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航既已金盆洗手投身宦海,對於江湖消息自然是閉塞得很,他當即說道:「什麼消息啊?莫非是武當要舉派北進?」
張亦隆當即來了興致,站了起來大聲說道:「現下河南道上不是洛河七寡婦一家的天下了,豫南豫西八十八家山寨自立門戶……」
白雲航當即詢問道:「好大膽子啊!是哪一家山寨領的頭?」
「豫南確山虎嘴寨寨主耿大嘴!」
白雲航聽後一拍大腿道:「原來是這惡霸啊!」
這耿大嘴也是一方大豪,祖上已經四代當這個寨主了,原本也不過是個小山寨,到了耿大嘴這一代,趁著兵荒馬亂,他很是招攬了一些英雄豪傑。這氣象眼看就是越來越大,就連鄧州棗陽的縣令府尹都和他時常往來。虎嘴寨大寨裡隨時有著過千砦丁,至於四下的小塢壁,不是已經被他們控制,就是聽他的號令,在豫南地面的確算得上是一霸。
白雲航在西京時聽人說過,這耿大嘴有三千多畝良田,平時欺男霸女說一不二,日子著實滋潤得很,光他自己放著二十多個女人在屋子裡,到了最後連他自己一進房都被吵得頭大。
三千多畝良田!這是多大的氣象啊!根據白雲航混跡江湖多年的經驗,門派越大良田越多,比方說江湖上那些「張家堡」、「李家塢」之類,大多都是些小門派,多半只有百八十畝良田,習武強身純為保護自家財產。
若是門派興旺達,這田地就越多,像那泰山派藉著孔聖人的名義一口氣吞併了八百畝良田,還有少林寺,白縣令已經打探清楚了,少林寺除了在登封縣外,還有外縣佔有大量土地,遍及開封、洛陽兩府十餘縣,總數有兩千多頃!一頃是一百畝,換句話說就是足足有二十萬多畝!
正因為如此,險山惡水少有武林門派,哪裡有良田才有武林門派,江湖中人總結說:「有田必有派」,事實上「有派必有田」,有幾十熟習棍棒的弟子,拿著兵器指著事主問「賣是不賣!」,人家還不老老實實地將田地低價奉上,九大門派據說就是這般家的。
這耿大嘴有三千多畝良田,當真是一方大豪了,光是佃戶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既然做了過江龍,自然是不願屈就於洛河寡婦之下,張亦隆說道:「洛河七寡婦在河南地面上算是強盜祖宗了,雖然自己不出手,可是各個山寨干了買賣,都得給洛河寡婦上貢一份,過路的鏢隊想要保個平平安安,也是把錢先交到這些寡婦手裡,再由她們分下去……」
「這耿大嘴想必是眼紅了!」
「能不眼紅嗎?這一年的進進出出就是好幾萬兩白銀啊!耿大嘴帶著八十八家山寨自立了門戶,不再聽從那幫女人的號令,自行組建了一個飛鷹盟,現下已然宣佈凡是在河南道上行走的鏢行都要給他們上貢一份!」
白雲航與洛河寡婦中的沈曉薇有點交情,當即關切地問道:「可曾開打了?這河南道上不下上萬黑道人物,一打起來恐怕就是死傷無數了!」
「倒還不曾開打,雙方暫時還沒有扯破臉,一方面在四處邀集幫手,一方面做著最後的調停努力……指不定哪一天就打得血流成河了!」
這等黑道大火拚,白雲航以前曾見過幾場,關中多刀客,往往數十刀客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那時候還覺得頗為有趣,現下的立場卻是大大不同,只怕自己管轄的登封縣變為了戰場。
他當即對張亦隆說道:「此事切莫波及本縣,你先出去打探一下,本縣可曾被這兩方勢力滲入?」
張亦隆應了一聲「遵命」,當即帶著幾個公人出去打探,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就聽到張亦隆氣喘吁吁地快步跑回衙門,白縣令當即搶先問道:「可有什麼收穫?」
張亦隆連禮都沒行,就帶著滿臉的歡喜說道:「可找到那位連公子了!」
「連公子?就是查抄張家村那位?」白雲航猛地抓緊了張亦隆的衣領問道:「是不是?」
張亦隆連連點頭:「正是那位公子,小人一見到那位公子就跑來報信了!就在衙門對面的長青藥店!」
