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奼聞言笑道:「你這麼說,倒把曠古名臣伍子胥給一語掰倒了。」
「伍子胥麼?」凌雲輕笑,「伍子胥若是不那麼剛硬,又如何會落得自刎而亡的下場?」
子奼點頭:「剛極必折,想來就是這個道理。那麼,假若為官者謙遜恭讓,一味地求和而退讓呢?」說到這裡,她的雙眸忽地閃了一下,定定望著榻上的他。
「一味的求和便如後楚懷王,如若不是退讓於項羽,想也不至於遭人謀殺。泥菩薩都有三分土脾氣,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一味退讓自不可取。」說罷,他忽地輕笑,「跟你說這些,也不知你悶不悶?」
子奼笑道:「怎麼會呢?我一個婦道人家,平日裡也極少聽人談起這些話題。小時候自己也讀了些書,卻只知記著些裡面的典故自己琢磨,如今聽你一說,倒又像是明白好些東西似的。」
凌雲笑著伸手點她的鼻樑,「我看你呀,還好是個女兒身,若是個男子,怕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子奼挑眉:「何以見得?」
「就憑你這份隱忍的本事。」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斂起,接而又歎息,「你吃的這些苦,我心裡都知。但一個人既然將這些苦痛全都忍了下來,忍得久了,必也得撕個口子來洩。你若是有哭有鬧還好,那樣我還不必擔心,可是你從頭到尾一言未,我直覺,這不是你……你心裡有火種,只是還沒有被點燃。」
他這一番話,說得平靜無波,卻讓錯愕中的子奼心裡直打鼓!
沒等她有更多的反應,凌雲又接著道:「為官者,也需得忍,『小不忍則亂大謀』,這才是為官之道!其實論才華論幍略,三王爺龍恪也不輸與七王很多,可為何卻落得如喪家之犬般呢?就在於他不能忍,他若是能堅守在太上皇身邊,忍到他駕崩那一刻,介時聖旨一下,七王雖不說一定不能成,但必定會難上許多。」
「所以,」說到這裡,他又微笑了,「你幸好只是我的妻子。」
「唔。當然……」子奼穩下心神。含糊地點了點頭。
「少爺。吳將軍來了!」雨墨站在屏風外。朝裡稟道。
「他親自來了?」凌雲坐起來。回問了一聲。雨墨道:「是。吳將軍過來邀您一道入宮見駕。皇上回宮了。並且路上還遭遇到了險情。皇上差點被刺客所傷……」
「咳咳——」
子奼忽然猛地咳嗽了幾口。直咳得雙肩劇抖。雙頰通紅。凌雲立起站在床邊。歎息著撫了撫她地背。攬著她在懷裡。又急忙問:「皇上可有受傷?」
「這個……雨墨不清楚……」
「嗯,」凌雲應了一聲,等到子奼平息下來,才道:「我這就來了。」回頭又囑咐子奼:「你先歇著,我去喚喜兒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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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盔甲未除的凌宵站在西林苑門口,望著那扇微開的窗戶起了怔。窗戶裡人影晃動,但可惜,卻不是她的影子……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喜兒坐在床邊,焦急地撫著子奼的背。而子奼仍在咳嗽,摀住雙唇的白絹落下了點點紅漬。喜兒含淚跪在床下,說道:「小姐!到底怎麼了?我才出去一會兒功夫,怎麼就落下這毛病了?」
子奼急喘氣,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蹙眉指著外面道:「喜兒,你去看看,宵兒回來沒有?去問問他,『他』有沒有受傷?」
喜兒一愣,頓覺她指的是誰,當即氣道:「你怎麼一點也不愛惜自己?他有那麼多人護著,受傷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何須你如此掛心?你倒是由著性子把自己弄垮吧,你就這麼折磨我吧!」
子奼一聽,立時平靜了些,喘息了幾口,倒又把胸口那陣腥甜給壓下去了。「傻子,我只是一時有些急躁,哪裡就要命了?去端些茶水來吧,我壓一壓就沒事了。」
喜兒抹著眼淚起身,轉身從桌上茶壺裡倒了些水,遞到子奼唇邊餵她喝了下去。
「你別怪我,」子奼挪開杯子,怔怔地道,「我一聽見他遇刺,便就想起了那夜的事,近來也沒做惡夢了,陡一想起,到底急躁了些。」
喜兒無言坐下,伸手一下下撫著她的背脊。
天色已近黃昏,園裡樹影搖動,四週一片寂靜,連丫環們都已不知去了何處。
凌宵踟躕了半晌,終於還是抬腳跨進了門檻,穿過掛著空蕩蕩鞦韆的花園,緩步上了台階。
門內,喜兒在抽泣著低語:「……這孽障也不知何時才得了結?這麼不分白天黑夜地來折磨人,難道他欠你的還不夠麼?」
子奼歎息著勸道:「好了,我不過就是心急了一下嘛。我與他之間,誰欠誰的如何說得清?我是傻了,他的事本不關我的事,即便是我欠了他,如今也用不著讓我擔心。」
「你知道就好了!」喜兒抿嘴,「他如今是一國之君,自有成千上萬的人去護他周全,你白操這份心,豈不就是害苦了自己?你還懷著他的孩子呢!有個閃失,他難道還會心疼你不成?」
「喜……」
「砰!」
屏風處,突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屋裡兩人同時一驚,張大眼望向了門外,「是誰?!」喜兒驚恐地望著門口,雙手不禁握緊了子奼的手腕。
「是我。」
門口處,一隻泛著冷光的銀質頭盔在地上盤旋了兩道,在門檻處緩緩停了下來。凌宵自屏風後緩緩走出,帶著些不可思議,還帶著些顫抖,定定地望向床上的子奼。
「宵兒……」子奼下意識地出聲,喚完後,才驚覺先前的話語。「宵兒!」她惶恐地望著面色凝重的他,幾乎要衝下地來,喜兒一把將她扶住,慌道:「小姐!你不能下地!」
子奼雙手撐在喜兒身上,望著凌宵停在屋中,隔著三步遠的距離,卻仍能感受到他身上冰冷的氣息。
「我從來沒有問過你孩子的生父是誰。」他微微垂目,冷眼望著子奼,「因為我不想讓你回想起那些傷心事,我不想你傷心。可是你剛剛——」
「宵兒……」她流著淚,心碎地搖頭。
「我不想你傷心……可是,」他頓了頓,眉頭揪結起來,喉頭也滾動了一下,「可是,我現在不得不問一問你,——他,究竟是誰?」
子奼抬起眼眸,咬緊了下唇,眼淚像泉水一般從她眼角湧下,瞬間就滴濕了手下的被面。「不!」喜兒衝上前跪在地上,緊拉著他的盔甲:「二少爺!求求你不要問了!求求你——」
「走開!」他一聲低吼,嚇得喜兒也怔住了。而子奼盯著地面,緊咬著的下唇已然鬆開。「好,我說!」幾個字擊得凌宵與喜兒俱皆一震,子奼望著他們,唇畔浮起了一絲飄忽的笑。
「他,就是龍煜!」
「皇上?!」雖然先前已然聽到了她們的對話,但此刻他還是忍不住心頭的震驚,往後猛退了一步。片刻後,他才稍稍定下心神問:「那他——不!為什麼我一點也看不出來?而且連向來明察秋毫的大哥也沒覺他對你——」
「你們如何能看得出來?」她冷笑一聲,道:「他幾乎死在我手下,已然將我恨之入骨,又怎麼會表露出半點暖昧讓你們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