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台周圍,一堆堆白骨在屍水中載浮載沉,緩緩地湧進黑水河裡,池田中一已經不見,他和上百個日本人終於消失在異國的土地上,泛著波濤的黑水把他們的屍骨沉浸在陰冷的水底,和那些被殘害的中國礦工的屍骨混雜在了一起。
只是這片飽受屈辱的土地,是否願意埋葬他們的屍骨?那些死難的礦工們的魂魄,怕也不會接受這些異族侵略者的靈魂吧?
三個人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情複雜,石洞中一片沉寂。良久,中年道士把《璇璣》擲還給少女,乾澀地笑了一聲。這鎮魂之處已成了玄陰之地,師姐難道是要在這裡修煉玄陰星占麼?
「河水洶湧,玄陰潮汐如此厲害,師姐的法術較前世又上了一層境界啊,師弟玲瓏多竅,自然識得時務,這本奇書只怕不敢不完璧歸趙了,嘿嘿,完璧歸趙,師姐真是書的主人嗎?」
太常姑娘接過《璇璣》揣進懷裡,燦然一笑。她現在大獲全勝,心中十分開心,當下對中年道士的嘲諷並不在意,微笑道:
「師弟如此識得時務,倒教師姐有些汗顏了,嘿嘿,本姑娘本來打算強搶的,現在用不著啦。只是師姐現下有一要事相求,不知道師弟肯不肯相幫?」
中年道士冷笑,他剩下的一隻手臂伸向天空,幾點青藍色的光芒忽然從地上飛出,環繞在他的身體上跳躍,光芒下他的臉色忽青忽藍,神情卻是十分憤懣。
太常姑娘「咯咯」輕笑,師弟果然聰明無比啊,知道姐姐相求何事,嘿嘿,師父傳法時要我們忠國愛民,今日之事非為一己之私,師弟又何必這麼生氣呢?
中年道士冷著臉一言不。他手中的青藍光芒越聚越多,漸漸匯聚成一個巨大的圓球,遠遠望去猶如一輪青藍色的圓月。
太常姑娘望了望在一旁呆的老藺,微微一笑,她的雙臂也緩緩舉起,寬大的袍袖下落。露出裡面一雙潔白如玉地皓腕。
更多的青藍色光芒從水面上升起,飛過來,在她的雙手中間凝成一隻更大的火球,這是數不清的魂魄匯聚成的球體,向四周散出幽冷地青光。
整個石台似乎震動了一下。三垣宮中地魁」位北斗出強烈地白光。似乎對青藍色地光芒產生地感應。北斗之星乃天之樞。運乎天中。臨制四方。分陰陽。建四時。均五行。所以斗星盛明。意味著王道和平。反之則預示著天下大亂。而斗星明暗又和地上地人事有關。這種理論來源於中國古老地天人感應學說。
天人感應。所謂「皇天無親。唯德是輔」。天既有監臨人間地權威性。也有因人地行為道德轉移意志地可變性。以前大陰陽家鄒衍「事燕惠王盡忠,左右僭之王,王系之獄.仰天哭,夏五月為之下霜.」。並非出自文人地杜撰。歷史上確有此事。個人運命如此。以至於國運轉換。王朝興衰。都與天人感應這種雙向性息息相關。《周易.系詞》中有一句名言:「觀乎天象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天地人三極雖現象形式不同。但其微妙原理卻是同一地。三者地表面現象相差很遠。但卻契合齊一。如影隨形。如響隨聲。密切相關。考察它們之間相互感應地徵兆。就能測知幽冥中相互溝通地機數。所以古往今來。政治家們都非常重視天文現象。並以此來指導治國之道。時至今日。雖然科學日漸昌明。為政者對天象災異與人間地互映關係也不可不察。
玄寶先生不愧是南宋時地大道士。他精通星占。又深喑茅山宗地煉魂術法。在南宋失鼎地國難中。竟讓他殫精竭慮地思索出一套轉換國運地人事之道。只可惜造化弄人。在自己地元神鎮壓異族魂魄地瞬間。本身地天壽已盡。一朝功敗垂成。
鎮魂台上出現了兩輪青藍色地圓月。太常姑娘和中年道士相對席地而坐。兩人四目交對。眼中均閃出暗淡地紅色火苗。那是被鎮壓地魂魄反噬地死靈之火。空氣中隱約傳來淒厲地叫喊。似乎是來自鬼蜮地絕望地嘶吼。環繞石台地黑水更加洶湧。從裡面捲出陣陣陰風。不住地扑打著白色地石台。石台上靜坐地兩人在光影中不住地哆嗦。猶如狂風中地兩片樹葉。
兩輪圓月漸漸地沉入白色地石面下。更確切地說。是融化在石台裡。青藍色地光芒在石面下消失後。三垣宮中地星位「杓」位北斗也出了強烈地白光。北斗七星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星明亮燦爛。整個石洞閃出熠熠地聖潔光輝。
白光照耀下。黑色地河水平靜下來。水色返清。轉眼間清澈見底;石橋上可怕地死亡病毒已經煙消雲散。石壁上地戮魂符紛紛剝落。原來陰森可怖地死地已呈現出勃勃生機。
