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帶水域並無淺灘暗礁,吃水深的大船也可靠近。巨型樓船緩緩駛來,離岸邊一箭之外拋錨停船。
岸上數萬人馬異常安靜,不計其數的目光俱都投注在這艘前所未見的海上巨無霸身上巨船的上層船艙裝飾華麗無比,但見畫棟雕樑,絢綾浮翠,鐳金為柱,白玉作攔,在正午艷陽照射下流光溢彩,耀人眼目。
船船中熏香瀰漫,絲竹清音徐徐奏響,先是四名手執拂塵的白衣童子並肩行出,來到船分兩側肅立,其後迷四名紅衣女童棒著銅獸香爐婀娜出來,行到船也是分兩側而立,跟著又是持旗棒扇的少男少女,好一會兒才走完,人人持立兩旁,垂頭肅目,氣氛甚是莊嚴肅穆。
崖上蕭若看看不由冷吭一聲,暗道:「此賊排場竟比我這當皇帝的還要誇張!」
又過了好半晌,一聲僚亮的唱喏沖天而起,船兩側少男少女一齊俯身拜倒於地,襲襲香煙之中,只見十六名綵衣少女抬著一張胡床緩緩自艙中行出,前後左右各有四名少女,胡床之上大大咧咧躺著個無比肥胖的中年人,肥頭大耳,渾身上下肉哪哪的,再加之身形較矮,活像一個圓滾滾的肉球,少說身三四百斤之重。
「大王威震四海,縱橫寒宇,德配天地,福身無邊!」船上甲士一遍遍齊聲高呼,聲嘶力竭,呼聲響徹海面,聲勢驚人。
大胖子舒舒服服側躺在胡床上,雙目半開半閩,一派慵懶之狀,嘴裡一下一下慢悠悠的咀嚼著。床側跟著兩名美姬,一人手拿葡萄,一人掌棒酒壺。拿葡萄的美姬小心翼翼剝去葡萄皮,把晶瑩鮮嫩的葡萄肉送入他口中;另一個美姬則時不時以美酒餵進他嘴裡。一行人旁若無人,渾不把岸上數萬人馬放在眼裡。
岸上不少將士者不下去了,忍不住紛紛怒叱開來。蕭若不動聲色,兩手提起胸前虛按兩下,鼓噪聲便隨之消退下去。
十六名少女抬著胡床走到船。大胖子微微抬了抬頭。瞇著眼掃視岸上一番,眼眸開闔間精光隱隱,懾人心神。」咳!」他大模大樣咳嗽了一聲,懶洋洋道:「是誰、打擾本王午睡喀?」嗓音陰陽怪氣,給人一種陰側側的感覺,令人聽了渾身不自在。
這句話他說的甚輕,可是漫過海面傳來,所有人竟把每一個字聽得清清楚楚、好似在耳邊說出的一樣。岸上將士們面面相覷。相顧駭然。
蕭若微微一笑,道:「是朕。」
大胖子像是這才現崖上的蕭若一樣,仰頭衝他上上下下一番打量,咧嘴一笑,道:「我道華朝皇帝迷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弄了半天,卻是個嘴上無毛地半大娃娃!哈哈。哈哈,哈哈給……」說時,仰天大笑不止,甲板上無數甲士亦是一片哄笑。
岸上秦義大怒欲狂,並指如乾,指著船大胖子。厲聲怒喝:「大膽狂徒,死到臨頭還要賣狂!見了天朝皇上還不下船乞降,更待何時?!」
大胖子瞥了他一眼,哧哧冷笑數聲,道:「天朝……嘿,天朝就算全部船隻加到一塊兒。也不配跟本王打一場海戰的!天朝皇帝小子又能奈本王何?」說到這裡,不理會秦義,望向崖邊迎風而立的蕭若,似笑非笑道:「華朝皇帝要見本王何事啊?嘿嘿,莫非要將華朝江山送於本王?」
蕭若對他挑釁的言行也不動氣,依舊負手而立,唇角緩緩牽拉出一絲冷酷的笑意,清聲朗朗道:「朕的江山承襲自列祖列宗,絕不會送給任何人!不過……倒是另有東西要送給你。」說完,居高臨下瞄了身破虜一眼。
身破虜會意,當下命令炮兵揭開大炮上地黑篷布,瞄準不遠處的敵船,準備開炮。
