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黃昏。
他面前有一個人,有一把刀。
「我或者刀,你只有一種選擇。」那人對他說。
他的頭始終低垂著,但當他看見了那把刀,他的眼中突然迸出狼一樣的光芒。
那一把很平常的刀,一把殺豬刀。刀甚至還很鈍。
「我從不相信律師,我只相信我的手,還有我的刀。」
門,緊閉。
他手中只有一把刀,他甚至沒有穿褲子。
他本來有一條褲子,可是他用褲子換來了這把刀。
冬天很冷,但他並不覺得。
因為手只要有刀,他的血就是熱的。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像被獵人包圍住的一隻狼。
他要為這一戰保持充沛的體力。
他決不能浪費任何不必要的消耗。
他甚至開始抽煙。
刀是他的兄弟,煙則是他的情人。
空氣漸漸的凝固,煙在他手中越來越短。
煙在他手中的最後一點嫣紅,就像情人的微笑。
他的血也開始沸騰。
但是他突然將刀扔在地。
「我敗了。」
獵人們一擁而,將獵物擒獲。
沒有人看出他是如何敗的,只有他自已明白。
這是一口殺豬刀,是殺不了狗的。
於是,江湖中,至此少了一個雙手刀客黎恩旺。
散花天女是管理天界花圃的神女,手中花籃裝滿天界的奇花異草。傳說她所種植的花卉仙果是通過吸取天地靈氣而生的,遇到凡人濁氣便會枯萎凋謝。求仙修道者若因機緣巧合,能夠服食其籃中仙果,便可大幅提升自己的法力。在民間傳說中散花天女又被視為吉祥的象徵,她會為人間撒下象徵幸福美滿的花瓣。據說她身佩戴著當年九天玄女降除魔時所用的寶物。
據傳如來在西天蓮花寶座講經解法,忽見瑞雲東來,遙知得意弟子維摩潔患病。於是,派眾弟子前去問候,斷定維摩潔要藉機宣經釋典,便派散花天女前去檢驗弟子們的學習情況。天女手提花籃,飄逸而行,來到塵世間低頭下望,見維摩潔果然正與眾人講學。隨即將滿籃鮮花散去,弟子舍利弗滿身沾花。眾人詫異萬分,天女曰:「結習未盡,固花著身;結習盡者,花不著身。」舍利弗自知道行不行,便愈努力學習。
現下逆天龍陡地按動這枚名叫「散花天女」的圓球,動了比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雙刀客黎恩旺還要猛烈的最後一擊。完顏成聽得朱輕武在倉促急急呼喝,匆忙中一攬龍小牙,亦隨左采藍一道向我撲來,意欲將我們兩人護在當中。
我雙掌一劃,分開眾人,卻見兩道繩索自門外蛇一般捲入,倏地套住逆天龍身子向外拖曳而出。逆天龍如釋重負,右手一揚,將那圓球擲了過來。便在這一瞬之間,但見那圓球陡地炸了開來,直如無數梨花乍開乍謝,恍似億萬星河陡明陡滅。
我心中大覺不妙,不敢再留什麼餘力,身子前移數尺,擋在眾人之間,吸了一口真氣,內力鼓蕩而出,護身罡氣激開來,將朱輕武與龍小牙四人拚力護住。不過能否擋得了這散花天女,心中著實不得而知。
那光華一開即謝,我只覺被雷劈了也似,護身罡氣生生給那散花天女的炸破,身體四肢先是一痛,前半身激熱,後半身冰涼,然後一陣麻木,再無一絲知覺。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只是一瞬間,彷彿又是一輩子那麼長,耳聽得似有一道幽幽呼喊不住響起,心頭一震,方從這情形中脫離出來。
入目所見,是左采藍淚水盈眶的俏臉
,神情驚慌而無助,便似丟失了所有玩具的小孩。聲音漸漸響亮起來,只聽得完顏成一個勁兒地顫聲叫道:「老大,你怎樣,老大,你怎樣……」
我張口欲答,卻覺拼盡了力氣仍沒法子吐出一個字來。胸口一悶,喉頭甜,不由自主地嘔出一口血來,呼吸急促,腦中閃現的兀自是散花天女炸開來的那一幕。我咬住舌頭,皆力鎮定情緒,摒除雜念,直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又覺得全身下疼痛無比,但腦中卻更加清醒,體內原本游散的氣息亦一點點歸攏與來,穩固丹田。
「有水麼?」我歇斯底里的吼了出來,但聲音小的連自己都幾乎不能聽見。「有,有……」左采藍眼睛一亮,登時破啼為笑,抹了一把眼淚,柔聲道:「小牙,快拿水來!」
數口熱水下肚,胸腹之間登時升騰出一道暖意,我運功行走了一個小周天,疼意大為減輕,精神亦見矍旺。在左采藍的扶持下掙扎起身,見自己處身於一間臥室之內,完顏成、龍小牙、朱輕武等人皆相伴在旁。
再歇得一會兒,我運功察視脈絡內腑,覺除了一些外傷,倒也並無大礙。不過全身被人纏滿白布,藥味兒衝鼻,想來是傷處頗多。這一點我不在乎,反正早在逍遙樓牢內便已破了相了,面都有兩道疤痕,多有個性啊!那是崔大公公讓人鞭笞我時落下的傷痕,後來雖然創傷好了,亦是育正常,但那兩條細細的小疤卻讓哥們兒每一次看到,都忍不住會咬牙切齒地詛咒那段艱苦歲月。
「這是在哪兒?」我遲疑片刻,還是低聲問道。這句話是挺俗的,那些胡編亂造的電視劇裡常見,可是我想了半天,縱然覺得牙酸,但總得有個開場白啊!
