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快起來,天亮了,該去給老爺問安了!」不知什麼時侯又睡了過去,卻被一個小丫環推醒
大戶人家的規矩,做子女的一早一晚都要給父母雙親問安,叫做「晨昏叩省」。但方域此刻心情好煩,脾氣一上來,還管那些?於是對著小丫頭吼倒:「不去!別再煩我!」說罷翻了一個身,便又想睡。
小丫頭被嚇了一跳:「公子爺這是怎麼了?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啊?」
「唉!」方域不願再嚇唬她,只得不耐煩地說道,「我病了,求你別打擾我……」
這小丫頭大概平時被嬌寵慣了,竟然不怕,笑嘻嘻地說:「是不是阿三說的那個『美女眩暈症』啊?公子爺快起來給老爺問個安吧!我聽說老爺就要把一個美女,也就是常太守家的三小姐接來了!等到了那個時候,再『眩暈』也不遲啊!」
「什麼美女眩暈症?誰敢再說一遍,可是要討打?」方域這時惱羞成怒,睜開眼睛,一把抓住那企圖溜走的玉腕,另一隻手作勢揮起!
可是,入手的玉腕光滑細膩,而她那張活潑生動的俏臉上又害怕、又想笑的神情,更是令人感到可愛!
「唉!」方域只得歎了口氣,「不是你們說的那個樣子,我真的病了,是一種不治之症,恐怕活不過兩三個月……到那時候,你們就徹底自由了!」
「啊?公子……是月兒惹你生氣了嗎?」方域這才知道,原來這小丫頭叫月兒!她似乎也看出來有些不對了,伸手摸了摸方域的額頭,「喲,有點燒,好在還不高,我替公子爺去請個大夫?」
「不用了!我這病是絕症,普天之下沒有任何大夫能治,還是讓我安靜一會吧……」方域淡然搖了搖手,不信這時代有大夫能治。
小丫頭皺著眉頭悄悄地退了出去,然而不一會,父親侯恂和母親侯夫人竟一併趕來探望!方域心中感動,連忙禮貌地坐起身來。
侯恂卻立即上前按住方域道:「我兒既然有病,就躺著吧!放心,我已經去傳大夫了!」
原來這一大家族中,竟有自己的專職大夫,他不一會就來了。這使方域想起,史料曾經記載,過去不少文人世家,都兼而涉獵於醫學,因為中醫理論實際種哲學,所謂「觸類旁通」,有文化之人,很容易學進去,因此常有「不為良相,即為良醫」之說。
這位大夫煞有介事,望舌診脈,然後看著侯恂道:「此乃『骨蒸勞熱』之症,可以用『清骨散』主之,我這就去開方子。」
侯恂開始面露喜色:「我兒放心,不是什麼難治之症。」
方域卻憑剛才這位大夫所說,說知道他沒有看準,搖搖頭道:「父親有所不知,所謂『骨蒸勞熱』只是一個大類,其中細微之處各有千秋。不知父親可曾涉獵過西洋醫理?人的血液當中,有紅血球、白血球,共同維持生命,便如朝中的文官與武將一樣,而我現在正是白血球壞了,此病最多捱不過兩三個月。昨日我之所以推卻與常太守家三小姐的婚約,也是不願誤了人家,以免恩怨糾纏,難積陰德……」
此時一直佇立一旁的侯夫人立即面露焦急之態:「兒啊,真是這樣嗎?如果將常三小姐娶過門來沖沖喜,行不?」
沖喜能有什麼用?但方域見母親一臉焦急,不忍心反駁她。
好在侯恂立即說道:「夫人有所不知,骨蒸勞熱,當忌房事,否則便有可能不治!不過,方域啊,這西洋之理,畢竟是外來異端,不如請個高人,來為你推算一下如何?」
方域不由得心中一動,西洋醫理雖非異端邪說,卻也無法根治;若這世上竟有神奇的高人,且聽聽他怎麼說也行!於是回道:「那就有勞父親了……」
下午,來了一位衣著隨便的光頭和尚,侯府上下卻似乎十分敬重。只見老和尚來到方域跟前,笑著問道:「三公子,可還認得我?」
方域這下可懵了:這老和尚平易近人,使人如沐春風,然而明朝歷史上有這一號人物麼?忙向周圍一圈人看去,卻沒有現自己所期待的快嘴阿三……
這時,卻聽老和尚忽然開口吟道:「葫蘆架上葫蘆籐,葫蘆架下葫蘆明。葫蘆碰著葫蘆頭,葫蘆不疼『葫蘆』疼。」
哦!方域正好對歷史上侯方域的這打油詩比較熟悉,於是脫口而出道:「原來你是『葫蘆僧』?」
「正是!」老和尚笑嘻嘻地說,「多年不見了,當年的逃學公子如今可還好?」
原來,其中竟有一段緣由。史料曾載侯方域小時候時常逃學,有一次逃學到了一座廟前,一個老和尚正在葫蘆架下乘涼,看到小才子來了,就逼著他作詩,否則就要去告訴私塾先生。少年侯方域卻是非常頑皮,看著葫蘆碰著和尚的光頭叮噹作響,挺有意思,就作了這葫蘆詩戲弄和尚:「葫蘆架上葫蘆籐,葫蘆架下葫蘆明。葫蘆碰著葫蘆頭,葫蘆不疼『葫蘆』疼。」老和尚起初聽了哈哈大笑,讚不絕口。可是,仔細一想不對味,再抓他時,他已跑得無影無蹤了……
方域當時看這一段故事時感到十分有趣,於是就記住了,這時感到如同回到自己少年時代一樣,於是笑道:「那時在下少不更事,大師切莫見怪!」
「哪裡!三公子少年之時,就能把詩做得那麼好,老衲可是永生不忘啊!聽說你現在病了,讓我瞧瞧……」說罷,和尚也像醫生一般,伸出三個手指頭認真把脈,並觀察方域臉上的氣色。
方域不由得心中忐忑,等待他的結論。
半晌,只見老和尚搖搖頭,返身對侯恂歎道:「令公子脈象滑數,印堂青,果然不是一般的虛勞之症,確實有些蹊蹺難治!」
方域心中一緊,老和尚看對了,但不知有何高招?