敵船上眾甲士遠遠的望著,交頭接耳,沖岸邊整齊排列的數十個「鐵疙瘩「指指點點,委實搞不明白官兵在擺弄什麼玩意。
在此期間,隨軍太監把射日神弓及黃金箭送到蕭若手裡。
「開炮!」隨著皇帝一聲令下,火炮齊,「轟隆隆」一陣震天巨響,好似天崩地裂,硝煙滾滾之中,十十枚炮彈拖著道道火蠍轟向敵船。
敵船離岸邊不遠,加之船體龐大無比,如同一堵牆般的橫豆在海面上,瞄準起來並不比轟擊城牆難多少,這一輪齊射,少說有四五十枚炮彈命中目標。
此巨型樓船雖說龐大堅固堪稱當世之冠,然而畢竟是木製船隻,自不能與千年之後的鋼鐵巨艦相提並論,炮彈縱然是實心的不會爆炸,挨上三五枚也照樣是重創,何況同時被四五十枚炮彈擊中。
炮彈轟中敵船,敵船頓時一片稀里嘩啦,碎木橫飛,水花四濺,船體生一陣劇烈震盪,伴隨著「喀啦喀啦」令人心驚膽拽的斷裂之聲,龐大的船體頃刻間分崩離折,整個坍塌崩毀下來。
這事兒來得太過突然,船上數以百計的水手衛兵還沒明白生了什麼事,只覺腳下一空,便身不由己嘩啦啦地墜入水中,驚呼慘叫之聲此起彼伏。
姓孫的大胖子也不例外、十六名抬床少女撲通非通墜入水中,他肥胖的身子失去了支撐,也不可抗拒的墜向海面。大胖子雖驚不亂,胡床甫一落水之際,他伸足在胡床上輕輕一點,月時雙臂一振,「呼「的一聲中,整個人便借勢躍起,他身形雖肥胖臃腫無比,竟是難以想像的輕捷靈動,輕功身法已至極上層的境界。
說時遲,那時快!大胖子堪堪騰皋躍起,猛見一道金光破空而至,疾如閃電,他甚至連轉念地工夫都沒有、百忙中身形飛轉,左手翻掌斜劈過去,正中黃金箭的箭身,然而黃金箭所挾的力道異常強猛。他雖把黃金箭劈偏了方向,自己的整條手臂卻也叫震得麻。
他受這一阻,去勢已盡,肥胖的身軀墜落下來,伸足在水面上飄浮的一塊木扳上一點,再度借力拔身竄起。
卻不料。又是一道金光閃電般地射來。直奔他胸腹要害。
大胖子無可奈何,只得方掌斜劈來襲之箭,掌箭相交之際,猛覺一股沛莫能擲地勁力延手臂直衝內腑,他悶有一聲,已受了內傷。
黃金箭自大胖子身側擦過,驚險萬狀,他一口真氣已濁,身形墜落下來。踏在水面上一塊臉盆大小的浮木上、飛快換一口氣。
「站著別動!」山崖上響起一聲請吧,如春雷炸響,威勢迫人,響徹海面,懾人心神。大胖子氣為之奪,一時隅立在木板上。不敢輕易造次。
這幾下兔起鵲落,其實只是一瞬問的事。海面上遠近船隻上的海寇忽聽得一串驚雷也似巨響,他們做夢也沒想到,那艘堪稱無敵的巨船竟爾瞬間炸毀,所有人無不張口結舌,驚得呆住了。而後孫大王兩飛躍而起。又兩度叫金光逼落,遙遙可見山崖上一個少年引弓待各船海寇們空自怒喝連連,也不敢輕舉妄動害了大王性命。
巨船上其餘落水地水手侍從各自向最近地船隻游去,他們都是在海上討生活地人,人人水性不弱。
大胖子身為海寇領。縱橫海上數十年,水性更是當世罕有其匹,他不是不想躍入水中潛下水底逃命,而是因為水裡到底不比空中,水性縱然再好,行動起來也勢必沒有空氣間靈活,皇帝神弓金箭正牢牢指定了他,稍有異動便是一箭射來,他已親身領教過皇帝強猛到恐怖的箭術,一見黃金箭瞄準了自己,便打心眼兒裡寒,在沒有十足把握之前,不敢輕易嘗試。
大胖子論究是一方梟雄,遭遇大變之後很快便冷靜了下來,他肥乎乎的臉上驚怒之色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哈哈朗聲一笑,振振雙袖,遙沖山崖上的皇帝深深一揖,道:「化外之民孫瀚,過見華朝皇帝!草民率眾不遠萬里而來,皇上卻一見面就將草民的坐船轟沉了,如此這般,豈是煌煌華朝待客之道?」