「在我房裡,」朱輕武笑道,「我就說嘛,方兄弟福大命大造化大,決不致有什麼意外。」他突然跪了下去,正色道,「此次多蒙方兄弟施以援手,否則朱某性命斷然不存。倘若讓那逆天龍得了勢,依著此人心計,谷中不肯依附者,必定遭其毒手。若是再讓他與那劉樹棚沆瀣一氣,只怕這百花谷更是烏煙障氣了。」
「舉手之勞,朱爺勿須掛懷!」既然朱輕武有心,哥們兒怎麼著也得客氣一下。再說事實擺在面前,只要這廝不是恩將仇報的小人,那老子有嘛要求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幾人見我安然無恙,俱都喜形於色。龍小牙性子活潑,一掃先前的低靡之氣,笑道:「大哥,虧得有你,要不然我們幾個這會兒應該都過了奈何橋了!」
完顏成將朱輕武扶起,聞言應道:「朱爺請起,我大哥最喜結交義薄雲天的蓋世男兒。其時大夥兒同仇敵愾,還有什麼說的。」
朱輕武的一名部屬接道:「那散花天女果然厲害非常,乃是江湖罕見的絕世暗器,虧得方大俠手眼通天,敵住散花天女的威力,否則便如龍姑娘所言,大夥兒又怎能活到現在?方大俠置自身安危於不顧,捨命相救,正所謂大恩不言謝,感激的話語便不說了,反正我等俱是銘記於心。日後若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但請方大俠直言。我們武功雖不濟什麼事,但跑跑腿總是可以的。」
朱輕武沉聲說道:「正是,這兩日我將隨同逆天龍作亂的小人盡皆趕了出谷,為的十餘人則給殺了,留下來的,不說對朱某忠心不二,卻也大都能使得動。今後朱某這條性命便交予你了,方兄弟無論有何差遣,老哥哥若然吐出半個不字,便五雷轟頂,屍骨無存!」這話說的極是決絕。按理說人在江湖,過得那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刀口舐血日子,極少會有人這種毒誓,應不應驗倒在其次。
我見朱輕武說得義無反顧,忙道:「朱爺這是說何等話來?方某仇敵滿天下,難得結識一位好英雄,好漢子,便是出得些力,亦是理所應當固所甘願。朱爺這般說話,著實……重了!」
朱輕武不樂道:「方兄弟武功之高,那是沒得說的。朱某年歲五旬有餘,稱你一聲小兄弟,確實有些高攀。不過方兄弟於我有大恩情,這『朱爺』二字,老夫如何當得?」
哥們兒見風識舵,當下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客氣了,老哥哥,兄弟年幼識淺,日後仰仗處甚多,還望老哥哥能大力援手!」
朱輕武拱手道:「老哥哥敢不從命!」言罷與我互視一眼,同時放聲大笑。
眾人再談得一會兒,我才知當時自己以護身罡氣頂住散花天女的威力,他們幾人當中,也只朱輕武的一名部屬受了重傷,余皆安然無事。其時我護身罡氣雖然了得,卻也被震得七竅流血,臉儘是血水,身亦滿是傷口。眾人之後回過神來,朱輕武趁機躍出門外,將逆天龍劈死於掌下,其餘人眾見亦有多人幫手,慌忙四散而逃。朱輕武攜同一些信得過的部屬殺了十餘人,隨從者驅逐出谷,將這一場風波消納於無形。
眾人談及那散花天女,只知這件暗器出於江湖另一大凶地七巧天,卻始終不知究竟為何物製成,不但傷人於無形,而不見利刃,且炸力竟能威猛如斯!
我思慮良久,終於還是將自個兒的意思說了出來,無非就是招攬朱輕武。既然想在帝國玩場兒大的,我這光桿司令再牛比,也不如手底下兵多將廣來的好。人多力量大,總是沒錯的。再則說來,朱輕武與文候有舊,而文侯與九皇子等人現在為了避難都躲在大滇國。那老頭兒對我不錯,又是百里冰的師傅,而九皇子則又是我的徒弟,大家本來就是一條線的螞蚱,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逃到一起來了。不管是我想復仇,還是九皇子要殺了聖元帝復國,總得有所倚恃,但憑現下那幾個人,那幾條,跟人家一比,根本就不在同一個起跑線。初進百花谷之時,我便已心存此意,眼下順風順水,賣了朱輕武一個天大的人情,再加這廝亦是帝國的反賊,自然能一拍即合。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做天下盟,以前組織的那個偷雞摸狗幫是不了大檯面的。先於江湖中糾集人手,招兵買馬,待一切風生水起,然後再火中取栗,使勁折騰,或許才能得償所望。
結果不出我所料,朱輕武對此欣然應允,並自告奮勇要做我天下盟的分堂。至於天下盟總舵,那還是要放在大滇的,老子不是傻子,在這冷兵器時代造反,並且沒有真憑實據證明聖元帝便是盜取皇位的武候,根本就沒有成功的可能。當然,更重要的一點是,哥們兒雖對搞掉聖元帝,讓自己的徒弟當皇帝這事兒有興趣,但更喜歡的卻是混水摸魚。
很可惜,我是真小人,不是政治家。而要當政治家,一定會是偽君子。這一點,我做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