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子奼由喜兒挽著回到了太極殿前,走走停停了小半日的她不禁有些疲乏,腳步也明顯遲緩了起來。
才走到階前,就聽到屋裡傳來了說話聲。
「……朕知道她對你來說極為重要,所以,也只有她才有這個資格。」顯而易見,這是龍煜的聲音。
「……不可能!」凌雲在冷喝,聽起來,他好像很激動的樣子。子奼愣了愣,正要舉步進內,就聽見龍煜又在慢悠悠地說話了:「不可能?不可能,那『她』就得死。」
屋裡接著是一片寂靜,好像再也沒有人想開口的樣子。子奼沉吟了一下,還是喚喜兒留在殿外,自己抬腿邁步走了進去。
寬敞的大殿裡站著好些人,龍煜背手站在玉墀上,而玉墀之下則有抱著一名面容不甚清楚的女子的凌雲,衛玠與數名侍衛立於門側,看到她一入殿,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已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而她只怔怔地望著滿目透著一股痛色的凌雲。他懷裡的女子……當她認清她時,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莫愁姑娘!」她急步走過去,震驚地望著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不同的情緒,在凌雲臉上是悲恨,而在莫愁臉上,則是緊張和彷徨。「出了什麼事?」她蹲下身子,輕聲問凌雲。凌雲撇開臉,不再望向她。
她望著相抱在一起的兩人,緩緩站起,落寞地退到了一邊。
「你來了正好,」龍煜忽然面向她,冷冷說道:「當面聽一聽你的『丈夫』將會如何選擇,你也好知道,你在他的心目中,究竟有多重要!」
「選擇?……」她茫然地望著凌雲,可是凌雲沒有抬頭,也許他知道她在看著他,但是他還是沒有抬頭。「你……」她微顫著,「到底怎麼回事?你快告訴我……」
龍煜在旁邊冷笑:「還是我來告訴你吧!余莫愁是朝庭欽犯,按律須當凌遲。可是凌雲想要保住她,——要保住她,那就得把你留下,在宮裡做五年人質。若是他不肯,那麼余莫愁會被繼續關押在天牢裡,直到——秋後問罪。」
她陡地轉過身子。面色慘白地望向龍煜。就像突然間聽到了末日來臨!有好長好長時間。她都無法呼吸——她全身在一瞬間變得冰冷。肩膀也在不住地顫抖……他就站在她不足五步遠地地方。她可以清楚地從他眼中看到噬血地狠意!
是了。這才是他地目地!他終於動手了!……她兩眼空洞地望著與他之間地那片空間。雙手緊緊揪緊了裙擺。面前地人好可怕好可怕。可怕到令她……幾乎昏厥!她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陰冷地春天。也從沒有如此無助地時刻……
她抱緊著胳膊。將身子微微蜷起。「奼兒!」凌雲失聲喚她。他地聲音裡充滿了擔憂。他地眼裡也有著隱忍地痛苦。她失神地望著這個曾說過會保護她、會與她相守一生地男子。眼眶一酸。一眶熱淚已經止不住地滾落了下來。
「凌雲……」
她緩緩向他走過去。停在離他約有兩步遠地地方。眼淚隨著她地動作滾落在衣襟上。裙擺上。頓時就濡開了一道道暗深地水印。她望著他地眼睛。顫抖地啟唇。卻好久也湊不成一句話。那極想要脫口地請求淹沒在眼淚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奼兒!」他抬起頭。眼神雖然痛苦。語氣卻依然溫柔。「我不會……」
「凌雲!」莫愁忽然睜大眼揪住他的衣襟,一雙大眼裡透著深深的惶恐,因為這一激動,鮮血又從她口裡噴射出來,頓時染紅了他的白衣。他鎖緊眉尖,握緊她的手。她緊咬著下唇,眼淚傾瀉而出。「別害怕,我不會讓你死……」
因為傷重的緣故,她的雙臂冰涼,凌雲攬緊她,把她貼緊在自己胸前。這一刻他沒有別的想法,他只知道他她快虛脫了,自己再不給些溫暖她,只想連性命也難以保住……直到一陣風吹過,揚起了旁邊人身上的裙裾,帶起了一片陰影,他才恍然抬頭,望著已然僵住在旁邊的子奼。
子奼已經沒有哭了。她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了眼淚,又或者說,她的眼淚在那一刻忽然間流完了。她就那樣怔怔地望著他們,臉上無悲無喜,無嗔無怒。
凌雲望著這樣的她,一顆心陡地往下一沉,喚道:「奼兒!……」然而接下來又說不下去。他該跟她說什麼呢?又該怎麼跟她說?他才剛剛開始感應到來自她的信任,他怎麼可能答應龍煜將她留下,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裡作人質?她可是他的妻子,而更重要的是……他愛她。
他凌雲所愛的人,絕不可以被人欺侮。也因為如此,他才漸漸明白了自己當初為何在得知凌宵與她的事情之後,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奪回了她,——她不僅僅是他的結之妻,還是一點點俘虜了他的心的那個人。如果說余莫愁是令他最初動過心的人的話,那麼,秦子奼才是最終那個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的人!
「想好了沒有?」龍煜又在前方懶洋洋地催促。
「咳……咳……」懷裡的女子一陣激動,又咳嗽起來。他下意識地撫了撫她的背,心裡又在權衡。眼下的莫愁命在旦夕,他不能置她於不顧。而子奼是龍煜的表妹,料想不至於有危險……
於是,他抬頭望著他,緩緩地說:「我要帶她走。」
「帶誰走?」龍煜挑了挑眉。
「……莫愁。」
此言一出,這屋裡便忽然間有什麼東西「砰」地一聲碎了,炸得人腦子裡一片空白。子奼身子晃了晃,目光望著不知名處,唇角忽地浮起一絲笑意來,——她冷笑,她果然是孤獨的。這世上果然沒有一個人可以讓她倚靠。
龍煜打量了兩人幾眼,揚唇輕笑,擊起掌來,「很好!有趣!來人啊,送凌相與瀧國公主出宮!」
凌雲低頭望著莫愁,只見她的臉上已然安心地閉上了眼睛。他抱著她站起,緩緩走至子奼身邊,沉聲道:「你等我回來,我一定接你出去……」
「不必了!」子奼忽地抬頭,眼睛裡有一抹奇異的亮光,她很快地說出這句話,斬釘而截鐵,她緩緩往後退著,而後很輕很輕地笑起:「御相,公主,二位慢走。」
「奼兒!」凌雲咬牙出聲。
子奼仍帶著那抹奇異的淺笑,靜靜望著他,面上已沒有一絲一毫的眷戀。剛剛才建立起的一些依戀彷彿就隨著那句話而猝然長逝,此刻,她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的眼睛依然秀美,笑容依然淡雅,可是,那裡面卻再也沒有絲毫以往的隱忍……一陣風過,長及膝彎的青絲輕輕隨風飄揚,卻也帶著一抹濃濃的淒然的決絕,夕陽的餘暉落在她身上,耀起一片金色的光芒,讓那猩紅的羅衣看上去更是像極了一抹燃燒的熾焰……
——是誰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是誰說結情長,直到白蒼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