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強深深地呼出一口長氣以消除內心的壓抑。
他早就料到李墨生不會老老實實地等在說好的地點,也不認為埃菲爾鐵塔就是最後的會面地點,他早就做好要來回奔波的準備,但他沒有想到,一上來李墨生就開了這麼一個荒唐的玩笑。趙強曾經認為,不管怎樣,李墨生不會都到自己提議的地點會面,因為這個地點是自己提出的,就意味著他已經在那裡做過觀察,對那個地方更加熟悉。李墨生這麼做,要麼是認為自己比趙強更熟悉那個地點,要麼就是已經猜到趙強一開始的提議也只是個試探而已。
如果答案是前者,就說明李墨生是在向趙強的自信挑戰,如果答案是後者,那肯定就是一個更加明確的挑戰:李墨生已經開始在建立自己的心理優勢。如果趙強被他簽著鼻子走,就是在承認他拿李墨生沒有什麼辦法。對李墨生這樣喜歡壓迫對方以迫使對方犯錯誤的人來說,這個心理優勢很重要,就像是一局棋開始的佈局。
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雙方不友好的基礎上。趙強不像李墨生那麼善於隱藏自己,所以他言語中流露出的警覺也很可能會被李墨生誤以為是敵意。趙強接受的訓練和李墨生接受的沒有太大的區別,但就是因為不能像李墨生那樣更好地隱藏自己的真實意圖,才會在最後的甄選中被淘汰,這讓趙強一直耿耿於懷,而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幾年的時間過去,李墨生對環境、對人的嗅覺變得更加敏銳。
他開始變得不像是一個軍人,而更像是一個間諜。他曾經跟李墨生開過這樣的玩笑,「在間諜中,你是最好的軍人,而在軍人中你是最好的間諜」以取笑他在兩方面的成績都差強人意,而李墨生當時的回答在現在看起來頗有些意味深長的意義:「那表示我會以間諜的方式對付你這樣的軍人,或者會以軍人的方式對付你這樣的間諜。而用哪種方式,會完全取決於當時的條件。」
四十分鐘之內到達布洛涅森林中心就意味著塞納河上那座姿態優美的耶納橋是必經之地,這就給了李墨生一個觀察來人都是誰、有幾個的機會。不過這也說明李墨生對他們小隊的情況並不摸底。趙強讓「瘋狗」和「紅豬」從其他的橋上過河,這是為了不在李墨生面前暴露自己這一方的實力,儘管這樣會讓他們接應自己的時間被拖延,但趙強有信心跟李墨生周旋到那個時候。
事實上,如果李墨生想在橋上觀察自己的行動,他就得出現在那座橋上。趙強不相信李墨生能夠找到一個能夠觀察自己而不被自己察覺的地方,所以他神態自若地走上耶納橋。橋上的行人很多,但除了幾位年紀稍大的遊人駐足橋邊欣賞橋下的塞納河,還有一個戴著頭盔的交通警察在橋頭上巡視。
塞納河是巴黎的源地,而河上的橋是巴黎的血管,每一座橋都有著讓人百看不厭的壯麗,據說每一座橋都承載著一段歷史。這座耶納橋上有一組鷹雕像和四組騎兵群雕像,其不凡的氣勢很配得上18o6年普法戰爭中法方的勝利。橋的盡頭就是紐約大街,順著紐約大街就能夠到達森林公園。
街道旁邊的露天咖啡館也是巴黎特色,對巴黎人來說,咖啡是生活中極被珍視的一點色彩。趙強也很想來上一杯。巴黎就是這樣一個城市,不管你現在身上有多麼繁重的工作,但來到這裡,你就忍不住要放下一切去沉浸其中,哪怕只有幾個小時。
他的電話又響起來。
「一起喝杯咖啡,『野馬』,我來請客。」李墨生的聲音聽起來居然很放鬆。
「你又改變主意了?」邊說話趙強邊用目光搜索著路邊的咖啡館。「這不像你,李墨生,你太謹小慎微了。」
「我想我最近是有那麼點多愁善感。」李墨生對他的嘲諷不以為意。「我已經看到你了。」
趙強放下電話,看到李墨生正從一桌客人後面探出半個身子向他招手。他坐在那家「花神」咖啡館外廊盡頭的桌子邊上,而且他的打扮居然和趙強差不多,看上去就像風塵僕僕且囊中拮据的徒步旅行者。
「如果我沒有從這條路上經過,你不就沒法創造這種戲劇性效果了?那不會讓你很失望?」趙強坐在他對面時這樣問。他把自己的背包放在腿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裡面的usp手槍或者mp5衝鋒鎗。
如果說李墨生注意到了趙強的舉動,那麼他在臉上沒有表現出來。
在桌子下面,他的雙腿之間也有一個背包,在裡面是一隻鋸短了槍管和沒有槍托的12號雙管霰彈槍。這是蘇菲背包裡的東西,這是老「蘇菲」留下來的,對於蘇菲來說,這支槍的份量和後坐力都太恐怖了,所以她把這支槍送給李墨生。儘管只有兩子彈的彈容,但對於現在的李墨生來說,這支槍已經是個很好的補充。
