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是說後天……您這樣匆忙連大駕也來不及準備呀。」
「告訴你朕這次出行是微服前往。那個『大駕』朕才不去坐哪!坐到裡面除了聽一些阿談奉承的話之外還能有什麼呢?大駕是空的它先去五台山再去泰山最後去河南朕就在那裡乘『大駕』回京。你聽清楚了嗎?」
「扎。臣弟明白!」
鏡真是交上了好運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內連升三級當上了河南巡撫。原來他的頂頭上司們現在都成了他的部僚鬧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和他們見面。更讓鏡頭疼的是開封城外躺著的這一條千年黃河。它利害兼備禍福並存。康熙二十六年黃水破堤開封城外水深三丈城內也有丈餘。大水一來誰也端不起架子了無論官紳百姓也無論身份貴賤全都露宿在城頭等待救援。那一年連淹帶凍加上水災過去之後爆的瘟疫城裡城外死了七八千人!康熙一道聖旨頒下巡撫往軍前效力知府則賜了自盡。眼看就到了桃花汛鏡就在這時接任河南巡撫他心裡的緊張是一言難盡的。他就是有一肚子的抱負要改革舊的賦稅制度要清冤獄要刷新吏治甚至要成為一個朝野爭誇的名巡撫現在也都得往後放放。他得想辦法不讓河堤決口他得想法保住這一方生靈。剛剛接到皇上的朱批那上面雖然沒有明說可是口氣裡似乎透出皇上將要來河南視察。鏡就更是不安更是要把黃河的事當作要務。
現在鏡當了巡撫身邊的人也多了。光是師爺他就請了四位。這四位都是有名的紹興師爺兩個管刑名兩個管錢糧每人每年三百兩束修。這還不算那位鄔思道鄔先生。他只管為自己起草奏折可他要的銀子卻是每年五千兩。鏡升任巡撫他的身價跟著上漲一年就是八千兩一人就頂別人的二十多倍!別說其他的師爺看不慣想不通就連鏡目己只要想起這事來也是一腦門子的火。可偏偏這個鄔思道又是李衛薦給他的這李衛又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在怡親王十三爺那裡更是吃得開。鏡不敢得罪李衛他知道李衛這小子不大好惹;再加上這個鄔思道替他田某寫的奏折上一本准一本隔三差五的還能讓皇上給來條朱批批語上寫的也都是勉勵的話。要不是這樣鏡早就想找鄔思道一個差錯打這個每日只知醇酒婦人的鄔瘸子走路了。
眼下鏡顧不上鄔思道他得趕快想法子弄錢弄了錢就趕快用到河工上。這天兒已到了五月去年冬天甘陝雪大今春黃河的桃花汛就來得早黃水一來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鏡下了他就任巡撫以來的道手令要藩司衙門馬上撥出一百萬兩銀子來徵用民工加固河堤。那知藩司衙門卻老老實實地頂了回來。說河南藩庫共存有銀子三百九十萬兩其中一百萬交付軍用;五十萬交山東救災;一百三十萬給李衛購買漕糧。滿打滿算還剩下三十九萬兩現在暫交巡撫衙門使用。待大軍凱旋時所需用銀望田大人妥善安排。這就是說年羹堯回京所要的錢要他鏡自行籌措。那回稟折子寫得頭頭是道還特別註明了這都是奉了廉親王和怡親王的命令行事的。言下之意是你田大人要是不同意你就去找他們二位王爺商量。
鏡一見這氣得直打哆嗦。可氣也不行啊藩司衙門和巡撫衙門雖是上下級實際上卻只差半級鏡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絕。再說這位通政使還是八王爺跟前的紅人車銘。論根基論資歷都比鏡高。鏡越級上爬一下子就升了上來人家也根本沒把他這個巡撫看在眼裡。鏡左思右想沒有辦法只好把幾位師爺請來共同商量。
「各位這事既然已到眉睫我們得趕快想法子不能再拖了。」鏡先開口說話了「今年桃花汛來的時候蘭考就淹得一塌糊塗前任的巡撫為此還吃了掛落。桃花汛的水量更大萬歲爺還要在這時視察河防。我個人前途事小萬一聖駕出了事就是把我剁成泥也難向天下交代。請幾位老先生暢敘己見有什麼好法子就說出來大家集思廣議嘛。」
鏡說得很誠摯也很懇切他的話感動了幾位師爺。他們看看這位東翁也真是讓人可憐。這些日子以來他白天視察河工回來還要到處張羅籌錢的事累得他又黑又瘦。平日多神氣的一個人哪如今嘴唇乾裂面目枯黃眼窩塌陷神精呆滯好像一坐下就會躺倒不醒似的。鏡的這四位師爺管刑名的兩個一個叫畢鎮遠一個叫姚捷;管錢糧的二位則分別是張雲程和吳風閣。四個人裡頭除了姚捷年紀不足四十外其餘都已是年過五旬的老油子了。今天說的是河工是化錢事錢糧師爺就理所當然的要先說話。張雲程說「東翁河道上的汪觀察昨兒個和我們商量了半天。這三十九萬兩銀子得先從省城到廣武這一帶用草包把大堤加固了。這樣錢足夠用且不說上游就不會出事。皇上要來當然要住在開封只要開封不出事就沒您的麻煩。下游就不必管了。反正那裡年年水也年年潰堤這點錢送上去也是被水漂走。皇上來時東翁向皇上奏明這裡面的難處也可趁機再向皇上要點錢。您接的就是這麼個爛攤子嘛皇上是不會怪罪您的。」
