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猶如萬千生靈因痛苦摧殘而不停哀叫悲吟的寒風終於止歇了下來,空曠深沉的天穹上,幾顆稀疏的晨星,閃閃爍爍地散出清冷的光芒。依稀地,可以望見,遠方的群峰如巨人一般峙立著,在地平線上投下巨大黑暗的陰影。
一輛灰塵僕僕的卡車從一座矮丘後面馳出來,沉悶的引擎轟鳴打破了黎明的寂靜。
「前面就是天堂星上最大的泰達山脈,越過泰達山脈,就能夠看到卡拉斯城了,剩下的路程大概還要一天半左右。」青剎一邊駕駛,一邊指著連綿的巨峰說,車內的噪音太大,他不得不提高了自己的嗓門。
「不知道被稱為原惡之城的卡拉斯城,到底是座什麼樣的城市?」鐵木勒似乎在喃喃自語。「聽說,在卡拉斯城,你可以享受到連外面的級大都市都享受不到的絕頂快樂和刺激,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回事?」
「沒錯,在卡拉斯城一些娛樂場所能享受的特殊節目,是聯邦嚴厲禁止和打擊的非法行為,外界的人很難想像得到。」青剎說道:「前提是,你得有足夠的本錢和實力。」
「老青皮,能不能詳細說說,都有哪些享受?」鐵木勒摩挲著光頭,心裡癢癢難當。他的外向性格十分擅長與人結交,儘管相處的日子不是很長,但與青剎及多米尼科的關係迅熟絡起來,稱呼隨意不忌,倒有點多年老夥計的味道。
青剎卻不肯詳細透露,只道:「到了卡拉斯城,你自然就知道了,現在告訴你,你會覺得後面的旅途將會變得非常的漫長乏味。」
卡車上除了鐵木勒與青剎之外,還有狄長離和羅密歐,他們從莫奈礦點出已然整整地跋涉了兩天,前往卡拉斯城的目的是購買武器裝備,以及採礦所需的械材。
見青剎不說,鐵木勒也不勉強,舒展了一下蜷在座位上太久而有些酸脹的身體,皺起濃黑的粗眉抱怨:「奶奶的,我老鐵可還是第一次坐這麼久的地面車趕路,實在是他媽受罪。我說,等以後咱們採礦賺了錢,一定得弄架穿梭機來。」
「穿梭機就別指望了。」青剎搖搖頭說:「天堂星上有嚴格的空中管制,即使能搞到穿梭機,也沒人敢真飛上天去,否則一旦被巡邏的軍方戰鬥艇現,立即就會以潛逃罪當場擊落,就算是普通的飛行車,飛行高度也被禁止在兩百米以下。」
「聽說。」羅密歐忽然說道:「天堂星沒有幾顆人工衛星監控,以前曾經有流放者駕駛改裝過的飛行車逃上了外太空。」
青剎瞥了他一眼,露出一個怪異的笑,點頭說道:「你說的倒沒錯,自從天堂星被設立為流放地以來,有很多人都想過逃出去,成功飛進外太空的人也不算少,只不過,他們的下場都只有一種,因為改裝過的飛行車能源不足,現在還呆在天堂星系的外太空裡看風景……」
大家都清楚這是一種怎樣淒慘可怕的下場,抬眼望望已然漸漸亮起來的天空,臉上的神色都變得有些難看。
「從天堂星越獄逃得最遠的有兩個人,他們是一對夫妻,甚至逃出了天堂星系,幾乎就成功了。」青剎回憶道:「那是我來到這裡前幾年的事,巴比倫星系的一個女海盜領因為丈夫被捕遣送到天堂星來了,於是他主動投案自,被判處終生流放天堂星。他來了之後,花了兩三年的時間才找到自己的丈夫,後來也是改制了一輛飛行車飛上外太空,再換乘上預先藏好的一艘小型飛船。本來,這對夫婦是很有希望成功的,不走運的是,他們遇上了一場電磁風暴,雖然及時修復了飛船,但是導航儀中的星圖卻被損毀。失去了座標和航行線路,他們在太空裡遊蕩了半個月後,最後現,他們又回到了天堂星系,迎接他們的是聯邦巡航艦……」
「等等,我知道這對夫婦是誰。」鐵木勒突然怪叫起來,有些激動地叫嚷道:「他們是愛德華爵士和特勞琴夫人,天哪,他們可是我老鐵當年的偶像,縱橫銀河數十年的傳奇海盜。老青皮,快告訴我,他們後來怎麼樣了?」
