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李墨生幾乎是一字一句地重複著龍舌蘭的話。慢慢地,他的眼睛深處浮起濃重的嘲諷,就好像有人用水攪動池塘的水底淤泥,那原本清澈透明的池水變成一片渾濁。
「你可以否認這一點,但事實不會因此而改變。」龍舌蘭注意到了他的怒氣,但她沒打算說什麼話來緩和兩個人之間緊張的氣氛。「你對上次行動不是始終無法理解嗎?」
「我完全理解那次行動的意義。」李墨生看著龍舌蘭。「我知道你的問題是什麼意思,但讓我這麼跟你說吧,理解不等於原諒。你說我決定遠離他們,也許是這樣,因為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再次出賣。這一點你理解嗎?」
「我的理解是,不管你有多少身份,你先是一個軍人,服從命令是你的天職,哪怕這命令是叫你去犧牲。」龍舌蘭忽然皺起了眉頭,這是因為她的激動牽動了傷口。「而且你也一直是這樣表現的,難道說,你以前的表現都是偽裝出來的?」
不管龍舌蘭的態度能不能夠讓李墨生接受,有一點她說對了,那就是,他還是一個軍人,命令對他來說仍然是至高無上的權威。他不想否認這一點。但跟所有人一樣,當頭腦中的東西改變之後,再用理智去控制自己就會變得很困難。
他本想反唇相譏,但看到龍舌蘭的手撫在傷口上,他忽然意識到,龍舌蘭也許有資格對他說這樣的話。派遣她到伊拉克來,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工作,但她沒有推脫,而她在重傷時的表現更加說明,儘管身為女人,可她的視死如歸反而比大多數男人都勝上一籌。想到這裡,李墨生眼中的怒氣不知不覺地消散了。
「我覺得,我們把話題扯遠了。」他把手放在大腿上摩擦著。「我們說的不是『歐洲明星計劃』嗎?我的意見還是那個,除非我覺得我有能力幫這個忙,否則誰也不能強迫我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情。」
龍舌蘭輕輕歎息一聲。「那你接下來有什麼計劃?」
「我們的分工不是很明確嗎?」李墨生笑了笑。「你來把『目標』拖進棺材,而我盡可能地在棺材上多釘上幾根釘子。」
龍舌蘭笑了笑。「在『目標』之後呢?如果我們能夠搞垮『目標』,你還有什麼打算?」
「我從來不去想那麼遙遠的事。」李墨生聳了聳肩膀,目光落在地面上。「對你我而言,那真的是太遙遠了。」
不知道是想否認還是不想再繼續談話,龍舌蘭搖搖頭,疲倦地閉上眼睛。
「我現在想睡一會兒。」
李墨生識趣地離開她的房間。
這次談話讓人很不舒服,他覺得龍舌蘭忽然變得很陌生。彷彿為了消散心中的鬱悶,他來到院子裡
李鵬在院子裡活動身體,他用手指摳住門框上的突出部分做著引體向上,肩背上強壯的肌肉如同健美雜誌上的那些健美先生一樣誇張。不同的是,李鵬身上的肌肉與那些藥物和激素無關。看到李墨生走出房間,李鵬蜷腿收腹,在空中翻了個跟頭跳到地上。
「你要去歐洲嗎?」
李墨生搖頭。「不知道,不過我去的時候肯定會帶上你。」
李鵬的表情很嚴肅。「那絕對是個明智的決定。」
李墨生沒有說話。明智?從來沒有明智的決定,只有走運的決定。
「部隊只剩下我們三個,所以我們必須得互相依靠。」李鵬穿上衣服。「我不知道你怎麼想,可這就是我們的處境。」
「我只不過跟你們一起出過兩次任務,你這麼說真叫我感到榮幸。」李墨生笑了笑。「不過話說回來,你們真的很出色,至少比其他人出色。」
「如果那些人還在的話,我們沒有什麼事情做不到。」李鵬的聲音裡帶著點感傷,不管怎麼說,失去戰友總是叫人難過。「所以,你別認為,我對上次的行動會什麼都不說。」
李墨生略感意外地看著李鵬。
「沒錯,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李鵬深深地點了點頭。「雖然我當時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但龍舌蘭後來跟我提起過。這個世界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有腦子,李墨生,所以別以為我會忘記那些曾經一起並肩戰鬥過的戰友。」
李鵬晃著身子走進房間裡。「一起喝瓶啤酒吧。」
柳五已經能夠下地行走。
他一直在適應自己的手杖。這是「老闆」送給他的,除此之外,他的戶頭上也多了一大筆錢,算是額外的補償,當然,虎鯊就沒有這麼好運氣。在這家軍醫院裡,柳五享受著長級別的待遇,而虎鯊已經化成了骨灰。這段時間裡,柳五被完全隔離,對外界生了什麼全不知情。
這種隔離也是一種試探,如果柳五沒有完成任務,那麼在沒有外界信息反饋的時候,很有可能會自亂陣腳,這是對一個人心理素質的考驗。柳五相信,「老闆」肯定還有另外一支部隊隨時監視,只不過精明如他,也還沒有找出這支部隊的痕跡。
他曾經擔心過,李墨生沒有死的情況被「老闆」覺後會怎麼樣,但直到現在,他還沒有現這方面的徵兆,所有的跡象都表明,他還將得到重用。李墨生不是白癡,他絕對不會讓自己還活著的消息傳到「老闆」那裡去,所以暫時柳五也不用擔心自己的處境。但也只是暫時而已,以他的經驗來看,即使他能夠矇混過關、「老闆」不跟他算帳,李墨生也會找上門來。
李墨生讓他的自信嚴重受挫。
這可能是外號「猛虎」的他失敗得最慘的一次。任務失敗,同行的人慘死,連他自己也落了個殘疾,而且,不知不覺間他反而被李墨生控制住,這個人的反應度之快、用心之狠毒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這與他以前印象中的特種部隊軍人完全是兩回事。
他站在醫院的走廊窗戶前,忽然把手杖狠狠地在地上頓了頓。
旁邊的毒蛇詫異地看著他。「老大,你有什麼需要?」
柳五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不管有什麼事情他都不想跟毒蛇這個精神病人商量,真是天知道,怎麼讓這樣一個人成為了爆破專家,難道在部隊裡再也找不出正常人了嗎?現在他感覺到虎鯊的死對他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也知道了李墨生為什麼會毫不遲疑地殺掉虎鯊,因為李墨生就是要去掉他的左右手,以方便日後再和自己較量。這就像高手下棋,一旦失去先手,就只有苦苦支撐。
這提醒了他。李墨生的風格是步步緊逼,始終保持著給對手的壓力,迫使對手自己犯錯,跟他這樣的人較量,比的不是智力和體力,因為在這兩個方面大家的差別實在可以忽略不計,現在要比的是耐心、是毅力。
他揉捏著自己的腿部肌肉,仍然能夠感到斷骨處的疼痛,總有一天,他要叫李墨生償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