那連姓少年武功高明之極,白雲航手底下缺的就是這種人物,他當即喜氣洋洋地說道:「把大夥兒都叫出來!」
「再帶上三色禮物,本縣親自去迎接!」
長青藥店便在王老醫師的回春堂旁邊,藥店潔淨得很,生意也不怎麼好,因此白縣令一直沒找過這間藥店的麻煩,走到藥店之前,他先示意大夥兒站在外邊,整了整衣服,走進了藥房,正好見到連姓少年的側面。
只見他面若桃花,手持一把紙扇,有若雪中傲立一枝寒梅,當真是風采風流,絕世之姿,白雲航暗暗心折,不由得彎身行了一個大禮:「連公子,白雲航求見!」
那連姓少年似乎很隨意地放下了折扇,看了白雲航一眼,目光如電,白雲航竟是不敢多看,低下頭去,只聽他說道:「你這縣令,找我何事?」
這聲音十分動聽,白雲航低聲道:「前番得連公子相助,還未曾謝過,想請公子過府一敘!」
這時候只聽一個柔和的聲音說道:「原來是縣令大人,連公子,您要的幾味藥材都已經秤好了,可要包上?」
白雲航偷看了一眼,卻儘是些當歸、土鱉蟲、川芎、血竭、**、沒藥、馬錢子之類的尋常藥物,這連公子說道:「多謝蘇琴姑娘……」
他說話很是有如楊柳春風,這青衣姑娘臉上不知不覺間竟有了一絲紅暈,連忙把這些藥材包好,這時候這連公子才說道:「人世間知音難覓……也好……」
話未說完,他神色稍變。
那連姓少年手中折扇猛地出手,有如流星一般擊中白雲航,白雲航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道柔和的勁力帶退數步。
一道身影直落而下,來勢有若雷電一般迅捷,竟是鎖定了白雲航方纔所在的位置,多虧連姓少年這一出手才救了白雲航一命。
「呯!」地一聲巨響,那兩塊青磚已裂成兩塊,這勁力之強,實在是世所罕見,就在這瞬間,連姓少年已經連擊而出,出手瀟灑自若,可是手上的絕技卻是連綿不絕,叫那偷襲之人吃了個悶虧。
不過這偷襲之人身手極高,出手迅捷無比,連續施展開凌厲殺手,手法狠辣已極,竟也是不遜這連姓少年。
這連姓少年接了幾招,便覺這人功力甚強,掌上勁道更是怪異萬分,不由加重幾分力道,他的武功本是以小巧為長,可現下使出來竟是有著石破天驚的效果。
白雲航這才看清這偷襲之人正是個僧人,裝束怪異,頭戴金色僧帽,身穿紅白灰三色相雜的僧帽,年紀約在三十上下,長相秀美,出手卻是狠辣無比,再一看方纔的腳下那兩塊青磚都已裂成兩半,可見方才對準自己那一擊有何等威力。
這兩大高手這番較量勁氣四溢,可是這連姓少年始終臉帶笑意,任是那僧人手上狠毒招式連綿不絕,卻始終不落下風,白雲航這才放下心來。
白雲航這才覺,他的肋下竟不知不覺夾著那把折扇,折扇完好無損,人連皮也沒擦破,就連衣服也是纖絲未傷,這連姓少年認位之準,內力之強,武功之奇,實在是遠遠出乎白雲航的意料。
那僧人與連姓少年交手百餘招,見收拾不下對方,隨手一揚,竟是變了掌法,一時間勁氣如潮,有如錢塘巨浪一般,這連姓少年卻是不改微笑,一邊連接這僧人七記重擊,另一邊仍是閒情雅致說道:「原來是花教中人,來的可是大樹寶王?果然是當世高手!」
那僧人一邊出手,一邊客客氣氣地說道:「薩迦教大樹寶王見過公子!能得連公子一句贊語,此番東來已是不虛此行!」
他嘴上說得客氣,可是手下那排山倒海的連綿攻勢卻是半點也沒有放下,等他說完「行」這個字,武功又是一變,身影迅捷無比,出手凌厲,卻是不帶一點風聲,直向白縣令撲去,嘴裡猶說:「只不過這縣令是非殺不可!」
沈越和彭狗蛋這兩名好手和幾個身手較好的公人早已圍在了白雲航身邊,一見這大樹寶王出手,沈越當即施展開他苦練多年的少林拳法,彭狗蛋則是用上自己祖傳的五虎斷門刀。
大樹寶王來勢如電,有若蒼鷹搏兔一般,已然到了白縣令面前,斜跨半步,掌勢暗蓄無限勁力就朝白縣令胸前攻來,沈越大吼一聲,硬接了大樹寶王一掌,接著摻呼一聲,連退了數步,彭狗蛋大刀一劈,大樹寶王掌勢一變,擊中刀背之下,彭狗蛋只覺一道十分古怪的勁力藉著大刀撞了過來,險些連刀都握不住了,白雲航心中更有懼意,握住了護身短刀,幾個公人躍躍欲試,準備上來幫助白雲航拖延時間。