「不知道。」青剎望見前面的路面上橫亙著一塊大石頭,急打方向繞過,說道:「沒有人清楚他們的具體情況,有人說,他們的飛船當時就被巡航艦擊毀了,有人說,他們被禁錮在天堂星永遠見不到天日的地牢裡,還有人說,他們被軍方清洗了腦部記憶丟去荒野自生自滅,反正沒人能說得清。經過了這件事之後,軍方這才嚴禁改裝飛行車及控制了飛行高度。」
「為了跟所愛的人在一起相濡以沫,寧可捨棄自己無比寶貴的自由與生命。」狄長離漆黑的眼眸中閃過異芒,這對海盜夫婦的故事讓他想起了不離不棄同生共死的親生父母,帶著由衷的敬意和淡淡的感懷,喟然說道:「那位特勞琴夫人,真是一位有情有義讓人敬佩的女中豪傑。」
「其實男女之間的愛情,是最靠不住的一種情感,常常會隨著外界因素生巨大的變化,今天愛得你死我活,明天就形同陌路甚至反臉成仇也不定。」羅密歐忽然又說:「像特勞琴這樣的女人,就算百萬千萬人當中也難找出一個,只能說,那個愛德華爵士非常非常的幸運。」
「是幸運嗎?」狄長離笑了笑,不再說話。很顯然,羅密歐很可能遭受過極大的感情打擊,對男女愛情的觀點十分偏激,狄長離自然不會去跟他就這個話題進行無聊的辯論。
青剎偷眼看了狄長離一眼,心中頗是有些疑惑。他們這一行人,從常理上來說,自是以有著互助會會長身份的鐵木勒為。但奇怪的是,鐵木勒並沒有身為領袖人物的自覺,反而口口聲聲稱呼狄長離為老闆,事事都以後者的意見為主。而羅密歐亦是如此,從言行舉止上來觀察,他與鐵木勒都對狄長離相當的尊敬,實在讓青剎對他們之間的關係感到極其的迷惑不解。
難道說,在新來的囚犯當中,狄長離這個年紀不大的年輕人才是核心人物,而鐵木勒只是他們推到明面上的傀儡?青剎暗暗地揣測著。但是在天堂星上,有這種必要嗎?大家都是被判處重刑的流犯,站在相同的平台上,完全用不著韜光養晦隱藏什麼。相反地,一個流放者的名氣和勢力越大,對自身就越有利,等於有了一層防護盾,就算軍方因為某種緣故想對其採取什麼措施,也得先顧慮到其影響力。
狄長離也瞧了青剎一眼,他知道對方必定心存疑問,但他並不在意,也不想作出什麼解釋。流放到天堂星之後,狄長離根本沒想過要闖出所謂的什麼一方天地出來,幫鐵木勒爭奪到莫奈礦點互助會會長的位置,又幫他弄到武器許可證及這次去卡拉斯城購買武器裝備,都只是為了讓自己在天堂星有一個稍為安定點的環境存身罷了。
殘忍殺害羅伯特和希拉等人的幕後黑手絕對是對自己有所企圖,狄長離可以肯定這一點,他也可以肯定,對方不會任由自己在天堂星上呆下去,總有一天,那個幕後黑手會找上自己。這一天,或許會等上很久,也或許就會在不遠的某個日子來臨。
狄長離不清楚對方究竟需要自己幹些什麼事情,才會如此地大費周折,只清楚一點,對方根本就極其地漠視生命和聯邦法律,為了達成自身的目的,不在乎使出一切的手段。
面對隱藏在黑暗中,邪惡、凶殘且強大的未知敵人,狄長離隱隱地感覺到有些恐懼。無疑地,天堂星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殘酷的世界,生存環境極度惡劣,身邊是窮凶極惡的重囚,只要你不小心犯上一丁點的小錯誤,就可能會被無情地奪去生命。然而,狄長離如今深深地體會到,外面世界的真實面目,其實與這顆罪惡星球並沒有本質上的分別。而且,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它所充斥的危機常常被各種東西所掩蓋,是那種更為凶險的無形危機。甚至於,你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就成為了獵物倒在別人槍口下。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恐懼與覺悟,狄長離才不願在天堂星與鐵木勒等人交往得更深,即使他能團結起一批囚犯來又能怎樣?在幕後黑手龐大到堪稱恐怖的能量面前,也只會是一摧即毀的下場而已。狄長離並不想把更多無辜的人牽扯進來,他要做的,是耐心地潛伏著,默默地將自己的刀磨鋒利……因為,他無比珍惜自己的生命,不願意成為他人陰謀詭計的犧牲品。
