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殘月已然退下,天邊又有了曙光,紫陽殿內的廊下卻仍然佇立著一道沉默的身影。
龍煜站在廊下,望著天邊殘月,面色冷凝而滯重。翠竹被晨風一撩,竹葉出悉悉唆唆的聲響,為這靜謐的晨景平添了幾分浮躁。
不知不覺,他又在這裡站了一晚上,清風如斯,他卻只覺得心裡很亂,亂得無法言喻,亂得無法入睡。秦子奼的所為使得他太過震驚,那一夜在御閣裡,衛玠挾持了她出來,在她的厲聲控訴之下,他本已是相信了她的話,因為她是那樣恨他,換了是他,他也是絕不會對自己仇人心慈手軟的……可是為什麼她到現在才想起來打掉他?而且,可恨的是她居然從來沒曾想過要讓他知道這一切!
他又不禁咬緊了牙關,胸中的忿然掩飾不住地浮現在臉上,握起拳,悶哼一聲狠砸在廊柱上,那柱子也禁不住微微抖了起來。
劉斯垂站在後方,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也已許久,此時因他憤意又生,也不由聞聲抬起頭來。天邊魚肚白已然漸顯,太極殿裡的執事太監已然捧了朝錄過來,見到龍煜靜立在此處,不由得愣了愣。劉斯悄聲止住他,向他擺了擺手,自己頓了一頓,上前奏請道:
「皇上,卯時將到,該早朝了。」
可是龍煜恍若未曾聽見似的,仍然未動。劉斯暗歎一氣,正準備入內取朝服皇冠,他卻又漠然轉過了身來,繃著一張臉大步入了寢殿。
卯時一刻,太極殿大殿裡群臣齊行一跪三叩禮,恭請了大溏皇帝入殿。
一早上氣氛已有些詭譎,龍煜懶懶坐在龍椅上,出奇地沉默。他垂眸望著下方的文武百官們,他們正互望著彼此,頓時有了侷促不安的跡象。紫色官服加身的凌宵站在左最前方,旁邊的李資在咳嗽示意,他卻一臉沉靜,也是不語。
龍煜不由想起喜兒說過的話,是凌宵幫助子奼留下了孩子,如果不是這樣,那麼……心中不由一動,看著他的目光又變得複雜起來。凌宵喜歡秦子奼這是事實,不管是謠傳還是他親眼所見。
「大將軍,皇上在看著你呢!」李資咳嗽了半天,見凌宵還沒有動,便悄悄戳了戳他。凌宵側目瞪了他一眼,又交疊著雙手正色站好,「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顯然。凌宵還不知道昨日裡館陶宮裡生地事。否則地話。他也不會這麼安靜。龍煜收回目光。唇角有了一道莫測地弧度。至於其餘臣子們——他冷眼掃了一遍。對於他們地惶恐和驚訝心中已然有數。於是眼望著大殿裡地雕龍大柱。緩緩道:「有什麼事要奏?盡早。」
大殿裡沉默了一陣。誰也沒有先動。他瞟了瞟下方低頭不語地兵部尚書。出聲道:「蔡綰。朕命你整合滇南三鎮軍營數目。做得怎麼樣了?」
蔡綰被點名。瑟索著出列。俯身拜倒:「回稟皇上。三鎮軍馬數目已然核查完畢。已全數謄寫登記在此。請皇上過目。」一本黃綾包面地奏折被他從袖籠裡掏出。順勢遞呈給了上前來地劉斯。龍煜接著細看起來。蔡綰望了望他。又忐忑地道:「另外。越州節度使楊池昨日呈交了快馬奏報。說近日不斷有小批身著陳國裝束地兵士搔擾邊防……楊池率領士兵圍繅了幾回。卻久擊不退。還請皇上示下……」
龍煜將奏折猛拍在案上。喝道:「幾個流民都治不下來。你不叫他去死?」
蔡綰嚇得一震。慌忙跪了下來。伏在地上抖瑟不停:「因為……來人皆著陳**軍裝。如一大舉出兵。則涉及到溏陳二國之交好。是以楊池也不敢枉動……」龍煜更怒。豎眉罵道:「這本就是你兵部所轄之事。你身為堂堂兵部尚書。這些事情都處理不好。你配做什麼尚書?!」
大殿裡陡然安靜下來了。除了蔡綰磕頭地聲音。眾人幾乎連大氣也不敢出。
「吏部何在?」他怒目一掃,又瞄準了正自提著一顆心的吏部尚書余子亭。余子亭凝神出列,「臣在。」「即日起,以瀆職之罪著降蔡綰官階一級,罰半年俸祿!」「……臣遵旨。」
余子亭低頭望了伏在地上的蔡綰一眼,歎了口氣,退到了隊列中。
凌宵靜靜望著這一切,不由暗中蹙起眉來。頓了頓,不由上前一步說道:「皇上,臣以為越陽軍營此事有些蹊蹺,是不是……」
龍煜截斷他道:「今日不議此事。」冷言說罷,又掃向下方一直未曾言語的杜安與龐昇:「丞相有無事要奏?」杜、龐二人恭顏順色地俯身:「回皇上,臣無事要奏。」
「唔……」他垂眸點了點頭,扶案起身,「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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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殿,龍煜在廊下停步,回頭指著身後的衛玠,「這兩日有空,讓凌宵入紫陽殿來一趟。」衛玠頜稱是,又繼續伴著他走進了御花園。
他的臉色一直沒有順暢過,此刻一下廊簷,更是深深吐了口氣,背手默默走在花徑上。花園裡宮人們在四處穿梭,一路上行禮請安之聲不斷,下了碧水橋後,他們特意繞了僻靜的地方走。假山後傳來兩名宮女的交談聲:
「……凌夫人懷了咱們皇上的孩子,凌相要是知道了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八成……還能怎麼樣?天下女子多的是,難不成他還敢跟咱們皇上搶女人不成?」
「這可難說,凌相從前對夫人可好著呢!而且我看這天底下也唯有凌相才有資格與咱們皇上為敵,哎,你說,這凌夫人在未出嫁時就這麼不檢點,要是萬一成了咱們娘娘……」
龍煜背手站在假山這邊的花徑上,咬著牙,拳頭握著咯咯作響。喚來已是一臉擔憂的劉斯與衛玠,指著石頭那邊:「把那兩個,拖進尚宮局,割舌下獄,外加廷杖二十!如宮內再有搬弄是非者,嚴懲不貸!」
二人心頭一凜,知道宮女們與蔡綰一樣,這是撞到了刀口上,便也只能暗歎一聲,即刻傳了旨下去,喚尚宮局女官前來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