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羅馬殖民星天氣難得開朗的夜晚,兩顆衛月斜掛在遼闊深邃的穹空上,交相輝映,傾灑著如水般的迷離清光。
狄長離的心情卻不是如同天氣一般開朗,莫名地有些煩躁不安。
與特蕾西分開後,狄長離決定了,他必須去找奈芙一次,好好理順兩人之間的關係。畢竟再這麼不明不白地曖昧下去,不僅對奈芙完全是一種情感上的折磨,更讓他有愧於道義。
狄長離的邀約,奈芙自然不會推辭,兩人很快就在約定的地方見了面,是一條環境幽雅但並不偏僻的地段,很適宜漫步談心。
事實上,這也是一條非常有名的情人路,街上親密摟抱的情侶隨便伸手就能抓到一大把,基本上都在旁若無人地喁喁私語加上做些少兒不宜的隱蔽動作,連呼進的每一口空氣,都似乎能讓人血壓升高心跳加。
周邊的環境,讓狄長離和奈芙的距離比以往相處時顯得親近許多,看上去倒也跟身邊甜語歡言經過的情侶一般無二。
狄長離把自己約到這裡來,讓奈芙很有些意外的喜悅,預感到,自己與狄長離之間,今晚會有一些改變。對於這種改變,奈芙已經盼望了很久,就算狄長離失蹤了好幾年,她也沒有放棄希望,固執地堅守著讓他人看來簡直不可理喻的情感。同時又隱隱地有些害怕,害怕改變的結果是自己所不願面對的那一方。她也感覺得出,狄長離似乎有著什麼顧慮,一直在刻意地抑制著他們關係的進展。
雖然結果無法預料,但是狄長離今天選擇了這樣一個地方見面,使得奈芙安心了許多。她已經在考慮,當下一刻狄長離向自己傾吐情意後,自己是該保持矜持接受,抑或是用熱烈的甜吻來表達喜悅呢?
狄長離這時卻有點大傷腦筋。他從沒有來過這條街,今晚相約的本意,是想向奈芙說明,他們並不合適走到一起,但在這種特殊的氛圍下,根本就無從開口。狄長離絕不是正人君子,也絕不虛偽作態,要他假惺惺地說些什麼不想耽誤了奈芙的青春,為了她日後更大的幸福著想之類,因此兩個人還是把關係撇清一點為好的屁話,實在是難以啟齒。
在外人看來,兩人似是心心相印無聲勝有聲地走過了大半條街,最終,還是奈芙鼓足勇氣先開了口:「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是的。」狄長離覺不能夠再拖延下去了。自己是一個生活在陰影裡見不得光的盜賊,而奈芙是兵,兩人注定了處在對立面,是天生的對頭,再任其展下去,遲早會釀成悲劇。
狄長離深吸了一口氣,正想快刀斬亂麻,腦子裡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奈芙能放棄她自身的信念立場,接受他盜賊的身份,那他們是不是可以……
「奈芙,有件事我想告訴你。」狄長離很嚴肅地說:「我觸犯過聯邦法律,非常嚴重,你會不會因此逮捕我?」
「我也有過啊。」奈芙的回答大出狄長離的預料,她不以為意地說道:「利用職權謀取私利收受賄賂,縱容包庇犯罪分子等等行為,基本上每個聯邦警察都有,這難道不是觸犯了聯邦法律?」
「你為什麼要說這個?難道你有道德上的潔癖?看起來不像啊。」奈芙奇怪地看看表情怪異的狄長離,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要是你抗拒這種行為,我以後會注意的。」
「呃,不用。」狄長離連忙表明態度。聯邦政府的警察薪水和福利都不高,養活自己雖是不成問題,但若是想維持三口之家的用度,那點固定的死工資就遠遠不夠了。因此,各種來源不明的灰色進款,也就是黑錢才是警察收入的大頭。這裡面的內幕,聯邦政府部門從上至下都非常清楚,也沒有行之有效的措施政策去改變,只有默然認之,所以奈芙並不以為然。
「當警察時我也收過黑錢,但我要說的事情跟這個性質不同。」狄長離隱晦地透露道:「如果我的行為敗露,就可能接受法庭的審判完全成為了一名罪犯。」
「你做過了什麼?」奈芙意識到狄長離所言的嚴重性,臉色不由變得有些白,抓住他的手顫聲急問。
「請原諒,我無法告訴你。」狄長離凝視著她。
