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第一縷陽光撒到亭子間,張鐵嘴他們早早起來和我告別,他們要結伴趕路到北京去。昨天晚上我想了很多,大老王和乾瘦老闆一死一傷,原因都因我而起,如果我不執意去看那蛇化鳥,他們也不會知道朱老闆的煤礦即將塌方,後來也就不會招致喪亡之災。道家講「天道承負、因果報應」,既然是我種下的孽因,為何由他們來承負孽果呢?當夜大汗淋漓,輾轉反側,無法心靜見性,張鐵嘴無可奈何,前念不過,後念已生,修道之人最忌出現心魔,執迷心魔而不悟,焉能成道?魔由心生須自消,只好把我一個人留下。
其實,我不願到北京去見文小姐和那個女嬰也是箇中原因。世事倥傯恍惚,正所謂「浮名浮利事如風,漂來漂去有何功」,見了她們徒增煩惱,只怕更生魔障。以前總以為自己求仁得仁,事在人為,歷盡坎坷終成大道,誰知道行事往往事與願違,彷彿冥冥中自有天意,竭盡人力,卻終究歸於天命,難道真如桀然禪師所言,命裡有時終需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一切隨緣任運才是真諦?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你以為隨緣任運,真的是那麼容易做到嗎?」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歎息。
回過頭來,一個衣衫破爛的老者正在晨光下向我微笑,他站在排水溝邊的草叢裡,猶如一個虛幻的影像。
「一夜無眠,老哥肚中飢餓,不知道老弟能否請頓飯吃?
出門在外,禮數為先,我向老者拱了拱手。「老哥剛才的話大有深意,不知道能否賜教?」
「老哥不過一看墳人,哪裡有什麼賜教?」老者呵呵大笑「你們在我這亭子裡休息一夜,請頓飯不算過分吧?」
這時候天色已經大亮,遠處漸漸有三兩成群的農民走來,那是春耕的人們。這裡的人沒有早起耕作的習慣,守著高粱小米,過著勉強溫飽的生活就已心滿意足,臃弱懶散,得過且過,就連這看墳人也是偷工減料,晚上就溜之大吉,不堅守本職崗位。
這裡的飯店雖不像乾瘦老闆的窩棚飯店那樣簡陋,但桌椅餐具也是油膩膩的,讓人一看就沒有食慾,一個服務員懶洋洋地送來兩大碗小米粥,我不想吃,把兩碗粥都推到老者的面前。
「真香啊」,老頭咕嚕咕嚕地喝完粥,意猶未盡,又用舌頭沿著碗邊舔了一圈,我感覺噁心,連忙把眼光投向別處。
老者吃完飯,用衣袖擦擦嘴,伸了個懶腰「真困!一宿未睡,神仙也打盹,且到不雨亭睡上一覺,年輕人你去不去?」
我搖了搖頭。乾瘦老闆不知道怎麼樣了。我正要到他地窩棚飯店去看一看。至於今後究竟去向何處。我和張鐵嘴還沒有商定。兩個人求師訪道。到最後都有點心灰意冷。仙道可修。只是名師難求。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守著算命攤子。或許還會少走彎路。不用經受那麼多地磨難。
「你已斬得三屍。只是未做到心死神活。不能忘情世間而已。」老者衝著我笑道「年輕人不知心中有何迷惘。竟至元神渙散卻渾然不覺?」
這幾句話正是天書記載中無遮無礙、萬象通明地極高境界。這一個其貌不揚地老者如何得知?
我悚然而驚。自己心神不定、迷惘苦悶之際。這老者地幾句話猶如醍醐灌頂。莫非真地有傳說中地仙人點化?抬頭細看老者。衣衫朽爛。滿面灰垢。哪裡有三患不至地仙風道骨?
「這不雨亭地名字很雅致啊。不會是你想出來地吧?」坐在靈寶三奇遺棄地小木桌上。我望著躺在地上地看墳老人。
「雖然雅致。只是名不副實。昨晚不是下了大雨麼?這亭子也沒擋住。你睡地地方就被淋濕了一片。」
看墳老人並不起身,在地上睜開眼睛衝我笑道:「你這年輕人有趣啊,道家經典不通,偏能修成元神離體,定是另有一番奇遇。這不雨亭取自易經《小畜》卦:密雲不雨,自我西郊,陽氣上升,被陰氣所阻,所以天有密雲,西郊為西風,自然不會落雨。你不懂卦理,偏偏牽強附會,著實可笑,哈哈。」
看墳老人笑得兩聲,再也沉睡不醒。我心中有事,正要離開這不雨亭,一轉頭間,卻看見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在墳堆裡出沒,雙目一交,那東西似乎露出驚慌之色,轉眼消失不見。
我心中大奇,這個毛茸茸的動物似乎是個猴子,但什麼樣的猴子能夠直立行走?似乎山西這地方也不會有野生的猴類。看著看墳老人還在熟睡,我從亭子間飛身躍出,直奔向那只遍體生毛的動物消失處。
這個家族的墓地非常大,大概是大家庭出現了分支的原因,整個林地實際上被分成了好幾塊小的林地,從外面看不清楚,在裡面卻界壘分明,陽間的血緣遠近必然反映到陰間。正值清明剛過,幾個林地祭祀的物品都不一樣,只是這些先人早已魂飛湮滅,根本享受不了這些祭奠,祭品的有無好壞,與陰間其實無關。正如一詩所說「日落狐狸眠塚上,夜歸兒女笑燈前。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寫盡了陽間對陰間的虛偽冷漠,對陰間的祭奠與其說是對死者的哀思,毋寧說是活者為自己尋求慰藉,甚或有些祭奠的本質就是作秀。
那只動物消失的地方非常顯眼,因為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墳墓,和哪塊林地都靠不上邊。墳墓的山向位置(一般來說,墳墓的山向就是死者的頭部)立著一塊小小的石碑,字跡似乎很少。我湊上去一看,不覺啞然失笑,只見石碑上歪歪斜斜地寫著八個大字:「生的偉大,死的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