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為秦嶺最高峰,摩雲插天,冰雪不消,像一個亙古的巨人,頂天立地,皓做立於天地間。
寂天寞地,而且還驚天動地的寂寞著,這是李墨生一進入武功縣遙見太白山的感覺。
李墨生一行人經過田地之時,金風細細,田間掠起了一陣曲折的稻浪,比海綠,更比浪柔。
他因為這人間栽種出來的美,而怔住了一陣子。
三五成群的小孩,拍手唱歌,有的手裡捏著只正吱吱叫鳴的蟬,有的用繩於套住只會咽咽鳴響的青蛙,還有的嘻鬧地趕著頭眸畔呻吟炭色的大水牛,歡呼而熱鬧地走過。
沒有比這更美的圖畫。
人間的景像要比畫中的仙境更美。
仙境只是畫者的夢,人間卻是夢者的畫。
李墨生忽然把視線移到遠處,原來那山還是在山外山處,遠遠的白著頭,俯視著大地,既高傲而深寒,但又與天地連為一體。
李墨生看著那寂寞的山,忽然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意念:——那山,真在召喚著他;且帶著一股詭奇的殺意。
從那時起,他就知道他終會進入那座山去。
這次出行,大家都帶了女伴,李墨生也不例外。但是大家誰都沒有想到的是,他帶的這個女人會是她,竟然是她!?
龍舌蘭!
當大家早上準備出的時候,現樓下早已經等候多時的龍舌蘭。知道內情的老狗與王光皆是臉色大變,而不知道內情的富貴與大勇則嘖嘖有聲的羨慕著。
王光用疑問的眼神詢問李墨生,得到的只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叫人摸不著頭腦。
由於人多,他們是借了一輛商務旅行車。在路上,龍舌蘭小鳥依人般的依偎在李墨生懷中,倒是並沒有什麼過分的行為。礙於面子,王光和老狗也沒說什麼。
很快,他們現,如果大家不是站在敵對的立場,龍舌蘭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女孩子。
她漂亮,活潑,又善撒嬌。剛上車因為和大家不熟悉,不太吭聲。慢慢的熟悉後,滿車都是她的歡聲笑語。
妖精啊!世上沒有男人是她的對手!李墨生見到這種情況暗暗的感歎著。
等下了車,龍舌蘭更加的活潑,像一隻小鳥一樣在大家的周圍飛來飛去,無論是誰,都被她的**所感染,頓時,一片熱鬧的景象。
這時,一男一女迎面走來,有說有笑,正走過這段小徑。
男的清俊隨和,看去倒只有近三十歲吧,但從他眼神裡流露的滄桑。表情間流露的倦意,還有雙鬢間的微霜,便可知道,他實際上已四十餘歲了,而且從他眉字問的起伏就讓敏感的人覺得他是個不許自己變老的人。
李墨生再去看那女子,第一個感覺是「小鳥依人」,第二個印象是「恬美」.但還未曾細看她的容貌之前,李墨生突然覺得那男子似乎一震。
這一震,只是對方身體一種輕微但不尋常的震動,尋常人就算望定對方,甚至能觸摸著對方的手,也未必能觀察得到,但李墨生卻感覺出來了。
這使他改而去注意那個男子。
可是那對男女這時已經過了他的身側。李墨生回頭望的時候,那男子也正好回頭。
然後那男子臉上,浮升了一種奇特的表情,他整個身上像被利針紮了一記似的,神色卻像是一朵花以極快的度綻放了開來。
「是你!」
兩人一齊出大呼。那男子忽然漲紅了臉,低聲的向身邊的女子解釋著什麼。
李墨生朝這對男女走去,他已經想起了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姓蔣名龍。是李墨生最早在劉雪兒的公司打工時的師父,為人熱情,豪爽。剛進公司的李墨生什麼都不懂,處處象白癡。是這個年長的男人帶著他一點一滴的認識,瞭解了這個社會。
他也是單身,曾經和李墨生一起泡過酒吧,一起為泡美女與別人打過架。最後一次見面正是在一次惡戰之後,兩人攜手打跑了5,6個小流氓,自然,兩人也是渾身的傷痕與血跡。
兩人坐在一起,喝著啤酒,互相看著對方身上的傷勢,不約而同的狂笑起來。
笑了半響,蔣龍才道「我不想幹了!」
「嗯。啊,為什麼?」李墨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吃驚的問道。
「沒意思,不賺錢。準備回家去啊。」他的家就在秦嶺腳下,武功縣城。
李墨生一片唏噓,卻無言以對。
「你好好幹,我看好你。你不是一個平凡的人!」蔣龍拍著他的肩膀,信誓旦旦的說。
李墨生也眼睛亮,心頭熱,「但願能常常見你——他日漫漫江湖路,如果遇險,請一定告訴我!」
蔣龍心中也一熱,不知怎的,像一股燒刀於和著冰雪強吞入喉頭裡去了。「記得來武功找我!」
也不知道為什麼,李墨生在與他分手的時候,除了相知相惜之外.卻有點異樣的感覺:——幸好是友,如果是敵,那就很遺憾,甚至極遺恨了會不會有一天大家形同陌路,如同強仇?