蕭若聽了此言,微微有點兒意外,這人見風使舵倒不慢,前一刻還目中無人狂得跟什麼似的,轉眼之間竟厚顏無恥的敘起主客之禮來。他輕吭了一聲,譏謂道:「你算什麼客人?你是天朝叛徒,漢人中的敗類!多少年來,伏著天高皇帝遠,在東海南洋一帶率眾劫掠過往商船,殺人越貨,無惡不作……把你千刀萬剮都算輕的!」
大胖子孫瀚瞇眼望著他,出嗤嗤嗤幾聲怪笑,道:「少給我來這套!自古英雄豪傑哪個不是殺人如麻之輩?你姬家太祖皇帝打天下時,難道就沒殺過一個無辜之人?其實這人世啊,也跟海裡頭一樣,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一一不就那麼回事兒,說白了四個字:弱肉強食!爺們干地就是這檔子綠林營生,世人怎麼看隨他去,咱還懶得理會那許多。」他負手而立、肥胖無計的身軀穩穩立在小木板上,隨著波濤輕輕蕩漾,單是這一手輕功,就堪稱驚世駭俗。
真是強盜邏輯!蕭若暗自一曬,道:「這且不提。你們趁華朝內亂,勾姑異族進侵中土,圖謀不軌,又該當何罪?」
孫瀚毫無愧色,道:「這些都是廢話。常言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坐了龍椅,自然指我們為賊,我們也無話可說;如若有朝一日本王身登大寶,本王就是真龍天子,至於你、你、你們……」一面說著,一面指點著岸上眾人,從皇帝、將領、一直指到普通士兵,「你們通通都是亂臣賊子!」
此言一出,岸上將士們一片嘩然、想他們堂堂朝廷官兵,反被惡名昭著的海賊指為亂臣賊子,簡直要氣炸了肺。
蕭若情知跟這些個梟鴦不馴的賊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他們只崇尚強權,只敬畏實力,當下話語一轉,道:「想必你也知曉,這一帶地域本屬於唐宋兩王封地,朕今日既然率大軍在此,你想也能想到。以唐宋兩王為的士族之亂業已平定。同時,扶桑高麗兩族的殘餘人馬退守望海小城,旦夕可平……你是聰明人,這時率手下前來中土渾水摸魚,恐怕來得不是時候吧!」
孫瀚聞言為之默然,皺著眉頭打量岸上。心知皇帝所言不虛。視線不自覺地凝注在黑黝黝的大炮上。人對未知事物常常有一種非理性的恐懼心理。他回想起適才驚天動地的一擊,饒是以他這等喜怒不形於色地人物,也不自禁的流露出些許震驚之色。
蕭若目光敏銳之至,孫瀚地神情自然逃不過他的觀察,便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你之所以敢來中土撒野,只是一廂情願以為天朝水師不如你的艦隊強大,其實不然,朕地『雷霆火』可以攤毀世間一切艦船!你適才也親眼看見了,你自以為舉世無雙地坐船在『雷霆火』面前瞬間沉沒。要是還不信,還可以再試一試,看是你地艦認厲害,還是朕的『雷霆火』厲害!」他嫌「火炮」二字不夠生猛,臨時取了個生猛的名字唬人,反正這海賊王也不知道炮是啥玩意兒。
孫瀚面孔抽搐一下,粹然回過神來。哈哈大笑幾聲,掩飾自己的窘態,笑瞇瞇道:「皇上說笑了,草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有非份之想,這個事兒嘛……是因為拼陣子聽聞天朝君臣之間打得好生熱鬧。草民也是在南洋海島上待久了,有些兒靜極思動,一時起意帶兒郎們來中土轉一轉,瞧瞧熱鬧。現下既然打完了,草民這就要帶兒郎們回南洋去了,哈哈……」
