臣索性搬到青梵寺住。一來為主子祈福二來嘛聽聽晨鐘暮鼓也可以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一下。」說著說著他的眼淚滴了下來。他用手拭去但又止不住狂奔如流的淚水。看得出來他是在極力地忍著不想讓皇上看出自己的激動和不安。
雍正此刻的心情又何嘗不是如此。這不但是他們兄弟摯情還因為十三弟對皇上來說是太重要了!他是雍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當皇上的哥哥不能沒有他這個好弟弟呀!但此刻皇上卻不想讓這位愛弟過於傷神便笑笑說「十三弟你怎麼變得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呢?太醫院向朕詳細地奏報了你的病情朕也知道你其實並沒什麼大病。你只要靜下心來好好調養一段就會好起來的。朕已下詔給鄔先生讓他立即進京就住到你那裡。鄔先生精通醫道就讓他給你好好瞧瞧。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好嗎?」
在一旁的張廷玉看到他們這對君臣兄弟一往情深的情景心裡也很有感觸。但他今天想的事情太多了不得不馬上問十三爺瞧見有了說話的機會他便連忙說「十三爺您方才說京師盛傳萬歲在河南生了病。這話是民間流傳還是在官場裡傳開的?」
允祥劇烈地咳了一陣張廷玉看見他悄悄的用手帕擦了擦嘴又掖到袖子裡。張廷玉看出允祥確實病得不輕剛才那一陣嗆咳很可能是吐血了。但允祥還是強自掙扎著說「這是十天前的事了。當時廷寄裡說主子冒雨視察河工受了風寒不過已經痊癒。這件事朝廷中人人皆知。可後來朝中卻突然有人傳言說皇上在外邊病得不輕。我當時就知會廉親王也告訴了隆科多讓他們徹查此事一定要弄清製造謠言的人。可是怪就怪在他們直到今天也沒給我個!禮部籌辦的郊迎年羹堯進京的儀注我已經看過覺得太過僭越了一些我駁回去讓他們重擬。除了這些京師現在一切如常並沒有生什麼大事。昨天八哥和隆科多到青梵寺來看我我還聽他們說皇上的御駕尚在安徽要從水路返回京師。可剛才一聽說皇上已經來到豐台大營還真把我嚇了一跳。皇上這裡距暢春園並不遠您為什麼不去那裡住呢?再說那個『皇上還在安徽』的消息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雍正意味深長地一笑說「我們白龍魚服悄然回京自己當然要小心謹慎。他們怎麼可能知道我們的確切行止呢?何況你正在生病就是他們知道了也會死死地瞞著你的。」
張廷玉也說「十三爺剛才您問皇上為什麼不住暢春園你覺得暢春園能比這裡更安全嗎?」
允祥吃驚地說「當然這裡是比暢春園安全。可是聽皇上的意思似乎是有人在欺哄臣弟誰又有這麼大的膽子呢?」
雍正看了張廷玉一眼搖搖頭說「不知道。」
張廷玉接過話頭來「怡親王你是負責京畿防務的議政親王。他們應當與你商量設法打探皇上的行止佈置駐蹕關防事宜。可是他們在去探病時卻絕口不提皇上行蹤不明的事這就明明是在說假話明明是在哄騙你怡親王嘛。」
雍正說「是不是他們看見允祥正在病中怕他著急上火才有意地瞞住不說了呢?」
允祥的眼中閃出了疑懼的神色他一字一板地說「皇上朝中有奸臣這您是知道的。不過馬齊和舅舅他們總該和我說實話的呀……」
張雨進來稟道「皇上畢軍門回來了。我沒敢告訴他說皇上在這裡只說怡王爺和張中堂來了正在屋裡說話。不知皇上是不是要他進來?」
允祥猛地站起身來。他大步跨到門口說「畢力塔嗎?你過來!」
畢力塔上前一步大聲說「卑職在!」說著一個千就打了下去「奴才給十三爺請安!」
「你不要這樣大呼小叫的。你主子的主子正在這裡哪——你今天到哪裡去了和隆科多他們會議了什麼?」
畢力塔一愣「主子的主子」那不就是皇上嗎?難道皇上到大營來了?今天會議時隆科多不是說主子還在山東嗎怎麼會突然來到大營了?忽然他又想起十三爺正在問話便連忙說「回十三爺這個豐台大營提督奴才幹不下去了!要不是聽說您正在生病今晚上我就找您去了。隆大人和我已經撕破了面皮。他說我恃寵傲上要罷我的職。我說用不著你罷我自己寫辭呈好了也省得一天到晚地穿小鞋、生窩囊氣……」
他還要往下再說雍正在裡邊話了「是畢力塔嗎?有話進來說!」
「扎!」畢力塔連忙解下佩刀等高無庸挑起簾子才搶步進屋行禮跪在那裡等候皇上問話。
雍正一邊喝著茶水一邊問「怎麼你要摜紗帽?你是奉旨特簡的提督直隸和京畿的七萬人馬全都歸你節制你還有什麼委屈?你是老軍務了聖祖皇帝西征時你就從了軍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為什麼要這樣耍小性子?」