奈芙馬上反應過來,知情與否是一道分水嶺,自己若是知道得太多,就必須做出抉擇了。她鎮定了一下,追問道:「那麼,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所做的事是不是覺得有違自己的良心?」
狄長離搖搖頭道:「這個倒不至於。」
羅伯特的盜賊團伙雖然並非信奉劫富濟貧的俠盜,但也不是毫無原則。從狄長離以前所親歷的銀行劫案來講,他們那些盜賊行事尚算頗有分寸,決不至於傷天害理漠視無辜民眾性命,下手的對象也是那些實力雄厚的財團與大富豪,最終承受損失的更是保險公司而已,談不上背負什麼心理負擔。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奈芙緊盯著狄長離,她清楚了他擔心的是什麼,眸子裡閃動著堅定的光芒。「不管你做過什麼,或者將來要做什麼,我都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我也不會去過問。我只有一個要求,請不要利用我對你的愛來惡意利用我,你能答應嗎?」
一個被感情羅網所籠罩的女人,當她的感性和理性相衝突的時候,通常都是前者佔上風。很顯然,奈芙現在就處於這種狀況。她毫無保留的表白,讓狄長離深受感動,也感到了深深的慚愧。作為一名各方面條件都極其優異的女性,在明知以後有可能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的情況下,都不顧一切地爭取自己所要的感情,難道他身為一個男人,就沒有勇氣去進行抗爭嗎?
這一刻,狄長離覺了自己其實是一個懦夫,只是自欺欺人地用自以為堅硬的外殼在掩蓋自己的軟弱……在這一刻,狄長離成長了,奈芙使他懂得了一個真正的男人所必需的要本質是什麼,無關貧富,無關學識,無關能力,無關善惡,而是--擔當。
「你在想什麼?」狄長離久久的沉默,讓奈芙有些惶惑。
「我在想,我很無恥,你認為對不對?」狄長離說。
「不,我從沒有這麼……」奈芙急急地想打斷他。
狄長離卻自顧繼續說道:「其實當一個無恥之徒也沒有什麼不好,起碼地,他自己覺得活得自在,要是他身邊的人不在乎,那就更沒有什麼不好了。所以,我決定更無恥一點。」
奈芙愕然,不知所措。
「可愛的女士,你介意與一個厚臉皮的無恥傢伙共度一個難忘的良宵嗎?」狄長離把**裸的意圖用十分正經的口吻暴露出來。
奈芙很想繃起臉呵斥他一番,卻現自己怎麼也無法真正生起氣,最後也只能佯嗔薄怒:「你這人哩,從認識你開始,到現在還一點也還沒有學會怎麼尊重女性。」
「事實上,我是過於尊重你了,以至於浪費了太多的歡樂時光,我很後悔。」放開了心懷後,狄長離再無顧慮,自然地將奈芙攬入了懷中,輕笑道:「你是不是也有些遺憾?」
奈芙沒有辦法回答,因為,她的嘴唇被狄長離吻住了。
這是一個熱烈得幾近霸道的長吻,奈芙覺得自己快呼吸不過來了,但那種幸福到每個細胞的愉悅感,卻又讓她寧願因此而窒息。
不捨地稍稍推開如無數次想像中那般堅實溫暖的胸膛,奈芙俏臉緋紅,微微有些急促地喘著氣,在狄長離腰上輕輕掐了下去,羞答答地嗔怪道:「這兒是公共場所,你真是。」
「誰有心思關心我們?」狄長離漫不在乎,手上略一用力,又把奈芙擁緊,隨意地掃視了一遍周圍。
從大環境來看,他們的親密程度跟另外的情侶們所表現出來的尺度根本不能相比,的確引不起他人關注的興趣。不過……凡事總會有例外的。
隨眼一瞥時,一名外貌十分普通的單身男子眼神與狄長離略略一碰,又若無其事地移開望向它處,似是在一邊隨意瀏覽一邊等候自己的女伴。但狄長離敏銳地覺到,這名男子眼角的餘光卻仍然在觀察著自己與奈芙。
「我們走吧。」狄長離沒有將自己的現告訴奈芙,摟著她不緊不慢向前行去。
走出情人路,狄長離已經可以肯定,那名男子在跟蹤他們。男子盯梢的技巧相當老練,距離不遠不近,混在人群裡極不起眼,若不是狄長離已經注意到這傢伙,恐怕也就忽略了過去。