吳鳳閣卻不同意張雲程的看法他說「雲程兄你不明白如今的大勢呀!皇上把東翁簡拔到這樣高的位置上你知道有多少人氣得眼中冒火?無論上游下游只要有一處決堤那彈劾的奏章就會像雪片似的飛進大內河南的布政使、按察使還有下游的府道官員們全會一窩蜂地出來說話。所以咱們就是拼了命也得保住大堤讓這個桃花汛平安過去!可要想平安度汛沒有一百五十萬銀子是辦不下來的。」
刑名師爺畢鎮遠出來說話了「哎二位這話說得太嚇人了哪能用得了一百五十萬呢?年大將軍的仗已經打完所謂的一百萬『軍用』銀子不過是難為田大人的一個藉口罷了。就是大軍回京時我看也用不了那麼多銀子。三千軍馬化上個三五萬兩不就足夠了?買漕糧更是胡扯!試問是壓根不讓黃水氾濫好還是買糧來救災好?所以依我看不能給他們開這個口子得駁回去駁得他們無話可說!咱們田大人剛接下巡撫的這副挑子難道河道失修能要田大人負責嗎?」
姚捷卻又是另一種看法「你們說得輕巧藩司的就是那麼好駁的?你應該知道你駁的不是別人是廉親王和怡親王!別說是他們二位了就是上書房那群相爺你敢得罪嗎?」
鏡聽他們說得都有道理也都說得無可非議他拿不定主意了思量了好大一會兒才又問姚捷「你的意思是不能駁可我們手裡又確實沒錢這要怎麼辦才好呢?」
姚捷「嘩」地把手中折扇打開一邊輕輕地搖著一邊從牙縫裡迸出一個字來「借!」
鏡精神一振「向誰借?」
「桌司衙門!」他看鏡瞪著不解的眼光看他便不緊不慢地說道「中丞藩司的主意我們不能打打也打不動;國庫的銀子我們不能借一借就先犯了皇上的忌諱;可是桌司卻有的是錢他們還正願意借給咱們用。昨天我在桌司衙門裡和幾位師爺聊天說起了中丞的難處。他們中那位叫張球的馬上就掏出了十萬兩銀票幾個師爺一湊立馬就是五十萬。」說著從靴頁子裡拿出一疊銀票來遞給鏡「田大人您瞧!」
鏡接過來一看好傢伙全都見票即付的龍頭銀票。有三千五千的也有三萬五萬的看著這些銀子鏡不知說什麼才好。姚捷在一旁說「大人張球他們還有話呢說是眼看黃水將到一水什麼都沒有了。他們都是本鄉本土的人不肯當這個守財奴也不想把它泡到水裡。所以就獻出來用到河工上。大人您不能駁了他們的面子冷了他們的好心哪!」
鏡起身向姚捷一躬「哎呀這可真是難為你了。這個張球仗義疏財急公急忠真是位了不起的人。我要讓鄔先生寫封奏折請聖上表彰他!」
姚捷又神密地說「大人桌司衙門裡確實有錢。您要能屈尊去一趟桌司見見胡期恆胡大人金口一開弄它個三五十萬又算得了什麼!」
鏡來了精神他是個急性子說走就走「對姚師爺你說得對。我馬上就去見胡期恆順便也謝謝那裡的幾位師爺。」
鏡剛走幾位師爺可就在這裡說開了。有誇的有讚的有嘲諷的也有牢騷的那個看來像棺材瓤子似的吳鳳閣冷笑一聲說「姚老弟你剛才給東翁的銀子裡只掏了左邊的靴頁子。我斷定右邊還有哪!怎樣見面有份拿出來兄弟們分享了如何?」
姚捷大吃一驚「吳老先生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晚生聽不懂。」
吳鳳閣慢悠悠地站起身來說「老弟咱們紹興師爺裡分著刑名和錢糧兩派各派都有祖傳的秘訣。我卻與大家不同先父是錢糧師爺而叔叔又是刑名師爺所以我就兼祧了兩問。桌司衙門管的是拿賊捕盜、牢獄和斷刑他們的是黑心財。張球此人我也略知一二別的不說就是歸德府那個案子他吃了原告吃被告弄得兩頭都家破人亡。別說是出十萬了你現在告訴他說田大人要具本參他要他拿出五十萬來給自己贖罪。我敢打保票他不顛顛兒地跑來你挖了我的眼睛!」
姚捷不言聲了他順從地在左靴頁子裡又拿出一疊銀票來說「吳老我佩服您!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這裡還有五萬兩咱們幾個分了吧。」
畢鎮遠笑笑說「小心那上邊有血!」
張雲程卻說「管他呢?我們不過是點外財有什麼了不起的?哪個衙門的師爺又不這樣幹呢?就這樣我們還比不上那個瘸子呢。」
老到的吳鳳閣又說「不說他我們不和他比。田大人眼下只知報效皇上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等到有一天他下了水那可就看咱們的了。」
話沒落音聽外邊一陣枴杖敲打地面的聲音傳來。他們知道鄔思道來了便連忙住口姚捷還特意迎了上去笑著說「鄔先生你滿面紅光這是又到哪裡吃酒了?」
鄔思道確實是吃酒去了而且不只是去了一處。他近來事情不多心情又好連日來遊山玩水吃酒取樂的保養得光采照人。一進門就說「哎?東翁不是要議事的嘛他怎麼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