天色漸漸大亮,視野慢慢開闊起來,然而,卡車的行卻是反而愈來愈慢了,原因是前方的一段路面狀況越來越糟糕,佈滿了體積不小的礫石和坑窪,青剎不得不啟動卡車的覆帶行駛模式,才得以勉強緩緩前進。
「見鬼了。」青剎抱怨道:「這條路我半年前還走過,那時路面還是好好的,現在怎麼變成了這鬼樣子?這兩旁又沒有山坡,這些礫石難道長了翅膀自己飛過來的?」
聽他這麼一說,狄長離心中驀然一動,集中精神,立刻就感覺到有些異樣,正要開口,鐵木勒突然大喝了一聲:「等等,先停下。」
不待青剎將車停穩,鐵木勒已然迅捷翻身探出車窗外攀上車頂,拿出望遠鏡觀察前方。神色嚴肅地仔細打量了一刻,鐵木勒低頭叫道:「奶奶的,真見鬼了,前面有個谷口,肯定有人在等著要把我們當肥羊宰。」又不屑地怪笑:「嘿嘿嘿嘿,媽拉個巴子,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小賊,這種不入流的拙劣伎倆也敢在我老鐵面前賣弄,當真是瞎了狗眼,鐵大爺可是攔路打劫的祖宗級專業人士,難道還會把這種小兒科放在眼裡?」
碰上劫匪了?狄長離倒也並不覺得意外,天堂星是形形色色的惡人集中營,若是不存在這種暴力行為才是真正的怪事了。
既然知道前方有人設伏打劫,大家都離開駕駛室分散掩蔽在車後,以免遭到突襲。鐵木勒也跳落到車後,說道:「我們離前面的谷口還大約有一千二三百米左右,路口比較窄,估計劫匪就埋伏在兩邊隱蔽的高處,等著我們進入谷口動襲擊。奶奶的,也不知道那些王八羔子有多少人,怎麼辦,咱們是闖過去還是繞道?」
青剎立即就搖頭,說:「這兒只有這一條路通過泰達山脈,繞道就只有返回莫奈礦點了,除非棄車步行翻越泰達山脈。」
這個辦法顯然不在眾人的考慮之列,既然不能繞行,那就只能強行硬闖了,至於怎麼闖,則有待大家商榷了。
自誇為祖宗級專業人士的鐵木勒倒也並非盡行吹噓,他先提出,現在的形勢是敵暗我明,已方對敵人的數目與武器火力均是一無所知,所以必須先摸清敵方的情況才能具體擬定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對於這個提議,大家都無異議。鐵木勒自告奮勇前去進行偵查,大家也沒有反對,狄長離想了想,拿出哈里森所送的那把方便攜帶的高熱穿甲槍給鐵木勒。他們隨身所帶的武器數量相當有限,論威力也得數這把槍為最了。
守候在山谷中的劫匪自然有遠視工具,現在也必然在仔細地觀察他們的動靜,想要從車上潛下去瞞過對方的眼目是件不現實的事。鐵木勒索性大搖大擺地下了車,走到路邊,忽然又停了下來,面朝著山谷方向,扯開褲頭撒了一大泡尿,比出中指搖動著哈哈大笑道:「不長眼的龜兒子們,等老子等辛苦了,老子先賞點黃金湯給你們嘗個鮮。」
對方雖然聽不見鐵木勒在嚷些什麼,但千多米的距離,手勢卻是可以看得相當的清楚,估計氣得不輕,當即就有人開槍掃射了過來。
鐵木勒怪叫一聲,顧不得拉上褲子,魁偉的身體猛地一蹦,像只受驚的兔子般,一下子就跳到一塊大石頭後面,動作令人噓,卻也迅敏至極,高聲怪叫道:「奶奶的,不得了,龜兒子敢打祖宗,真是大逆不道翻了天。」
大家都不由忍俊不禁,狄長離自不用說,青剎與羅密歐原來因為突然遭遇劫匪,從而有些緊張忐忑,這時心情輕鬆下來,僅有的一絲緊張氣氛亦隨之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