什麼人,又是為著什麼原因跟蹤自己和奈芙?難道羅伯特的盜賊團伙出了事,自己被牽扯了進來?狄長離腦中迅轉念。
旋即,狄長離就摒除了這個猜測。清楚狄長離底細的僅只羅伯特和希拉,他是他們的得意傳人,兼從無案底不為盜賊團伙中人知悉存在,即使這兩人失手被捉,也決無道理把他供出來。除此而外,狄長離想不出自己在什麼方面引起了他人的關注,那末,針對的就可能是奈芙了。
再走到一處稍偏僻的路段,經過觀察,狄長離肯定盯在後面的除了那名男子,並沒有其他人手,停下了腳步對奈芙道:「你在這裡等等,注意點。」
「你要去幹什麼?」奈芙不明所以。
「抓個不開眼的傢伙。」狄長離扔下一句,逕直轉過身,大大方方地朝那名男子走去。
那男子倒是相當的鎮定,在狄長離距他還有十來米遠時,很自然地向轉往一旁,當被狄長離攔阻住去路後,還非常愕然地問道:「這位先生,有事嗎?」
狄長離毫不理會他的花樣,直接道:「你知不知道,即使沒有明顯的犯罪動機,跟蹤聯邦警察也會被起訴?」
「你是警察?」男子眼裡閃過一絲錯愕,馬上申辯道:「跟蹤?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只是在這裡路過而已。」
狄長離也有些錯愕。男子的反應很明顯地表明了其盯梢的對象是自己,而非是奈芙,這又是怎麼回事?
不明白的事情自然要弄明白才行,狄長離很乾脆地出手了。
男子的打鬥技巧遠比跟蹤技巧遜色,幾乎沒有抵抗力就被狄長離擊暈了過去,被拖進一旁的小巷子裡面。
「怎麼回事?」匆忙跟進來的奈芙滿頭霧水。
「這傢伙在跟蹤我們。」狄長離簡潔解釋,在男子身上仔細地搜索了一遍,搜出一把電磁槍,幾樣精巧的工具,少量現金,此外再無它物,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其身份。
狄長離想了想,拿起電磁槍上下左右察看一番,揚揚眉道:「唔,這傢伙原來是個私家偵探。」
奈芙疑惑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以前跟幾個私家偵探打過交道,他們的標準用槍都是由武器管理署統一核,上面的編號前兩位相同。」狄長離笑笑道:「有一位私家偵探曾向我過牢騷,說武器管理署強行分派的武器質量太差,價錢卻又貴得要命,所以我還有點印象。而這幾樣小玩意,也是他們經常使用的必備工具……只不過,誰會閒得無聊請私家偵探來調查我呢?」
「你叫什麼名字,是受誰的委託?」
男子還沒有清醒過來,一隻手摀住被打擊的後頸,好一刻後,茫然的視線才完全聚焦。聽到狄長離的問,男子的臉上立刻顯出驚訝的神色,情知對方已經摸清了自己的來歷,卻仍作最後掙扎,裝作驚慌失措,大聲反問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你不是聯邦警察嗎?為什麼無緣無故襲擊我?」
「好了,不要再浪費大家的時間了。」狄長離打斷男子的表演,直接了當地道:「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老老實實說出你的僱主是誰,我們可以當作從來沒有接觸過。否則,我就向你偵探事務所所在地區的地方法官提交起訴書……你不會認為,有了你的具體影像,我們還查不到你的身份罷?」
男子不再演戲了,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裳整整領子,挺光棍地說:「好吧,我承認,你逮住我了,你想怎麼樣就直說吧,我覺得抗得下就抗,抗不下就服軟……這些東西能不能還給我?放心吧,我的槍只是用來防身的,受委託的那點價碼,可不夠雇我去犯謀殺罪。」
這傢伙倒有點意思,狄長離隨手把電磁槍和幾樣小東西都給了他,笑道:「嗯,如果有人雇你行兇的話,估計視力多半不會太好。」