太常姑娘和中年道士在台上閉目調息,兩人的元神聯手已經把日本人的魂魄全數鎮壓進鎮魂台內,因為是新喪魂魄,亡魂能量較大,尤其是池田中一和那些黑衣教士的魂魄極力反噬,他們體內的元氣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
白光漸漸轉為柔和,太常姑娘「咭」地一聲笑了出來。她長身而起,眼光斜睨著一直在旁邊呆望的老藺,看他一副癡傻的模樣,不禁又是一聲輕笑。
「此間事情已了,你還什麼呆呀?呆頭鵝麼?你被亡靈之毒感染,不是本姑娘替你脫胎換骨,你能成就道體嗎?嘿嘿,不知道你該怎麼謝我呢?」
老藺莫名其妙,正要開口說話,忽聽得在一旁閉目調息的中年道士冷冷地說道:「師姐真是為此人脫胎換骨麼?開其膛斷魂魄,裂其腹取帛書,反要受害人感謝,真好個玄陰星占啊,哈哈。」
中年道士說完,站起身來,向後面退後了一步,他的身形飄忽。轉眼間和他們拉大了距離。太常姑娘大怒,手中的噬魂石出淒厲的嗡鳴。
「你道行不足,卻偏要呈口舌之利,數次取辱於我,既然你自取其禍,就休怪師姐不顧同門之誼了!」
中年道士呸了一聲。道:「難道我不逞口舌之利,師姐就能放過我麼?你以《璇璣》這等絕學示我,本就沒打算讓我活著出去。嘿嘿,只是玄陰星占雖利,也未必就是獨步天下的術法。」
太常姑娘上前一步,一點寒星直劈向中年道士的面門,中年道士側身閃過,他口中輕呼一聲,手指在虛空中劃了幾個符號。
空中傳來清脆的振鈴聲。四周的空氣驟然收縮,老藺只覺得身體外部突然間傳來巨大的壓力,這壓力沛然莫御。幾乎要把他擠壓成肉餅,同時他地心臟也狂跳起來,似乎轉眼間就要破體而出,血液驟然躉向腦部,胸中一陣煩惡,忍不住就要嘔吐。
太常姑娘退到老藺的身邊,關心地看了他一眼,直到看見老藺並沒有太大的反應,這才放下心來。衝著中年道士笑道
「師弟這麼大年紀,還學小孩子搖鈴鐺玩麼?哈哈,你這鎮魂鈴連凡夫俗子都鎮壓不住,竟敢拿出來和姐姐爭鬥麼?」
老藺又驚又疑,據說人死前常能聽見空中鈴響,有人認為那是勾死人的鎖魂鐵鏈,原來不過是牽強附會,真正的原因竟然是這些茅山道士的符妄傳。然則道士們地方術,是來源於那些荒誕不經的迷信呢。還是那些迷信本就源自這些曾經活靈活現的方術?
中年道士揮了揮手,幻化在空中的鎮魂鈴符瞬間消失。他自知不敵,當下臉色灰敗,一言不地向鎮魂台上走去。
「喂,咱們一起離開這石洞啊」老藺沖中年道士的身影叫道。這石洞深埋地下,裡面的氣息又太過詭異,生死轉換極其劇烈,顯然並不適合活物的生存。
太常姑娘對老藺莞爾一笑道「你何必叫他?我這師弟愛上這地方了,要在此修煉成仙呢。且由著他好了。你不是要找你的同伴嗎?咱們這就要找他好不好呀?」
老藺搖了搖頭。這中年道士雖非真心殺敵。但他正面抗擊,卻比這太常姑娘投機取巧要強了許多。老藺雖然目不識丁。但在軍閥隊伍裡征戰多年,早已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領。這太常姑娘和中年道士俱非等閒之輩,術法均極為高深,只是兩人雖然份屬同門,卻非常不睦,相互之間充滿了戒備。這石洞並非道家理想地修煉場所,那中年道士留在此處,似乎更是受了太常姑娘的脅迫。
太常姑娘見老藺遲疑不語,生氣了,提高聲音道「你要和這臭道士在一起?那我自己走了哦,你在這陪他好了,哼,呆頭呆惱,早知道本姑娘就不救你了。」
她行得幾步,在石橋上回過身來,沖老藺轉了轉眼珠笑道:「你不找你的同伴了?他或許正在上面等著你呢,你們相依為命多年,怎地對自己的同伴沒有半分情意?」
石台上傳來一聲長笑,中年道士的聲音充滿了克制不住的笑意:「師姐的星占舉世無雙啊,怎會算不出那年輕人的下落?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不過入夢狀元坊,出夢草橋店,你靈魂轉世,卻不能克制肉身**,只怕入夢終出夢,終究有始無終而已。」
太常姑娘呆了一呆,似乎對中年道士話語裡的嘲諷之意並未察覺。入夢出夢,有始無終?她喃喃自語了一會,神情複雜,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沖石台上揚聲說道:「既已入夢,何來出夢?無始無終才是玄陰星占的本來面目。那年輕人在十里之外地苗家村,你們到那裡尋找去吧。」
太常姑娘說完,再也不看老藺一眼,她掩面疾走,越過石橋後轉得一轉,身形已在石洞中驟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