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終於恢復了正常上朝。
其實我這個散官上不上朝都無所謂,不過我還是要去,一則聽聽朝廷大事,二則……心裡總是忍不住想要看到他。
昨天他急著見我,而我就顯得比較沉穩,似乎並沒有他那樣急切的心情。但我騙得過所有人卻騙不過自己,無論表面看起來多麼沉穩,內心裡也是一樣的急切吧。只不過時至今日,我更加懂得克制和掩飾。
看到我來上朝,各位朝臣都有點意外,自我進官的那日起,就沒有幾日好好上過朝呢。
在這些朝臣中,我看到了玉書,出於禮貌對他一禮:「玉大人。」
他看著我,眼裡閃過一絲痛惜,但很快就淡淡道:「蘭大人早。」
也不怪他,這一兩年我的聲名日愈漸下,,到如今可謂惡名滿身,雖還不至於臭名昭著,但我想離那一日也不會太遠了。
明章見到我,乾脆哼了一聲,看都不愛看我。他和玉書不同,過去完全沒有和我打過交道,沒有什麼好痛心的。在他看來我就無功無勞只會敗壞聲名的傢伙,以前還板著臉教誨兩句,現在乾脆都不願意理我了。
說來奇怪,倒是覃正父子和黃何等人不避嫌,過來跟我寒暄了幾句。莫非這就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嗎?
終於上朝了。
看到武成南,我內心處的情緒便不由得有些起伏。
記得昨天我匆匆告辭的時候,他眸子裡的波浪輕泛:「蘭卿,本王有些後悔了。」
「王上?」
「我是王,對於想要的人,就該用盡各種手段留在身邊,何須徵求她的意見,不是麼?」
他是後悔當初許了我君臣之約嗎?
當時我卻平靜地看著他:「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任性的王。」
是的,他從來就不是一個任性的君王。只是,如果他任性一回呢?是否我就不需要那麼多考慮?不再需要與自己的原則鬥爭,什麼也不需想,便那樣在他身邊,是否……也很好呢?
我無法回答自己。
正思緒恍惚中,朝臣們一陣激烈的討論讓我回過神來。
原來有位年輕官員提議減免賦稅。他是從下面州府調上來的官員,比較能體察民情,他說今年年歲不好,禾田收成減少,民眾苦不堪言。可是覃正卻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因為他是戶部尚書,國庫存銀不多,前方平叛戰事還未結束,再減免稅賦,還如何開支?
那年輕官員卻憤憤來了一句:「大酉賦稅頗重,國庫卻仍然空虛,這還不是因為貪官太多?」
他這一句話立刻就捅了馬蜂窩了,朝臣紛紛找出各種理由,冠冕堂皇的,歪曲事實的,什麼說辭都有。
這個時候,就連一向以廉正為名的明章和玉書都閉上了嘴。他們不是不知道貪官,也不是不想整治,這個問題已經和武成南討論過多次,只是那時武成南繼位不久,國中又有戰亂,大酉貪官之多幾近無官不貪,如果突然嚴加整治的話,只怕人心不穩。
可是我卻很同意那位年輕官員的話。這兩年來,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見得實在不少,別看大酉看似繁華,可那只是指城郡而言,鄉下的老百姓的確很苦,一年辛苦下來,還不夠繳稅。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
也許,現在是時候整治整治了。
下朝後,我並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武成南的內殿。
不想玉書和明章兩人也正等著晉見,我心底暗道,只怕我們三人要說的都是同一件事吧。
果然,武成南同時召見了我們三人:「三位愛卿,可是為剛才朝堂之爭而來?」
「正是。」
明章先言:「老臣為官幾十年,看著百官貪污受賄,官官相衛,十分為之痛心。雖說整治須得時機恰當,但先王等來等去,等了一生都沒有等到……所以還請王上早日決斷,清肅朝綱,長痛不如斷痛啊!」
武成南眉頭輕鎖:「本王何嘗不為之焦慮,然而如何整治官吏而不動搖國本,卻是難上加難。」
玉書上前道:「萬事皆有難處,有些事只能痛下決心方可成事。依微臣之見,王上當嚴刑整治,雷厲風行,誅殺懲治,或許目前會有些人心不穩,但為長遠計,卻不得不為啊。」
看來明章和玉書兩人的想法一致。
我卻搖頭道:「王上,微臣認為不妥。」
玉書瞟了一下我,大概心裡在想:你自己身上的污點多了去,自然認為整治貪官污吏的事情不妥。
明章甚至慍道:「蘭大人少年得志,奢華無度,怎知民生疾苦!」
我也不惱,反而微笑道:「明相大人,下官並非反對整治貪官污吏。這兩年微臣大多在外,民生疾苦歷歷在目,大酉官場確須清肅。然而法不責眾,如今幾乎無官不貪,一味大力誅殺懲治,必會傷筋斷骨,動搖國本,實不可取。」
我說這話可是有根據的。好歹也學過歷史,想那明代吏法何等嚴酷,凡是貪官都要剝皮而死,可是貪官仍然多不勝數。而唐代並未依靠酷刑法治,卻稱得上是歷史上貪官最少的朝代。所以光靠嚴懲是沒有用的,只會搞得人心惶惶。
武成南道:「依蘭卿之見,又該當如何?」
「微臣認為,大酉應該增加官員俸祿。「
明章的鬍子都氣得一抖一抖的:「什麼?懲治貪官還來不及,怎能增加他們的俸祿?」
武成南雖然也不理解我的話,但還是對我比較有信心,知道我絕對不可能貪官污吏:「左相休急,還是聽蘭卿說完吧。」
我得了武成南的,自然不管明章老頭兒,於是徐徐道來:「王上,微臣認為,整治貪官污吏不在於曆法嚴酷,事後嚴罰,而在於一個法治氛圍,要讓所有的官員不敢貪,不能貪,也不想貪,這才是整治官吏的根本啊。」
武成南頗有興趣:「哦?但請蘭卿一一細說。」
「所謂不敢貪,自然是指嚴懲不貸,使人望而生畏。然而若貪污成風,人人皆有僥倖心理,這只能震懾一部分膽小的人而已。」
「再者不能貪,就是建立起一套嚴明的制度,讓他沒有機會貪,自然也會減少許多貪官。但此二者仍然不夠,王上可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世人大多如此啊。若自己俸祿低微,又如何能夠抵擋錢財的誘惑?所以還是會使盡各種手段去經營。」
「最後不想貪,就是增加他們的俸祿,讓他不需要貪也能得到比較優厚的待遇,從根本上杜絕他的貪污之心。」
「三法合一,身有厚祿,貪污之心原本不多,再則貪污甚難,又有嚴厲懲治,試問世人還有幾人再去貪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