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過後,這雨就漸漸停了下來,天色變亮了些,園裡的花木也顯得分外有精神,沾著一身水珠,綠油油地立在庭園當中。
龍煜在園子裡走了走,有了些倦意,剛想入寢殿歇歇,劉斯就面色古怪地進來稟報:「凌大將軍來了。」龍煜望著被雨水打爛了的一院梨花,信口問:「來做什麼?」「奴才不知……只是看起來有要事的樣子,要求面見聖上。」
他背起手來,揚道:「就說朕歇下了,有什麼事改日再說。」
「……是。」劉斯抿了抿嘴,退下去了。
可是才抬腳到了門檻,就聽有人在後頭喚道:「皇上!請留步!」回頭一瞧,一身銀白勁裝的來人正是凌宵,想了想,便就停下步了。「宵兒進宮何事?」他淡然相問。這少年是難得一見的帶兵奇才,出身將門世家,無時不是一副神清氣朗正氣凜然的模樣,於是,即便是有了寧遠之前所稟的謠言,他仍是習慣性地溫言相待。
「皇上,」凌宵先是行了一禮,方才道:「宵兒今日前來,乃是相求皇上一事。」
「何事?」龍煜挑眉。
凌宵望了他一眼,抿嘴說道:「宵兒斗膽,想請皇上放了家嫂出宮。」
龍煜雙眉頓鎖,瞇眼道:「你?」
「是……」凌宵垂,「家嫂身世坎坷,又兼身懷六甲,我家老太太掛念得緊,皇上仁德無量,便請高抬貴手,放她回府吧。」
龍煜半晌不語,只抱著胳膊望著他。凌宵半垂著頭,一臉地坦然。片刻後,龍煜忽然輕笑,「朕不免覺得奇怪,秦子奼是凌雲之妻,凌雲都甘心將她留下,而為何身為小叔子的你卻三番兩次地跑來為她出頭?」
凌宵面上一窘。但他仍然求道:「家嫂既嫁為凌家人。府中上下均視她為主母。凌宵此來。也未嘗不可。」
龍煜冷笑。抱著胳膊踱了兩步。忽然說道:「凌宵!你未免太放肆!你有什麼資格跟朕提出這樣地請求?凌雲既已將她留下。來向朕討人地人也只能是他!你無視倫理王法。罪無可恕!——來人啊!把他轟出去!下詔禁足十日!」
「皇上!」
凌宵仍在不甘心地呼喚。但龍煜已然大步進了殿內。而劉斯也帶著侍衛們上來了。
凌宵在太極殿裡這一鬧。雖然處罰並不算重。但卻讓群臣們在背後裡炸開了鍋。原本突然間罷了凌雲地官。眾人都已經覺得驚異不已。但一時間因為沒有摸清事情真相。都悶在心裡未曾敢說。直到懲戒凌宵地詔令突然又下到政事廳。大家才開始議論起來。
不少人對於凌家失勢、凌雲與瀧國公主之間地關係已產生了猜測。譬如吳毅等人。當天就去了凌府拜訪凌雲。因為雖然才過了短短三月。但龍煜已經顯示出了他過人地統治才能。已不動聲色地豎立起了自己地勢力——雖然僅只是調換了幾個官職。但所調換地官職卻是直接關係到佈施令地重要機構中書令和侍中。並且。他罷免凌雲地官職時所體現出來地果決也是讓人相當訝然。
當朝兩大高官同時遭受了懲戒,並且同出一門,這不能不在人們心中引起震盪。除了表面上凌氏兄弟的確觸犯了君主的和君臣間的權力之外,龍煜究竟是不是在藉機敲山震虎,以圖施行中央集權的措施,這在一小部分人當中不可避免地形成了憂慮。
不過,除此之外,同時也有另外一小部分人對於龍煜此舉背後的真相產生了另一種擔憂。譬如刑部侍郎秦子由與國舅秦世昌這一家子。只有他們知道,龍煜、凌雲還有秦子奼這三個人牽連在一起所代表的真正含義。
「其實我擔心的不是皇上,而是凌雲……」這天夜裡,在書房與秦世昌深談的時候,秦子由這樣說。「奼兒腹中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誰,如今誰也不知道。而皇上突然出了這樣一記奇招,將奼兒禁在宮中,倘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皇上倒不至於為此降罪於秦家,可是凌雲——這個人的心思實在無法估量。自古道『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他必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介時他會不會將恨意牽連到咱們身上?」
秦世昌聽罷,沉默了許久,然後才歎氣道:「要想不著他的算,便只有想法子壓住他,再下些功夫,鞏固咱們家的勢力,便可無懼於他。」
「可該如何去下功夫呢?」秦子由不由問道。
秦世昌回轉身,灼灼亮的雙眼緊盯著門外漆黑的天:「要想永振秦家,眼下便可走最快也最有效的一條路……這條路,為父已然穩操勝券!」
……當然,外廷生的這些事情子奼都是全然不知的,她日日呆在館陶宮,門不多出,話也不多說,而龍煜也幾乎不曾來過,更不曾下過任何旨意,她便也樂得清靜,天晴後的日子,頂多就在園裡走走。不過走了幾轉之後,卻現這宮裡有一個好處,便是宮後有道向陽的小山坡,一天裡倒有好幾個時辰陽光普照。
於是,她便時常坐在坡上呆,宛如跳出紅塵俗世外的精靈。
正是杜鵑花開的時節,山坡上一叢叢的花朵紅艷似火。她抱膝坐在花叢中,遙望著底下一重又一重的宮殿。有時候,真覺得是一座囚城。那數十道高高的圍牆,饒是什麼也給鎖住了,沒有翅膀,她便無法像鳥兒那樣在飛出宮牆。
她曾經多麼想自由地在天空下飛翔,可是她要的自由,其實也只是被逼的而已。她曾經只幻想過會嫁給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夫唱妻隨,而後會有一個可愛調皮的孩子……可是這世間的愛太過奢恥,她親眼看見娘失敗了,她怎能冒險再去祈求什麼?沒有真愛,那就只好選擇自由了。
可是這自由卻也不被允許。她不知道自己這一生究竟擁有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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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偶爾例外一下,選在凌晨一章,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