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酬謝百官的賜筵開始了。皇上在席坐定之後說「朕剛才去太后那裡請安太后老佛爺傳下懿旨說一年中只有正月初一、十五、仲秋和端午這幾個重要節日大家忙了這麼多日子了該讓辦差的人們鬆泛一下。李德全你去外邊把胙肉給侍衛們送一些去他們也夠辛苦了。王掞師傅有病你親自去御藥房為他選些得用的藥送去。還有方老先生回暢春園了你關照御膳房照這裡的規格給方先生送一桌席面去。來來來大家盡情的享用吧!弘時你們兄弟過來為眾大臣們敬酒。」雍正說完自己先動筷夾了一口菜吃眾人這才敢舉著用餐。
弘時、弘歷和弘晝這哥仨今天是四更起身先按父皇規定讀了一個時辰的書。然後五更剛到就進來隨著皇上到各處進香現在已是正午時分肚子裡早就咕咕亂叫了。眼看著這滿桌的珍饈佳餚不但一口也不敢吃還得圍著十幾張桌子給大臣們敬酒連一點不高興也不敢帶出來。弘歷和弘晝還沒什麼弘時卻實在是忍受不住了。就在這時翰林院的人將今日書畫評比的結果呈送上來。湊著皇上一分神的功夫弘時向兩個弟弟使個眼色三人便來到了外面。樓外幾十名侍衛們吃得正香哪!他們一看原來侍衛們吃的全是胙肉。胙肉是祭祀專用的侍衛得了旨意當然能吃可是他們兄弟三人卻不行。弘時這個饞哪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他氣憤地說「不就是胙肉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弘晝你看他們能吃咱也能吃!」說著動手切了一塊遞給弘晝。弘晝年紀還小也早就忍不住餓了但他左右看看還是不敢吃。弘歷卻站在一旁冷眼觀瞧既不和哥哥爭胙肉也不出面干涉。弘時哪把四弟放在眼裡呀卻早就大吃大嚼起來了。
太監邢年走出來傳旨「寶貝勒萬歲叫你進去哪!」
弘時忙問「是單叫四弟還是我們一同進去?」
邢年回道「萬歲單叫四爺沒聽見叫二位爺同去。」
「你知道為什麼單叫他一人嗎?」
「回三爺話奴才只聽見一句好像萬歲要賜四爺胙肉。」
弘時一聽這話臉上立刻就變了顏色把正在吃著的胙肉連刀一起「光」地一聲扔進了盤子裡用眼角翻著弘歷說「好啊四弟我們倆可是淨等著沾你的光了!」
弘歷不願多說什麼只是向三哥一躬便隨著邢年走了進去。
廣生樓上字畫的評選已經揭曉雍正的兩幅字和那幅鍾馗圖自然是高中榜。它們被單另挑出來用屏風張掛在御座後面十分顯眼。弘歷知道這兩幅字來自父皇御筆所以一進來先就恭恭敬敬地對兩幅字行禮回頭又給父皇行了禮這才規規矩矩地站在雍正身後。
雍正回過身來帶著愛憐的神色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真是越看越高興。弘歷與他的哥哥弟弟都不同弘時因為知道父皇崇尚儉樸所以常常是穿得皺皺巴巴地故作姿態;弘晝年紀還小有時就不免顯得邋遢。弘歷則完全不同穿一身半舊的團龍褂子漿洗得乾乾淨淨熨燙得平平整整。剃得簇青的頭後面一條油光水滑的大辮子直垂到腰間襯著那目黑似漆、面白如玉的臉龐穩重儒雅又瀟灑風流。雍正指著他向大家說「你們都已知道山東的總督、巡撫和布政使三位大員一同被革職查抄了。他們是怎麼壞事的呢?就是朕的這位四阿哥寶貝勒帶著人親赴災區化裝成災民每天吃捨飯、吞野菜一連查了幾個月才查出這群墨吏侵吞朝廷賑災糧款的醜行也才讓他們受到應有的懲罰。所以從四月以後山東再沒有餓死一個災民!」
眾人一聽這話全都把目光轉向弘歷阿哥哦怪不得老長時間見不到他原來他下去化裝私訪了!昨天來的邸報上說山東三大憲同時解組罷官鎖拿進京他們看了還不知這三人是犯了什麼罪呢原來又是貪墨又是在災民的身上搾油!啊皇子阿哥扮做叫化子吃野菜吃捨飯受那麼樣的苦來來回回幾個月換了別人能辦到嗎?