為什麼會生起這種想法?不知道。
有時候,人會在高興的時候想到快樂易逝,會在看到一條繩子的時候想起自己長了尾巴,會在跟心愛的人纏綿時想到野店裡的老闆娘,會在吃飯的時候想到伺屎,會在大風中想到一個啞巴……
誰也不明白為何會忽然想起這些。
李墨生開公司後,也曾經想起過找他,但總是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事耽誤了,於是慢慢就少信息,也漸無音書了。
而今,他們卻在山道上重逢。
那座山美得像一個夢。山意有點寒。所以夢也有點冷。但他們的血仍是熱的。
「這位姑娘是你的……」李墨生走到蔣龍的面前,先向他問好,接著又問道。
那女子眼中還有一絲絲懼意。很小家碧玉,也很嬌柔的一個女孩子;看得出來是家世很好,嬌生慣養,但又心地善良,並無小姐脾氣的好女子。
「戀戀,」男子蔣龍介紹身旁的女子的時候,有一種很滿足,也很自豪的神情,「我們下個月就要成親了,希望你能來啊,你這傢伙,是不是早就把我忘記了?」
李墨生為朋友高興,「好,那我吃定你們這一杯喜酒了。」
「好!」蔣龍滿懷喜悅忍不住要溢出來,對李墨生道:「她是武功縣縣長的掌上明珠,她是位很難得的女子……我真不知幾生修來的福氣。」
「你呀!」因為聽到自己喜歡的人當面讚美,戀戀紅著臉,她的聲音聽起來懦懦的,很好聽,「這是你的朋友嗎?」
他居然能得到縣長大人的女兒的青睞,的確是不容易啊。李墨生這樣想著,想到這很久不見的好友,滄桑了半輩子之後,有了這麼如意的紅顏,心中也為他們祝福。
「的卻是難得的了……」他感慨中卻帶了點罕有的神秘。然後又笑著問:「怎麼,和朋友一起來踏青嗎?」
「是啊!你放心,既然知道了你的下落,以後大家往來機會可多著呢!」
兩個久別重逢的男子敘著舊,話題特別來勁,但也沒忽略中間那讓人珍惜呵護的女子。
他們彼此仍有一股熱誠和關愛,以致兩人招呼過後各往前走,前行了許多路還回憶起過去一起殺敵、飲酒狂歌當哭。滿懷理想的日子。一時間,這情懷恍似走回當日行過的山道,寂徑無人行,卻越令人想起昔日立願要冬天上山巔的豪情和夢。
山夢。
路上,李墨生也是懷想著昔日跟蔣龍一起俱懷逸興壯思飛的日子。
他記得那場他們初遇時的風雪。
他也深深記取他們次去泡夜店就第一次聯手的一役。
他更記得他被數人圍毆,就看見那個年紀應比自己大多了;但在神色間卻刻意表現出一種比年青人更年輕的剽悍與傲岸來的漢子,正橫眉冷對。孤身無懼的面對那一大群如狼似虎的惡人。——他的無所畏懼裡似乎還有一點無奈的孤憤。
那也是一種既時不我與便適世而獨立的傲慢吧?