只聽父親急問:「那怎麼辦,大師可有其它回春之術?」
「病情既然如此,或許當行非常之事……我替他搖一枝簽,看他造化怎樣?」老和尚說罷拿出一隻籤筒,把大小七十二隻簽放到裡面,然後口中唸唸有詞,手上便搖了起來。不一會兒,一枝簽越眾而出,落於籤筒之外,老和尚拾起,遞給了方域。
方域接過一看,上面竟有一五言絕句作為偈語:
命系桃花扇,
萬般皆有緣,
禳解前生事,
必找白青蓮。
方域不禁大為驚奇:命系桃花扇,這緣由豈不是與另一時空的老道長說得完全一致?果然高人!只是這「必找白青蓮」,讓方域一頭霧水!
什麼是白青蓮?植物名?人名?還是另有其它意義?莫名所以!
遞給老父侯恂。而侯恂似也不懂,向那葫蘆僧請教道:「大師,這上面是什麼意思?」
老和尚卻莫測高深地答道:「既然萬般皆有緣,或許到時自然知!」說罷一合掌道:「阿彌陀佛!希望公子早日逢凶化吉,老衲這就告辭了!」
侯恂送出葫蘆僧,返回來歎道:「這葫蘆僧,怎麼也不把事情說明白了,竟轉身就走?」
方域想了想:「說不定是孩兒小時候做了一葫蘆詩戲弄他,今天便存心報復,拋給我一個悶葫蘆!」
侯恂連忙申斥道:「咄!修道之人,怎會那麼小心眼?方域不可胡亂推斷,傳出去讓人笑話!」
這時侯夫人接口道:「這偈語最後說了,要找『白青蓮』,想必是個關鍵。但那究竟是一朵花,一味藥,還是一個女孩的姓名?」
侯恂歎道:「還有可能是禪宗的一個流派!佛家有言:『十丈紅塵滾一滾,修得火中紅蓮身』,那麼脫紅塵而修煉的,豈不就是白青蓮?所以這老和尚不說明白就走,殊為可惱!」
「修道之人,往往都是這樣言辭閃爍,我們不如派出僕從,四處尋訪吧!」
「好!也不必限於一個地方,過幾天我若到了京師,再順便問問湯若望,他頗通西學,看他對方域的病怎樣理解……」
方域見老父對自己的病症這樣上心,昨天的不快,統統煙消雲散了,他也關心地問道:「父親去京城幹什麼?皇上那麼快就給了您差事了嗎?」
侯恂搖頭一歎:「哪是給什麼差事啊?我前一段時間是因操辦老太爺喪事而帶罪出獄的,現在日期將滿,又要回去入監了!」
「原來是這樣……皇上既然能放你出來丁憂家居一些時日,說明已不太在乎您的案情了,何不托人走走關係?」方域邊想邊問。其實他知道歷史,侯恂很快就會被重新起用,而且是重用為獨擋一面的總督,他只是順水推舟罷了。
不料侯恂卻點點頭:「我兒說的是!為父本也想讓你替我走一趟江南建德府,找前任刑部尚書鄭三俊疏通一下關節,但你忽然得了重病,自顧不暇,只得再說了……」
「哦……」方域心想,假如我只有兩三個月的生命,與其坐以待畢,還不如走動走動得好。道,「父親,孩兒雖病,畢竟還有些時日可以行動,不如就讓我替您走這一趟。再說,那葫蘆僧不是說過『萬般皆是緣』麼?我想,坐在家裡,緣是不容易遇到的,說不定運氣好,就能找到『白青蓮』呢!」
侯恂想了一想,似乎也同意了兒子的看法:「對!這樣也多些希望。不過,你不管到了哪裡,都要及時與家聯絡。還有,多帶些銀兩,辦事、尋訪、購物都需要錢。,如感到身子骨不適就不要勉強行走。同時,主要以尋找白青蓮為主,我的事不必太急,為父在牢中多坐些時日沒關係,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那才是一大遺憾啊……」
好吧,常言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且看我再次踏上江湖!方域一陣感慨,仰頭望向窗外飛翔的紫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