雍正從容不迫地繼續說道「國家對有功之臣從來是不吝惜封賞的皇子貴戚也不例外。趁著今天這個好日子眾臣工都在這裡朕下旨弘歷著進寶親王賞帶十二顆東珠!」弘歷一聽此諭連忙跪下叩頭。可是雍正不等他說話就接著說「現山東賑災糧款被侵吞的還有李衛他在兩江布政使任上督催虧空償補國庫也卓有成效著晉陞兩江總督實缺;鏡催交虧空督運大營軍糧有功著補河南巡撫之職。廷玉筵席一散你就擬旨明天下!」
弘歷這時才有了說話機會他伏地叩頭說「兒臣何德何能如何能當得起父皇這等重獎?」
雍正笑笑說「你怎麼當不起?你辦事能沉得下去能務實不虛誇這就很是難得。來人賜寶親王一塊胙肉!」
隨著雍正皇帝這一聲喊樓內樓外響起一片讚歎之聲。李德全奉命出來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塊方方正正的胙肉用黃緩子蓋著端了進去。弘時和弘晝兩人都聽見了皇上的話也看見了李德全那恭敬謹慎的樣子。弘晝一來是年紀還小對四哥受到褒獎的事無所謂喜當然也無所謂氣;弘時卻不同了眼看著四弟在父皇的心目中遠遠地過了自己他心裡能好受嗎?李德全前腳剛走他就奔向盤裡的胙肉一邊狼吞虎嚥地吃著一邊還在著牢騷「五弟快來吃呀!沒有人賞咱也不能餓死。吃呀把這盤子肉全都吃光!」
弘晝卻沒有他這位哥哥大膽他雖然餓得厲害可沒得父皇旨意儘管一直嚥著口水還是不敢吃。在廣生樓上與群臣同歡共慶的皇上並沒有忘掉他另外的兩個兒子。李德全再次奉命出來手裡端著兩個大盤子。盤子裡盛著兩隻又肥又大的燒鵝也是用黃綾子蓋著他走近前來宣旨說「奉聖諭賞給弘時、弘晝二位皇子!」
「扎。謝父皇恩典!」
二人叩頭謝恩之後一人端過一個盤子來。弘晝正在飢火中燒這只肥鵝送來得正是時候當然是大快朵頤。可弘時早就在打著飽呃了還得裝著「吃得很香」的樣子。因為君有賜臣不敢辭;父有命子不敢辭這是千年古訓。別說這是美味了就是皇上賞了毒酒也得照樣謝恩領賞一口不剩地全都吃光。
這一餐端午筵席直吃到未末時分才告結束。雍正對所有與筵的人都有賞賜劉墨林還格外受寵比別人多得了一方青玉鎮紙和一柄湘妃竹扇。他和今科狀元韶、榜眼尹繼善、傳臚治等說笑著一起來到天街之上回頭一看三爺弘時走得有氣無力臉色也很難看便想上去請安問候。尹繼善卻深知此中原委快步上前趕上弘時趴在他的耳邊說了句什麼就又回來了。韶問他「你鬼鬼祟祟地幹什麼?」尹繼善笑了「我知道他是今天赴宴撐的。剛才我對他說三爺你上轎之後用手摳一下嗓子吐出來就萬事大吉了!」四人同時放聲大笑尹繼善卻說「哎我告訴你們阿哥的事咱們少管。以後也不要總是咱們幾個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皇上最討厭科甲習氣。我今天接到吏部票擬明天就要到金陵去你們在京城裡也得小心皇上的耳目厲害著哪!」
雍正的耳目靈通他們早就領教過了那張「打丟了」的牌不就是最好的說明嗎?韶問「哎好端端的派你去金陵幹什麼?」
尹繼善小聲說「奉旨抄家!李衛給皇上來了密折把隨赫德給告了。幾個月前隨赫德是奉命去抄曹寅家的。曹家從大祖皇上那會兒就歸順了大清已是百年望族了。他們家虧空國庫七百萬兩白銀可聖祖皇上六次南巡就有四次住在曹家他能不拉下虧空嗎?隨赫德去抄曹家時順手侵吞了四百兩黃金這次就輪著他也被抄家了。宦海風濤如此驚心動魄怎不讓人感慨萬分!」
他們正在說話卻見隆科多遠遠地過來向劉墨林招手「劉墨林快萬歲在養心殿小書房裡等你去下棋哪!」
劉墨林躬身答應一句著隆科多上了轎這才急急忙忙地走向大內。
隆科多此行是奉了皇上的聖諭專程到八爺的廉親王府傳旨的。他的大轎剛在門前落下就有小太監跑了過來一聽說隆大人還帶著聖旨更是不敢怠慢打了個千便飛也似地跑了。頃刻間只聽禮炮三響府門洞開廉親王允祀頭戴朝冠領著閤府上下人等迎了出來把隆科多讓進正廳南面站定。允祀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又說「臣允祀恭叩萬歲金安聆聽聖諭!」
隆科多應了一聲;「聖躬安!」向下一看見允祀一臉莊重便擺著架子開口說道「廉親王允祀才識卓著多有建樹又日夜勤勞王事不避煩難。著即加封為總理王大臣賞雙親王俸仍在上書房與允祥共謀國事輔佐朕躬。欽此!」
「臣允祀謝恩。」廉親王深深地磕下頭去。
宣旨使命一完隆科多走了下來雙手摻起允祀一甩馬蹄袖就要行禮。允祀連忙上前扶住「舅舅這如何使得?來呀!西花廳設筵舅舅請!」
隆科多可不想再來攪和這個混水了。他知道八爺府是個是非之地八爺這裡的酒是喝不得的。上回和九阿哥、十四阿哥的談話他還記憶猶新哪還敢在這裡停留「王爺您的厚情我只好改日再領了。今兒個皇上要去暢春園要我從駕……」
