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語禪師低聲宣了幾聲佛衣僧人默默地躬了躬身舊做了個手勢,帶領群僧緩緩退出了茅庵。如蘭和尚遲疑了一下,他看了無語禪師一眼,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終於忍住,轉身尾隨著一眾黃衣僧人走了。
肖萬代畏畏縮縮地走過我們身邊。他看了我和靈寶三奇一眼,眼神中滿是驚恐,無語禪師低聲念道:「善哉,善哉,,肖萬代忽然間轉身跪在無語禪師的腳邊,放聲大哭起來。
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地丙道人看這肖萬代最不順眼,他正要足踢肖萬代屁股一腳,卻被一旁的如花和尚一把拉住。如花和尚一臉鄭重。大家隨他的目光看去,才現肖萬代的頭頂上正在冒出一縷纖細的
這縷氣體呈黃白兩色,非常細微難辨,但人丁道人辯氣術最是高明。他立刻就認出這正是如蘭和尚練就的貪腐之氣…一鬼眼天羅!
我印象中的鬼眼天羅只是青色,在這裡如何會呈現出黃白兩色?我有點疑惑,定睛再看時,那道黃白之氣在半空中扭曲盤旋,已漸漸轉成
無語禪師睜開眼睛,「釋眾生」他合什念了幾遍,慢慢抬起頭來看了大家一眼,眼神中充滿了悲憫之意。
鬼眼天羅的青氣散盡後,肖萬代的身體猶如被抽去了脊樑骨一般,「咕咚。一聲栽倒在地面上不動了。
無語禪師連稱「善哉善哉的丙道人忍不住開口說:「這人賣友求榮,死不足惜,老禪師不該憐憫他。嘿嘿,那個如蘭和尚假仁假義。老禪師卻偏聽偏信,佛門雖善,也有除惡降魔之舉,老禪師亂講善悲。只怕也算不上得道高僧吧?」
地丙道人信口開河,無語禪師臉上卻毫無慍色,他伸出食指指向地面的肖萬代問我道:「此人可是你的朋友嗎?」
我搖了搖頭。無語禪師又問道,「然則他也不會把你作為朋友吧?」
我只好又點了點頭,心中一陣困惑,老禪師的問話難道有什麼更深的寓意?
「那麼此人並不乍賣友求榮了。」無語禪師微笑說:「他身受鬼眼天羅脅迫,幾同傀儡行屍,說話本來就言不由衷。俗語云:螻蟻尚且偷生,我們又何必介意別人身不由己的惡行?。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凡諸眾生,只要一心向善,以前的惡業自能一一消除,除惡降魔只是無奈之舉,化惡為善才是佛門慈悲的真諦
我和靈寶三奇聽了都不以為然。照此說來,世間還有什麼好壞之分?期待惡人們良心現,更無異於癡人說夢。天乙道人突然問道:「老禪師佛法高深,我輩萬萬不及。但由此說來,似乎老禪師早已知曉自己的弟子修煉鬼眼天羅的秘密。又為何不去及時點化,讓他早日回頭?。
天乙道人心機深沉,他在我和如蘭和尚辯爭時冷眼旁觀,這時候突然問,正切中了無語禪師的疏漏之處。地丙和人丁道人也醒悟過來。禁不住齊齊向後退了幾步,無語禪師口口聲聲慈悲為懷,但他明知道弟子在外胡作非為卻不加管束。難道師徒們是在沉潢一氣?這老和尚術法高深,真要和我們為難,只怕哥幾個再難逃出生天。
無語禪師默然不語,一旁的如花和尚向我們躬身道:「各位施主誤會了,此中要義,還是弟子向各個解說為是。」他歎了一聲,又道:「我師深意,他人怎能得知?弟子也是今日才知道師父用心良苦,所謀深遠。」
