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黎妹妹請!」
連接數天的灰暗視覺難得綴上一抹亮色,沉璧微笑著給來客讓座,眼前的女孩與自己年齡相仿,身穿一件湖綠織錦小襖,顏色甚是鮮艷,但在她嬌美的容光映照下,再燦爛的錦緞也都黯然。
「你怎知我比你小?」女孩好奇的偏著腦袋將沉璧打量了一番,眨眨眼:「是我哥說的嗎?」
沉璧點頭,她其實是從懷瑜那裡得知的。
「我看不大出來……」女孩笑得毫無心機,側面纖柔的輪廓與她的兄長頗為神似,她接過沉璧遞過的茶,朝屋外的長廊望了望:「我哥哥人呢?他還不知道我來了嗎?」
「你事先告訴過他你要來嗎?」
「沒有……」女孩俏皮的吐吐舌頭:「我偷跑出來的,要是先讓哥哥知道,一準兒半路就將我逮回去了。」
「偷跑?」沉璧有些意外。
「對啊!幾個月前,哥哥好不容易回趟家,同行的還有程公子,我央他們帶我來京城玩兒,程公子倒是爽快,哥哥卻不答應,還引得父親教訓我,哼!」
沉璧被女孩淘氣的神情逗樂了:「所以你定要從天而降的好生氣氣他?」
女孩眼睛一亮:「你怎麼和我想一塊去了!哥哥就愛小看我,我辛苦學來拳腳功夫,他卻總說女兒家文靜些好,不許我找人比試,還說我不懂世道凶險。可你看,這麼遠的路程我不也一個人安然無恙的走過來了嗎?我原本還想……呃……」
屋子裡忽然響起奇怪的「咕咕」聲,女孩嘰嘰呱呱的話匣子頃刻打住,白淨的臉孔上泛起一絲羞赧,她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沉璧,小聲說:「我的錢袋昨天就被偷了……」
「後來抓著小偷沒?」沉璧若無其事的挽起她的胳膊往裡屋走去:「我就喜歡聽人講旅途見聞,妹妹來得正好,不如先陪我用午膳,咱們邊吃邊聊。」
精緻的菜品讓餓了好幾頓的青黎吃得很開心,她與沉璧也越聊越投機,兩人之間有個最大的共同話題——韓青墨。
「哥哥從小就這樣,出門前從不告訴家人去了哪裡,問他也不說,爹爹開始還擔心他在外學壞,後來見他沒什麼變化才放下心來,也就隨他去了。不過,自從我們搬去鎮江後,他就很少回家了。」
「你們家以前在哪兒呢?」沉璧給青黎碗裡夾了些菜,饒有興趣的聽著。
「大西北。爹爹曾是西北提督,那裡有大片沙漠和戈壁,大群牛羊,還有好吃的葡萄和蜜瓜。小時候,哥哥常騎馬帶著我去追夕陽,」青黎眼中盛滿嚮往:「夕陽離我們很近,黃沙一直漫延到天邊,真的很美……後來如果不是因為北6動戰爭,爹爹就不會因受重傷而轉任關內,哥哥也不會離家拜師學藝,還有我,更不會離開兒時的夥伴……」青黎的目光黯了黯,放下碗筷:「我吃飽了。」
沉璧意猶未盡的回過神來:「我帶你沐浴更衣,想出去玩就和我說一聲。等程公子午睡醒了,我們再商量一下,看有沒有辦法聯繫到你哥哥。」
「勞煩姐姐了,我現在還想去看望一個朋友,晚點再回來。」
「那……我讓人駕車送你去。」
「不用,我自己隨處逛逛!」
青黎抱拳的姿勢頗顯生澀,腰身還習慣性的側了側,沉璧看了忍俊不禁,除去愛屋及烏的可能性,小姑娘確實很招人疼。
「也好,記得早點回來。拿著這個,」沉璧摘下程府的腰牌:「進門就說是少爺的客人。」
青黎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問道:「不知姐姐對周邊熟不熟,京城有位姓郝的大官,他的府邸大致在何處?哦,對了,他的女兒才貌均屬上乘,據說很受官宦子弟的追捧,閨名夢晴。」
「我沒……等等……」
郝夢晴?!
沉璧頓時心臟狂跳,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不正是懷瑜說從小就抱過的姑娘嗎?將軍的官銜應該也很大吧?
「他父親具體任何職呢?」
「我也不太清楚,以前在西北,郝伯伯還是校尉……按功勳,應該晉陞為將軍了吧……將軍府應該很醒目吧。」
「我陪你一起去找,我也想認識你說的郝夢晴!」沉璧脫口而出。
青黎略一躊躇,還是答應了。
世界很大也很小,沉璧做夢也沒想到韓青黎竟然是郝夢晴的手帕交,從上馬車起,她的全體腦細胞就開始高運轉,程懷瑜的立場決定了他抗婚無效,相比之下,他的另一半應該自由得多——當然,也不能排除郝夢晴或許會很期待,畢竟程懷瑜是南淮無數少女的懷春對象,但如果,郝夢晴也是和韓青黎一樣行事獨立的女孩呢?