「得了吧舅舅!騙誰呢?」九爺允禟突然闖了進來「別以為皇上的耳朵就那麼長!他的那一套只能嚇唬韶那樣的書獃子在這兒玩不轉!八爺府幾十年經營上上下下幾百人全是家生子兒奴才和你說幾句體己話還能走露了風聲?再說我們叫你謀反了嗎?」
允祀上前一笑說「舅舅你別往心裡去。老九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皇上今天要去暢春園見方先生是張廷玉和馬齊從駕;老王掞不行了上了遺折也要去看看;山東出了虧空得叫寶親玉去催;兩江那裡的虧空要和方先生商議辦法派個欽差去。我說的不錯吧?所以今天皇上用不著你。不過話又說回來我這裡是個是非之地我也是個是非之人。我並不是一定要攀扯你能在一塊說說話也是為了你好。你要是不肯我絕不勉強。」
別看允祀這話說得隨隨便便從容不迫可哪一句都是綿裡藏針字字都帶著骨頭。他對雍正皇帝的一舉一動都瞭若指掌更是讓人吃驚。他的這張「情報網」撒得有多大呢?隆科多打了個寒噤不敢再說要走的事了「八爺既然這麼說我要是不肯留下來就是失禮了。其實八爺原來就是親王如今又恩加了總理王大臣進職加俸天子駕前人誰能和您相比呢我真是該為您慶賀才是。」
「哈哈哈哈……」允祀放聲大笑「說得好走跟我到花廳去!」
隆科多懷著一肚子的狐疑跟著八爺來到後書房卻見裡面有兩個不大認識的人正在下棋。允祀走上前來拉著隆科多說「來來來我來為你們引見一下。瞧見了嗎這位就是上書房滿大臣兼步軍統領九門提督的隆科多大人。」他又向邊上一指「這位嘛是原來的上書房大臣索額圖的門下清客汪景祺先生至於另一位大概就用不著我多說了舅舅見過的前幾天在宮中為太后祈禳的密宗真傳空靈**師。來來大家都是我允祀的朋友不必講客氣也用不著安席了就請隨便坐、隨便吃酒吧。」
允祀在主人席位上坐下親自把盞為各人斟了門杯這才又笑著說「你們別看我這位舅舅如今已見老態當年可是金戈鐵馬氣吞山河呢!先帝爺西征時在科布多被圍舅舅背著先帝突圍出來為大清建立了擎天保駕的不世之功啊!來舅舅我先敬你一杯。」
隆科多忙站起身來說「哎這怎麼可以?我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還提它幹什麼?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還是讓我敬你一杯吧。」
「好!就依著舅舅我喝我喝。」允祀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舅舅你現在是正站在上風頭上我說句話可能你不愛聽。老子有言『福兮禍所伏』說得真好啊!人哪常常是一旦得意就忘了後路實在是可悲可歎。舅舅你說是嗎?」
隆科多沉思一會兒才說「王爺我向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早年的事已經成了過去不要再想它了想得太多有百害而無一利。當今皇上雖然刻薄卻並不寡恩。看看您的身邊受到皇上重用的人中有多少是您的親信部下?今兒個又蒙皇上加封加俸依奴才看在兄弟情份上皇上已是十分顧全的了。」
隆科多說話時那位空靈**師像個狗肉和尚一般一直在吃肉喝酒對身旁之事不問不聞汪景祺卻不冷不熱地說「是啊是啊隆大人說的似乎有理可你只看見了一面沒看見另一面。有人聯名上表彈劾十四爺說他大鬧先帝靈堂君前無禮要求將他削為庶民你知道嗎?」
隆科多不願與這個並不熟悉的人說話「知道又怎的?萬歲已經把它留中不了!」
汪景祺卻似乎對隆科多的態度視而不見「留中不並不等於結案!最近皇上選派十名侍衛到年羹堯那裡習軍事』。九爺也在其列你知道嗎?」
「啊!?不會有這種事吧?九爺這是真的嗎?」九爺苦笑一下算是默認了。「我還真的不知道這回事九爺您看要不要我再向皇上通融一下。」
「算了吧舅舅。我親自去和他說還求不下來呢你又能頂什麼?」九爺氣憤地說「不光是我還有十爺也被出去了說是讓他去護送一位喀爾喀台吉的靈柩。哼那是該著十爺幹的事嗎?且不說他不過是來京為先帝送葬而死在了北京也不說這事只需派一位官員就能辦好喀爾喀離北京萬里之遙要過沙漠瀚海還要繞過青海戰場這不是明擺著要十爺去送死嗎?」
隆科多越聽越驚越聽越怕。索額圖從前是曾被康熙處以永遠圈禁的人而現在和他說話的這個汪景祺又是索額圖當年得勢時的清客他怎麼會進入八爺府他怎麼會對朝廷中的事這樣清楚?他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