「如果我在路上錯過你,也會再打電話叫你過來。」李墨生在太陽鏡下微笑著。「這種天氣,坐在街道邊上喝咖啡比在樹林裡釣魚好。」
兩個人都戴著太陽眼鏡,誰也無法讀到對方的眼神。
「那麼,人和硬盤都在哪裡?」趙強直截了當地問。「我們別捉迷藏了。」
「那麼,會拿這個女人怎麼辦?」李墨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當然是要調查她的背景,然後再做決定。你知道我們的程序。」趙強聳聳肩膀。「特殊的行當總有特殊的規則,我們就靠這些規則才能存活,所以你別指望在短時間裡她有好日子過,但只要她挺過去,那就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李墨生沒有說話,而是向塞納河的方向看去。很顯然,他並不認同這種形式。
「那不是你能控制的問題,所以也就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趙強繼續勸解李墨生。「你只要把她交給我就好,你也知道,規則雖然嚴厲,但我們總還是有人情味兒的。」
李墨生笑了笑。「也許我該只交給你硬盤,而讓這女人遠走高飛,反正從來也沒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何必節外生枝?」
「我們不是法西斯,李墨生,你這樣的想法讓我覺得很奇怪。」趙強奇怪地看著李墨生。「你這樣做倒讓我覺得你在隱瞞些什麼。」
「我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李墨生笑了笑。「關於『鱷魚』的事情,我想肯定會有一個內部調查,到時候我會去參加。」
「關於這個正是我要對你說的。」趙強摘下眼鏡看著李墨生。「如果有一個調查肯定不會是內部的,因為我不知道你屬於哪個部門,是否是在執行某個部門的命令,所以正式地說,你現在只是一個嫌疑人,如果調查成立,你肯定會被指控。」
李墨生警惕起來。「你這麼想?」
「不是我怎麼想的問題,這是規則。」趙強又戴上眼鏡。「你不但要把那個女人交給我,你也要跟我回去,調查不是只針對那個女人。」
李墨生擺弄著一個小小的調羹,半天沒有說話,看上去是在思考趙強的提議。趙強看似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實際是讓垂在袋子上的手可以更快地拿到武器。這只是個下意識的行為,事實上在這裡拿出槍來都是最壞的結果。
「我不能跟你回去。」李墨生把調羹放回杯子裡。「那不在我的計劃中。」
「那你的計劃就得改改了。」趙強淡淡地笑了笑。「你必須跟我回去,這是我的計劃。」
「我們今天見面只是為談那個女人和硬盤,所以,你和我的計劃都不重要。」李墨生笑了笑。「一次只談一件事。不管誰的計劃,都要等到下一次。」
「我不這麼想,『鱷魚』也不這麼想。」趙強探身伏在桌面上。「你殺了他,你必須要把事情說清楚,這是最基本的常識。」
「你比誰都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李墨生也把身子伏在桌面上。「這就是為什麼我要把這個女人和硬盤交給你的原因,因為這些能夠解釋我為什麼出現在那個地方。」
通過趙強身上的一個微型麥克,許波一字不漏地聽到了兩個人的通話。這些通話聽起來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而且,他也不可能在兩個人的通話中聽到什麼對自己特別有用處的東西。趙強可能不喜歡李墨生,但他也沒有強行帶李墨生回來的借口,這樣下去,他並不能解決李墨生還活著所帶給他的危機,他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毒蛇,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
他給已經準備就緒的猛虎部隊下達了命令。
這支小隊會對秘密住處的「黑鷹」和「雪豹」動一次有足夠強度的襲擊,前提是在沒有傷亡的情況下解決掉「黑鷹」和「雪豹」其中之一。如果兩個人的抵抗足夠激烈,那麼猛虎部隊也可以隨時撤走,這個襲擊的目的不在於消滅誰,而在於製造趙強和李墨生之間的猜疑,如果再有人在這個襲擊中傷亡,那麼趙強和李墨生之間就會產生真正的矛盾,趙強就會直接行使他的殺人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