而今,那傲慢已經因為富貴而變得溫和。自得多了。但那種孤芳憤世的味道卻仍是仍未去盡了。好像還更濃烈了。
後來,他們經常混到一起,他始終不得志,但不改其志,依然自強不息,奮鬥不屈。直至他熬受不住生活的困苦,黯然離去。
他猶記得他們在夜幕中的諾言,那時候,血在他們身上、衣上、上,猶自未干,就已在腹中,還尚未暖。
原來他已經出人頭地了,否則也不回談上縣長的千金。應該不再像以前那麼鬱鬱不得志了吧。
看來,他也終於找到了紅粉知音,而且好事將近了。想到這裡,李墨生也不禁為朋友欣心,高興了起來。
那時候李墨生聽說過他交上了女友,有幾位他也見過,大抵上都聰敏。漂亮,年輕。可愛,且對蔣龍都很崇仰、依賴。
可是,可惜,都不得「善終」。到頭來,都分手了。
蔣龍當然也表示了無奈與遺憾:「我脾氣大,年紀大,也窮。」他沒有忿忿不平,只鬱鬱寡歡,「到頭來,誰會願意嫁給一個沒出息的業務員?」
但另一方面,他又表達了了他的傲慢與自許:「沒有好女子那就算了。不是最好的我不要。夫妻是一輩子的事。到頭來總得要真心對待才能過世。」
可是一天又一天過去了,他身邊美女頻換,漸多是美麗而非正經人家的女子,始終未成家立室。
他的說法已變成了:「我枯乾的心情只怕已不能與花相遇。」
李墨生也沒多問。蔣龍也就不多說了。李墨生卻知道他曾經傷過了心。
他當然不會去問人家的傷心史。只在暗裡為這樣一個好朋友期許,祝福。
直至今天,在這通往太白山的古道上,他又遇見了蔣龍。別來無恙否?
卻見在綠水白山間,故友挽了個靦腆女子同行,女子面目嬌好,無限嬌羞,也無限相依。兩人走在一起,如絲絡依於喬木,女的年輕而含蓄,男的成熟而熱誠,正好匹配。
看來蔣龍找到了他想找的那一朵花,紅花。
李墨生遇上他們之後,一路步向山下,都堪稱心情愉快。
龍舌蘭自從李墨生遇到蔣龍開始,就一直沒有做聲,在一邊冷眼旁觀。直到蔣龍走遠後,李墨生興高采烈的緬懷著過去,她才目露隱憂之色。
可惜,李墨生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沒有現。而旁人,是現不了。
眾人又走了一會,隱約的看見山腳下錯落著的建築物,無不歡欣雀躍。
說實話,除了李墨生與龍舌蘭外,其別的人早已經疲憊不堪。
這些人都是常年生活在都市之中,平時很少鍛煉,又縱情於酒色,如何吃得消這樣的運動?
今天步行了這麼久,再加上每個人都背著份量十足的旅行包,早早就叫苦連天了。
唯一的例外是富貴。
他從小過慣了苦日子,走這些路對他來說本算不了什麼。雖說這幾年跟著王光等人,也已經腐化墮落,可是始終底子還在。並不想王光與老狗般不停的抱怨。
於是,不敢對李墨生打主意的幾個牲口就紛紛的瞄上了他。
先是王光。
「富貴,問你件事。」王光哭喪著臉問道。
「嗯。」毫無心機的富貴答道。
「我的腳出血泡了,怎麼辦?」王光問道。
「我靠,你怎麼這麼較弱啊?你再堅持一下吧,一會找到了住的地方,我幫你弄。來,把你的背包給我,我幫你背。」熱心的富貴沒有考慮王光是否真的如他所說,迅的把背包從王光的背上卸了下來。
王光有點愕然,本想開個玩笑,誰知道富貴當了真。他激動的說道「好兄弟,回去想幹嘛,都算我的!」
「切!我又不是為了那個,別侮辱我好不好?」富貴翻了個白眼,沒著理他。
老狗與大勇一看,覺得著辦法甚好,紛紛效仿。於是,可憐的富貴就像是西遊記裡的沙僧一樣,背著重重的包裹在後面步履蹣跚,前面幾個牲口摟著美女們指點著祖國的大好河山,意氣風。
走在前面的李墨生偶然的一回頭,現少了一個人,奇怪的問道「咦,富貴怎麼不見了?」
龍舌蘭陰陽怪氣的說道「你那些好兄弟們把人家傻小子使來著,把包裹都給了他,自己都領著妹妹們跑了,只剩下富貴一個人在後面呢。」
「我靠。」李墨生大怒,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又忍住了。
他知道,富貴不是傻小子,相反,腦袋好使的緊,只是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罷了。也許,他這是想報答一下大家?想當初,自己不也是這樣嗎?總覺得別人在幫自己,有什麼事什麼活自己總是搶著幹,好像只有這樣心裡才能舒服一些。
猜透了富貴的用意,李墨生就打消了去訓斥王光他們的意圖。
「哎。」李墨生一聲長歎,引來了龍舌蘭好奇的目光,不知道他為什麼歎氣。
「走吧,爭取在天黑前找到落腳的地方。」李墨生對龍舌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