畢力塔叩頭答道「回主子爺不是奴才耍小性子是他隆中堂太過分了。這個會開了三天頭天他就說要奴才騰出三千人的住房來說是年大將軍要住。年大將軍班師回朝當然是件大事奴才也不敢頂著不辦。第二天隆中堂又說讓奴才把中軍行轅也讓出來理由還是一個這裡要讓年大將軍用。奴才不幹了當時就給他頂了回去。豐台大營這裡的地勢最是適中衛戍著暢春園和京師外圍。我不能為了迎接年大將軍而誤了皇上的差使想動我的中軍不是皇上話沒門兒!昨兒個的會就這樣不歡而散了。誰知他隆科多今天又把我叫了去、說的那話更叫人想不透。他說已經奉了八爺的令旨提督行轅還是要騰要我們移到北安定門外去。他還說皇上駐蹕關防的事用不著你來操心。步兵統領衙門裡的兩萬軍兵還能護不了聖駕?奴才當時氣急了說話就有些走板。我說他年大將軍也是個人他也是兩腿中間夾個**有什麼了不起的!主子走時有旨意京師的防務是歸十三爺統籌的。你九門提督和我豐台大營不是上下級我們沒有隸屬關係。你想調我的一兵一卒都得先請示十三爺。你請十三爺知會兵部拿勘合來作憑證。要不然我連他年羹堯也拒之營外。娘的誰沒打過仗?他年大將軍帶著三千人馬行軍能不帶帳篷和鍋灶嗎?」畢力塔一口氣完牢騷稍一停頓又說「主子爺奴才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得罪了這位國舅爺。自打太后老人家薨逝他就總是有事三竿沒事也三竿地找奴才的麻煩。豐台大營和他的步兵統領衙門本是各司一職的。前些天兩隊兵丁巡哨時出了點口角是非也不過是雞毛蒜皮的事嘛他逮住我就訓斥了一頓。這樣吹毛求比我這沒有比的還能活嗎?」
畢力塔可真地是氣急了也不看皇上就在上邊坐著葷的素的罵人的粗話全部撂出來了。張五哥和下邊的侍衛、太監們想笑卻又不敢笑。雍正皇上開始時也是一愣後來一想這位丘八大爺識字不多可能他不認得「吹毛求疵」的那個「疵」字把它叫做了「比」。又因讀音相近。他想笑可是卻怎麼也笑不出來而是陷入了深沉的思索。張廷玉卻連畢力塔這口誤都沒有聽出來他想得更多。豐台大營裡馬步兵種齊全還管著一個水師是京城的防務支柱。隆科多放著允祥不請示卻和允祀這樣胡亂擺佈這不是別有居心又是什麼?皇上曾讓他看過甘肅巡撫呈來的密折那上邊說風聞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正在年某的軍中活動。這次年羹堯帶著三千兵士進京萬一有什麼不測的事情生他這個當宰相的當如何處置才好呢?
允祥又是一陣嗆咳咳完了才說「畢力塔你應該知道管兵帶兵就應各司其職各管其事也各有各的權限範圍怎麼能亂了套呢?年大將軍征討有功這次進京叩闕演禮是由吏部安排的。典儀一完他帶的軍兵當然不能住在城裡要駐守城外待命。豐台大營不能亂你們不管住到哪裡指揮中心更不能亂!你是我使慣了的老人了不管我病與不病這事都該回我知道的。要不要和他們爭執理論那是我的事。你怎麼張口合口的全是粗話這像什麼樣子?」
雍正冷笑一聲說「怡親王教訓的全對!你畢力塔有兩條錯一是不該犯粗罵人更不該罵年羹堯;二是不該遇事不回稟你十三爺。今天既然在這裡說過了朕恕你無知之罪你好生地辦差吧。朕只告訴你一句話豐台大營一步也不能挪!」他略作停頓又問「哎?馬齊是幹什麼吃的?京城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好像置身局外一樣連一點表示也沒有?」
允祥見皇上又怪罪到馬齊忙出來替他說話「主子馬齊這些天連一刻也沒閒住。他主持的是政務每天看折子、接見外官、處理日常事務遇上重要的事還得轉奏皇上。前幾天我看到他時見他竟瘦了一圈兒!主子您消消氣不要怪他了。」
允祥說得很有道理馬齊此刻的日子確實難過京師的局勢也確實是在瞬息萬變之中。
自從雍正和張廷玉等人在夜間悄悄地離開了御舟他們君臣二人就再也沒有了消息。安徽巡撫原來已經準備好了接駕的可是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皇上到來。他慌神了心想假如皇上乘坐的御舟在安徽境內出事他就有永遠也說不清的罪責。於是便立刻用六百里加急的軍報向駐守京師的上書房報告說「聖蹤不詳」!廉親王允祀看準了這個干載難遇的好時機便嚴令對允祥和馬齊封鎖消息。理由當然十分充分允祥「病了」而馬齊又「太忙」不能用這些無根無梢的事來「打擾他們」。而他自己卻又拿出了他的絕招「稱病不起」把全部重擔都壓在了馬齊的肩頭使他無暇旁顧。於是便由隆科多出面將「雍正皇上與朝廷失去聯絡」的事通知了留守北京的皇三子弘時。
弘時雖然是個空架子的阿哥手中並沒有兵權但他卻一向野心勃勃想當至尊至上的皇帝。如今碰上這機會他能讓它輕易錯過嗎?這些天來他一直在做著美夢。他思前想後幻想著最好是雍正的大艦在黃河中沉沒。弟弟寶親王弘歷如今正在年羹堯那裡勞軍「國不可一日無君」自己位居中央立嫡以長子承父業捨我其誰?手中沒有兵權他倒不怕到了口含天憲、南面為君的那一天無論是豐台大營還是西山的銳健營誰又敢不俯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