大樹寶王也是十分吃驚,這五虎斷門刀確實有些門道,加上沈越的少林拳,竟讓他受了些輕傷,只不過沒等他反應過來,那連姓少年的聲音已然在他身後響起:「大樹寶王……何必不戰而逃!」
他心中大驚,原來這連姓少年的輕身功夫較他更勝一籌,大樹寶王雖然搶先出手,可這少年兔起鶻落一般,竟然已追到了大樹寶王身後,大樹寶王當即暗蓄勁力回身搏命一擊。
那連姓少年卻是輕鬆自若,和大樹寶王對了一掌,只聽「呯」一聲巨響,他臉上略顯蒼白,大樹寶王不可思議向左側連退了數步,嘴角現出幾點血絲。
他大聲笑道:「連公子能護得了他一生一世?貧僧去也!」
說著雙足輕輕一點,飛躍而去,這幫公人竟攔不住他,那連姓公子朝白雲航笑了笑道:「真不湊巧……在下也告辭了!」
白雲航十分恭敬地說道:「多謝連公子相助!大恩不敢言謝,往後有什麼用得上我白某的地方便帶個信來,白某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話未言畢,那連姓少年已無蹤跡,沈越硬接了大樹寶王一擊,現下仍是心血沸揚,受創甚重,靠在牆邊說道:「***,花教之中什麼時候出了這麼厲害的高手!這連公子也著實了得,恐怕天下十大高手有他一席之地!」
他和彭狗蛋自視甚高,對於白雲航千方百計要招攬這連姓少年頗為不滿,今日這一戰卻是長了見識,彭狗蛋喘了半天氣才說道:「大人何不把這位連公子招攬進來!有這樣一位大高手相助,天下何處去不得!」
白雲航搖搖頭:「這一戰之前,我確有請這位連公子相助的想法,可現在看看,人家連公子是什麼樣的武功!這等雲中神龍,豈是我這小小縣衙能容得下的?」
沈越苦思了一會才說道:「比起幽暗斷絕來,恐怕還是大有不如,但與幽明破天較量,五十招絕難分出勝負,但是若與雲流丹相較,還真是難分勝負啊!」
沈越連點三大正邪高手的名字,大夥兒都知道他指是那連姓少年的武功,只是沒想到沈越居然把他與雲流丹相提並論,就連白雲航都驚道:「雲流丹?這人可了不得!」
沈越點點頭道:「我與雲流丹交手,一招敗北!這連姓少年的武功未必比雲流丹要弱!」
那邊彭狗蛋叫道:「***……這花教什麼時候到中土來了?大人,你可曾與花教有什麼恩怨?害得花教要致你於死地!」
白雲航搖搖頭,他對花教實在是一無所知,只知那是吐蕃的一大教派,只是近幾代所傳非人,勢頭漸被紅黃兩教壓過,沒想到花教中還有如此高手。
白雲航又轉頭看了看這藥店,除了激鬥中幾塊青磚都碎成了兩半外,一應物事倒是完好無損,只是那青衣少女已然被這巨變嚇得臉色蒼白,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想了一會才想起這女醫師的姓名,當即施了一個大禮道:「蘇琴姑娘!在下叨擾了,那位連公子走得急,這藥錢還未曾支給吧?」
方才連姓少年走得急,倒真把這藥錢給忘了,白雲航當即從懷中拿出二十兩銀票遞了過去,蘇琴有些驚喜地說道:「連公子買的一向都是尋常藥物,幾百文就足夠,哪要得了這麼多銀子……」
白雲航得知那連姓少年曾多次到這常青藥店採辦藥材後,當即道:「蘇姑娘千萬不要客氣!連公子雲中神龍一般的人物,區區曾受他救命之恩無以回報,還是請蘇姑娘收下!」
在江湖上若能多結交象連姓少年這般的人物,白雲航就是散盡家財也是心甘情願,這蘇琴醫師當即歡天喜地接過銀票,嘴裡還說道:「這明年的房租,總算是有了個著落!」
時間過得甚快,已然是午時三刻,白雲航便帶一眾公人回衙食用中餐,李玉霜早給他準備了中飯,郭雪菲神情有些冷漠,臉側向一邊,白雲航一邊吃,一邊把上午遇襲的經過講了出來。
「花教?大樹寶王?這下可麻煩了!」
李玉霜和郭雪菲出身川西峨嵋,對藏邊事務頗為熟悉。這薩迦派由貢卻傑佈於宋熙寧六年始創,寺院的牆上刷著紅、白、灰三色,分別象徵著文殊、觀音和金剛護法神,三色成花,所以薩迦派又俗稱為「花教」。
這一派在元明兩代極盛,寺廟遍於前後藏及蒙古、漢地,在紅黃黑白花五派中曾獨執牛耳,只是近數十年因內鬥不止漸漸衰微,法座嗣承無力,不能弘興教法。