這男子也就隨口一說,沒想到狄長離會這麼爽快地把東西還給自己,不禁一愣,反應過來後利索地收了起來,搓搓手嘿嘿笑道:「先生這麼好的身手,鄙人在您面前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對不對?嘿嘿,當然了,先生也是一個爽快人,您想知道什麼只管問,只要不違背我的職業原則,我也痛痛快快配合您。」
「那好。」狄長離道:「我只有一個問題,就是你的委託人是誰。」
男子的臉立即苦了下來,吊著眉說:「這個嘛,可就不好辦了。先生,您該知道,無論哪一行都得講究個信譽,要是我向您透露了委託人的信息,就等於是砸自己的招牌,以後,我也就沒法吃這門飯了,所以嘛,還得請先生包涵。」
「我對你提出起訴後,雖然不足以使你停業整頓,但是過後你認為自己的生意還能做多久?」狄長離微笑道。
儘管狄長離沒有明著威脅這男子,話裡要挾的意思卻非常明白。男子心裡也清楚得很,自己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信息,任一個個人能力再出色的私家偵探,若不與當地的警察部門保持良好關係取得必需的情報資源,恐怕經營不了幾天就得關門大吉。而狄長離起訴他企圖不利於警察,必定會使得其他警察同仇敵愾,不用出手打壓,只消斷了他官方的信息渠道,他的事業也會就此完蛋大吉了。
男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起來,苦著臉道:「先生,您這,可不是要把鄙人往死裡整麼?能不能,換個別的條件?」
「我給了你機會,既然你不需要,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回去接傳票吧。」狄長離不為所動,轉身拉著奈芙準備離開。
「先生,請等等,等等。」那男子急忙追到他們的前面,笑嘻嘻地說道:「先生,凡事都可以商量嘛,比如說,如果您給我一個委託,那麼,作為鄙人的客戶,有些東西,您享有知情權也是應該的,對我的職業道德也不存在影響,您說是不是?」
敢情,這傢伙是棺材裡伸手--死要錢的貨色,在被人掐住了脖子的情況下,還想從中撈點好處。狄長離好笑地再次審視了這傢伙一番,慢條斯理道:「嗯,對於你的職業道德,我表示尊重,有機會我會考慮跟你合作的,這次麼,就不必了。」
男子是個死要錢的貨色,也是個識時務的伶俐人,他看得出,狄長離是真的吃定了自己,於是臉色也真的垮了下來,不敢再討價還價,服軟道:「好吧,好吧,先生,您贏了,我可以滿足您的要求,不過,也請您為我保守這個秘密。」
指使者有點出乎狄長離的意料,竟然是不久前僅見過一次面的人,就是在特蕾西律師事務所見到的那個約瑟夫。狄長離雖然有些驚異,但轉念一想又不覺奇怪了,那個約瑟夫顯然是位有錢有勢的公子哥兒,正在對特蕾西窮追不捨勢在必得,突然冒出了個強勁的情敵,自然要加以關注,採取一點小手段來摸狄長離的底也就不足為奇了。
說實在的,狄長離只是將特蕾西當成自己的好朋友,無意,也無權過問她如何交朋處友,如果她找到情投意合的伴侶,狄長離第一反應肯定就是真摯地送上自己的祝福。不過,僱人來暗中調查自己的那個約瑟夫可不在他的祝福名單內。狄長離懶得去理會不知所謂的約瑟夫,同時,也決定提醒特蕾西,對這種角色最好是避而遠之。
「先生,鄙人卡洛斯,在第八區一一七街開了一家小小的私家偵探事務所。」
「別看鄙事務所不大,但是業務水平保證是一流的,特別是善於挖掘知名人士的不為公眾所知的私生活信息。還有,鄙人也承接一些比較特殊的業務。」那男子在臨走前,還不忘向狄長離推廣業務,避過奈芙,湊近他賊兮兮地低聲說:「比如說,您如果對某位女明星使用過的貼身小物件感興趣……當然,這指的是不值錢的絲襪內衣之類的物件,您如果想拿回家留作紀念,那麼,鄙人向您保證,卡洛斯私家偵探事務所將是您的最佳選擇,價格絕對從優。」
狄長離啼笑皆非之餘,只能奉送給這傢伙一個字:「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