沉璧抱著緊張而雀躍的心理,默默祈禱。
答案很快揭曉。
「我憑什麼要嫁給一個兩面三刀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生意人?既然沒人問過我的意見,那我也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青黎,你一定要幫我!」
涕淚交加的重逢擁抱後,那個看上去文靜秀麗的女孩爆出海嘯一般的哀怨。郝夢晴的年歲其實比沉璧和青黎都大,但眼下也顧不得體面了,顯然早已被逼得無路可走。
沉璧慶幸自己沾了青黎會輕功的光,免去了走正門的繁文縟節,也避開了家長們的耳目,於是事情就簡單得多。她到現在才知道,青黎並不單純為找青墨而來,她是收到了郝夢晴的求救信。
「我當然會幫你,不過,」青黎遲疑道:「程公子其實也沒你想像的那麼……」
「她說得沒錯啊,商人重利輕離別,換作我也不願意。」沉璧飛快接過話去。
「她……是誰?」郝夢晴吸吸鼻子,從青黎懷裡抬起頭。
「哦,她叫沉璧,我哥哥的朋友。」青黎想了想,補充道:「是信得過的自己人。」
「我也是程懷瑜的朋友。」沉璧著重強調:「客觀的說,程懷瑜雖然不適合當丈夫,但他為人光明磊落,他若知道你不願意,也絕不會勉強。」
「我才不管他勉強不勉強,」郝夢晴驕傲的說:「我已有心上人,任誰也別想取代。」
「你有心上人?」青黎滿臉驚訝:「我怎麼不知道!早說就該找他一起來商討大計啊!快告訴我是誰!」
「嘉蘭四公子之一,」郝夢晴咬了咬嘴唇,桃腮漾起紅暈,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凌霜染煙墨。」
沉璧的笑意凝固在唇角,青黎的下巴砸向地面。
「怎麼,你們都不知道嗎?」郝夢晴的面孔愈通紅,語氣卻十分堅定:「京城茶樓裡的說書匠經常提到凌霜公子,他行走江湖劫貧濟富,為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是一名頂天立地的大俠。」
「你……說的是……我哥?」青黎難以置信的要求確認。
出閣在即的新娘子嬌羞萬分的輕輕頷,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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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大師設計出的經典台詞困擾了沉璧一整晚,應該說,她此行是大有收穫的,但她委實高興不起來,與此相反,她覺得老天爺這次給她開的玩笑未免太過分。
郝家就一個女兒,少了郝夢晴,程懷瑜在迎來下次指婚之前,至少有一段喘息機會,等傷痕淡去些,等他心裡能容進第二個人。
可是,這世上大概沒有誰願意幫別人去追自己喜歡的人,哪怕追上的希望很渺茫,但,難道不是連接近的可能最好都不要有嗎?她無法想像青墨再去溫言軟語的去哄勸另一個女孩,即便是拒絕。
但她無力出言阻止青黎和夢晴的計劃,沒有立場,也沒有更好的選擇,情絲纏繞,無非是給自己平添煩惱罷了。
「不行,不能走官道,一定會有追兵……」
「啪「地上又多了一個紙團,窗紙已透出濛濛晨光,研究了大半宿地圖的青黎一臉煩悶。
沉璧歎了口氣,走上前去:「讓我看看。」
「你……」青黎對她與對郝夢晴一樣,明顯不抱什麼指望:「你除京城以外,還去過哪些地方?」
沉璧沒回答,她專心致志的推敲著地圖上的每一點標識,不時提筆做下記號,一如她曾經每晚與慕容軒躲在勾欄窯子裡進行的必修課。
有經驗的事情重複起來總不會太難,在程懷瑜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青黎對沉璧的崇拜度很快上升至a+,並繼續有爆棚趨勢,因為無法得知青墨的去向,她們最終目的是回去鎮江的家——屆時被知府大人現也沒什麼,行完長達數月的迂迴路線,這樁婚事早該塵埃落定了,爛攤子留給亂點鴛鴦譜的長輩們去收拾,至於被拋棄的新郎官……就偷著樂吧。
鑒於這次玩官兵抓強盜遊戲的是兩個嬌嫩女娃娃——儘管青黎一再重申自己足以保護夢晴,沉璧還是取下慕容軒贈與的血玉銘牌戴在青黎脖子上,囑咐她不到交還的那天絕對不能取下來。她對慕容軒的背景瞭解不多,但也明白他絕不會給自己一樣無用之物,倘若真遇上什麼危險,必定還是能救急的。
萬事俱備,逃跑時間定在某個月黑風高夜。
沉璧一直瞞著程懷瑜,是為了維持他的狀態不讓人起疑,但殺人越貨皆需裡應外合,於是裡應者換作忠誠而機靈的小猴子。
夜深人靜,將軍府的南面院牆上晃過兩條黑影,一輛輕便馬車悄悄駛離小巷。
守城士兵睡眼惺忪的檢查過蓋著紅戳的將軍令,端正的行了個軍禮,開門放行。
過了很久,城牆陰影下才慢慢走出兩個人。
「姑娘,這可算成了?」問話的男子戰戰兢兢,語氣中卻掩飾不住的興奮。
「接下來就要看她們了,路線應該沒太大問題。」女子的聲音有點倦倦的:「我們回去吧。」
「您先請……」小猴子畢恭畢敬的鞠躬。
沉璧剛轉身,卻被一隻手攔住去路。
兩名黑衣人如幽靈般出現在面前:「耽誤姑娘片刻,我家老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