這大樹寶王卻是薩迦派近數年最為耀眼的人物,無論佛法武學都是堪稱天縱奇材,身列藏邊十大高手之一,倒讓這薩迦派有了復興之望,只是白雲航不曾到過藏邊,怎麼會與這大樹寶王結了仇怨,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郭雪菲聽了這話,更是雙目盯緊白雲航,生怕他有個三長兩短,眼裡很有些柔情,她說道:「這花教什麼時候跑到少林寺的地盤來了?夫君,這兩日你先在房中休息吧,我和師姐聯起手來,未必就輸給了大樹寶王,定然護得夫君周全!」
只是李玉霜卻是與她唱反調道:「這大樹寶王武功太高,我們師姐妹聯起手來未必勝得過他!」
白雲航原本懷疑這大樹寶王是少林寺派來刺殺他的,可是李玉霜和郭雪菲都說這藏傳薩迦教屬新譯密咒派,與號稱禪宗祖庭的少林寺分屬顯密兩乘,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此事絕無可能。
郭雪菲對那連姓少年頗感興趣,聽白雲航解說了容貌武功之後,興奮地說道:「這位連公子,應當就是連天雪了!」
「連天雪?」白雲航總算是知道這連姓少年的名字,回想起他有若雪中傲立一枝寒梅,心中讚道:「當真是人如其名!」
李玉霜點了點頭道:「應當便是連天雪!」
但對這連天雪的出身,李玉霜和郭雪菲都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知道江湖上有連天雪這般人物,雖然名不見經傳,卻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
那邊郭雪菲又說道:「這般說來,這大樹寶王想必在連天雪手下受傷不輕,這倒是天賜良機!」
李玉霜一向有些護短,何況這大樹寶王險些將白雲航斃於掌下,她當即放下飯碗道:「聽公人們說,那一日夫君來搶親的時候,曾大聲叫道『老子報仇從早到晚』,我們女兒家為夫報仇,那自然也是只爭朝夕了……」
那大樹寶王曾帶著恨恨的語氣說過「只不過這縣令是非殺不可!」,離去之時,又曾說過「連公子能護得了他一生一世?」,白雲航當即有了心病,生怕大樹寶王有朝一日再度出手,憑自己這點微末武學,一招之內肯定丟了性命,李玉霜這話真是說到他心裡去了,當即站了起來在李玉霜臉上香了一個,連聲讚道:「說得好!咱們也讓這和尚吃吃苦頭!」
那邊郭雪菲十分吃味,把俏臉也湊了過來,白雲航大笑著也香了一個,他說道:「都是我的好娘子,這和尚跑不遠,咱也有幾十號公人,把他們全動員起來!」
「給我全城大搜捕!客棧!騾馬店!妓院!藥店!……一個也不能放過!」
倒是郭雪菲思索了一會才說道:「夫君,且慢!那和尚武功太高,這般傾巢出動恐怕會打草驚蛇!」
那大樹寶王身手如電,出手凌厲,給白雲航的印象很深,他當即問道:「好娘子,你怎麼看?」
郭雪菲胸有成竹,她說道:「讓捕快去查查城內有幾處是賣黃豆的?照這個線索查下去便是!」
白雲航心中不解,詢問道:「這是為何?」
李玉霜也想到其中緣由,原來藏傳佛門與中土佛門雖然同屬大乘佛教,但藏地僧人卻是不禁肉食。
元季薩迦派戒律即頗鬆弛,加之藏邊極高極寒,菜蔬極難得,故此這一派僧人卻是不禁肉食,但是藏傳佛門從來沒有提倡肉食,更嚴厲禁止藏地的四眾弟子為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而殺生食肉。
這大樹寶王佛法精深,更是一向禁絕肉食。這次受創之後必定會在附近就地療傷,若是它門別派的人物受了傷,必定弄些肉食以加康復,可是他既已禁絕肉食,肯定會買些黃豆用來加功力回復。
白雲航聽了之後,仍是身處雲裡霧裡,他問道:「黃豆與療傷有什麼關係?」
李玉霜波光流轉,輕聲說道:「這倒是便宜你了!這可是我們各大門派的不傳之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