按如花和尚講來,這百棺地最初並非是一片墓地,而是一戶權貴人家的府邸,這家富戶姓談,原是清初八旗的包衣,從龍入關後因為軍功領取了一塊旗地,這塊旗地就是現在的百棺地。清朝定鼎北京以後,為了滿足皇室、王公等貴族官僚的錄削需要,曾將關外的編莊制度引入關內,通過圈地、逼迫投充等暴力手段,把近京各州縣「無主荒田。」分給遷來的王公勳臣和八旗官兵。後來不論有主無主土地,悉行圈占,分別稱為皇莊皇室私產、王莊八旗宗室王公、官莊官員莊田。又稱旗地。這談家雖是漢人,在八旗兵中卻做到了佐領一職,所以也分到一塊莊田,不過清初雖然標榜「不分滿漢,一體眷遇」實際上卻崇滿洲,這談家先人雖屢建軍功,分得的旗地卻在京城的最遠邊緣。與其他人相比差了許多。談佐領是行伍出身的人,膽大心粗,常常在同僚面前口出怨言,時間長了不免惹來官府注目,漸漸為當地的有司不喜。談家二代襲得父職後,深知禍從口出的道理,他謹言慎行,極少與他人交遊,又在家設立佛堂,供奉菩薩,全家老小及眾多僕役均日日侍佛不掇,刻意與世俗保持距離。以防不測之禍。順治十八年公元兇年秋,山東膠東爆於七抗清起義,清廷派數萬名滿蒙「八旗兵「和「綠旗兵平亂,談佐領所在的直隸綠營也參與了這次血腥鎮壓,幾萬名精銳官兵瘋狂剿殺,於七率眾英勇抵抗,但寡不敵眾,除於七等極少人逃生外,大批起義官兵及家屬遭到殺害。史載山東於七之亂,死人極多,「一日俘數百人,盡戮於演武場中,碧血滿地,白骨撐天。」後人傳說這次農民起義被平定後,田中黃豆生形如人面。老少男婦,而耳目口鼻俱全,自頸以下皆有血影,土人呼為人面豆,可見清兵的殺戮極為殘暴。
於七逃生後,據傳先隱姓埋名給大戶人家當傭工,後為避難到嘮山華嚴庵出家,先得法名通澈,受戒時又獲法號善河,他在七十歲高齡時被舉為方丈,以高壽老死在華嚴庵。於七能夠在亂軍中逃生,最重要的就是他遇見了談佐領。於七在順治四隻時受過清廷招安,他和談佐領談家第一代先祖情誼交好,兩人曾結拜為異姓兄弟,於七在山東重舉抗清義旗時。談家先祖雖已離世但他的兒子談佐領卻始終記得這位異姓叔公,他在離家時已經在父親靈前立下誓願,於七戰勝也就罷了。一旦官兵打勝,他一定要在敗兵中救出於七,一則告必入汞的在天之靈再則也是自己飯依佛門後積下的功德」案罪坐連株,膠東一帶很多百姓都被無辜誅殺,於七在這樣嚴酷的環境中能夠安然無恙,是因為誰也沒有想到,於七竟會被「剿匪」的談佐領偷偷庇佑在自己的家中,於七後來在嶸山華嚴庵出家修行,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了談家信佛的影響。
但是於七本人年輕時卻深受道家思想的熏陶,他最早在昆界山舉事,而昆芥山正是著名的道教名山,昆備山煙霞洞是王重陽等全真七子師徒修真的地方。於七雖不是道教中人,但對道家的術法很感興趣。他的手下也頗多深通術法的奇人異士,只可惜這些奇人異士門派繁雜,良莠不齊,又不能相互團結,最後終究抵擋不過清兵的鐵甲利戈,蒲松齡所作的聊齋誌異曾作有《野狗》一篇可以作為此事的例證。《野狗》篇說:
於七之亂,殺人如麻。鄉民李化龍,自山中竄歸。值大兵宵進,恐罹炎昆之禍,急無所
匿,僵臥於死人之叢,詐作屍。兵過既盡,未敢遽出。忽見闕頭斷臂之屍,起立如林。內一
屍斷猶連肩上,口中作語曰:「野狗子來,奈何?」群屍參差而應曰:「奈何」。蹶然盡倒,遂寂無聲。
《聊齋誌異》記述的多是怪力鬼神,世人以為儘是荒誕不經之說。其實並不盡然,譬如上述的這則故事就有一定的真實成分。闕頭斷臂之屍,起立如林,並能相互作答,在常人看來自是怪異,但在茅山術中卻甚為常見」茅山宗有「屍巫」之說,意思是指茅山宗的道士生前鎮屍滅煞,死後如不肯屍解,也可以身化屍巫繼續存活於世,不過這種屍巫生存期極短,幾個月的功夫形體就會分解,實際上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行屍走肉而已,不到萬不的已。道士們寧願屍解也不願施用此法。這也是屍巫這種東西在我國極為少見的原因。
於七耳濡目染,自然對各種術法也能略通一二。他兵敗後隱匿在談佐領家中,閒來無事常在談家府院內四處溜躂,沒用多久竟被他看出了一絲端倪:談府的地下蘊含著貪腐之氣,一望便知下面是貪官的棺椅聚集之地。於七雖不明白這塊旗地怎會成了聚陰之地,但對裡面的貪腐之氣對活人的危害卻是心知肚明,他一生最恨貪官,不是這些人官貪吏虐,明朝怎麼這麼快就宣告覆滅?何況這貪腐氣息對主家不利,他心懷感恩,對談府的興衰自然格外關心,於是把百棺地的情況告訴了談佐領,談佐領平日吃齋念佛,萬想不到自家的旗地竟是這麼凶險的所在,當下驚得目瞪口呆,企求於七給想個解法。
於七雖然答應下來,但他又有什麼真正的解法?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惜人力物力,把這些棺掛全部挖出來扔掉。在那個時代,挖人祖墳是最傷陰德,除了喪心病狂的盜墓賊,稍有身份的人都不敢做這種勾當。談佐領顧忌自己的身份,不便指揮兵丁挖掘地下的棺掛,於七隻好帶著談府的親信家丁在夜晚偷偷行事。這樣挖了幾天,於七就現事情有些不對,那些棺掛密密麻麻,似乎永無盡頭,更奇的是越往下挖,挖出的棺穆越新,到後來竟挖出了土國寶的石棺,這土國寶是順治朝的江寧巡撫。因受贓被順治帝革職查辦,畏罪自殺,於七為官時曾見過他,這時看見土國寶的棺技,才明白這塊百棺地並非天然之地,它以貪腐之氣為引。把天下貪官的棺掛化為游棺誘到此處,實是有人故意改換風水所致。改換風水之術,只有集術法大成的大修行者才能施用,從這裡聚屍聚陰的風水用途來看,施法之人應該是一個修力高深的茅山道士。於七本人只是粗通術法,對於這種風水改換一籌莫展,眼見挖掘無法根治,只能另想別的辦法,於七和談佐領計議良久,兩人終於想到一個絕佳主意。要在百棺地就地建起一座寺院。好在貪官們的棺掛中多的是金銀珠寶,穢跡彰聞的貪官也就罷了。那些生前不曾暴露,甚至在世頗得清正名聲的貪官的隨葬品更是奢華。財力上倒不是什麼難題。談府得了這許多財物,就召集許多人力興建了這家寺院,談佐領本來好佛,寺院建成後乾脆出家做了和尚,後來成為寺院的第一代主持。清廷自康熙朝開始為了愚民,也提倡民眾信佛,對談佐領這樣的漢族將官棄俗從隱更是高興,下旨嘉獎了一番不說。還特許設立僧兵以為勉勵。
於七按輩分還是談佐領的叔公輩。談佐領以主持的個子再三相留,於七堅意不從,後來他到嶸山華嚴寺出家,再也沒有回到百棺地。他是武舉人出身,一生自視英雄,雖然反清落敗但英雄氣概到老彌堅,他在百棺地無法破解風水轉換之迷。心中一直不願服輸,在華嚴寺修行期間他專意研究克制茅山之道,直到今日。烤江宗針鋒相對,始作俑者正是自於七始。
這是百棺地建寺的由來,自後二百多年裡,這座寺廟一直默默無聞。香火並不鼎盛,其中原因,固然是歷代主持都恪守遺,以與世無爭為第一信條,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寺廟的衣食豐足,完全不必依賴外界的供養。百棺地的棺掛猶如過江之卿。在地下綿延而至,僧侶們挖之不絕。取之不盡,受用無窮,這些貪官搜刮的本就是民脂民膏,大家取來也絲毫沒有心理負擔,只苦了那些貪官,當年風風光光的下葬,本以為能夠享受後人的祭奠,卻不料暗地裡早已屍骨無存,受祭的不過是一座座空空的墳頭。
佛家重視因果,講究戒貪惜福,只是守著這麼多的寶物,難免會讓一些意志不堅的僧侶興起貪慾之念。所以從第仁代主持開始就立下戒律。所掘得的財物只可滿足寺廟的基本需要,除此之外全部佈施給貧窮百姓,為防止僧侶們監守自盜,寺院設立了專門貯藏珍寶的庫室,由僧兵們嚴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