一聽孫瀚說出這話。俏立蕭若身旁的女軍師明顯鬆了口氣,望著蕭若星目連閃,泛動著異樣的神采。
蕭若神箭佑然指著孫瀚,毫不鬆懈,沉吟著道:「你若歸順朝廷,朕可以既往不咎,破例封你為靖海王,南洋島嶼都劃為你的封地,世襲罔替。不知你意下如何?願意地話就即刻率艦隊封鎖望海一帶的海面,見扶桑高麗兩族的人出來則殺無赦,待朕的大軍殺盡異族侵陳者之後,朕賞你白銀二十萬兩搞軍;你如果不識抬舉,嘿嘿……只怕今日休想生離此地!」
孫瀚不是笨人,自然明白封王云云,其實就是一場交易,以他向皇帝稱臣為條件,換取朝廷對他的承認。
孫瀚滿臉驚喜之色,嘖嘖驚歎不已,「封王啊?!嘖嘖嘖……皇上真看得起草民哩!」
孫瀚說到此處,肥乎乎的身體猛地上下一蕩,腳下踏的木扳飛進,身形如離弦之箭望遠處疾掠。
變故突生、早已引弓待地蕭若不假思索便一箭朝他射去。
金光一閃而至,疾如流星,快似閃電,孫瀚早有準備,暴吼聲中反臂一楊,手中木板脫手飛出,迎著電閃而至的金光,噗的一聲輕響,黃金箭將木板賞了個對穿,然後與木扳一齊墜入海中,孫瀚自己則腳點水面上飄的殘木斷柱飛遠去。
巨船被整個毀轟,這一帶海面上到處是飄浮的大小木塊,孫瀚輕功卓越,腳點浮木飛馳,直如履平地一般,掠向最近一艘樓船。
一開始自巨船上落水的數百名水手侍從俱都向那按船游去,孫瀚待水面上沒有浮木時,便腳踏手下地頭頂借力,腳不沾水毫不停頓的奔行,不一刻,已至樓船之下,騰身一躍而起,上了樓船甲扳,就此楞脫險境。遠近船隻上的眾海寇大聲歡呼起來。
岸上官兵無不暗叫可惜,只差一點點就將那海賊王留了下來。
蕭若臉上無喜無怒,默默放下弓箭、其實,他適才射出一箭之後,電光石火間又是一箭上弦開弓,射出的一瞬間他心念電轉:「若是一箭將此人射傷或射斃,只怕反不為美,如若因此使得海寇騷擾東南沿海,那麻煩可就大了、不如放他一馬,給他一個台階下……」正是這個念頭,使他上弦的一箭至終沒身射出,任敵人逃是。
孫瀚上得樓船,驚魂甫定,他縱橫海上數十年,還是頭回遭遇這等險惡的境地,眾目瞪瞪之下,在那年輕人面前這個跟頭可栽得不小,他惱羞成怒,沖皇帝遙遙天呼:「東海南洋,通通是我他盤!我欲王自王之,誰敢說個不字,哪用得著他人冊封?!日後,你當你的中土皇帝,我做我的海上霸王,你我兩家井水不犯河水、想讓老子對你僻稱臣,門兒都沒有!」
蕭若聞言啞然失笑、兩手抱拳,朝他遙遙一禮、「一路順風、後會有期。」
清朗的話聲自海面上遠選傳來,孫瀚胖臉微微一熱,他緩過一口氣,已隱隱猜到自己之所以能安然回來,應是那少年手下留情了,若不然,以少年悠般精絕強猛的箭術,他回逃史時至少還能射出一、兩箭,他可沒有十足把握能夠躲過。
孫瀚身軀僵了一下,終於沖皇帝深深一揖回禮,待所有落水手下上了船隻,他縱聲高呼:「開船!」
一時間,號角聲大作,旗幟傳訊,佈滿海面的龐大艦隊緩緩開動。只不過,艦隊行進方向並非向南,而是向北。
「哎呀不好!」秦義忍不住驚呼出聲,「這些海寇朝那個方向一定是去望海城,他們還是要跟異族匯合犯我疆土!」
「不然。」蕭若遙望艦隊遠去,沉吟一回,緩緩開言道:「孫瀚並非一個傻瓜,不會看不出扶桑高麗人破滅在即,他們這當口還巴巴的前去助戰,實有百害而無一利。因是另有緣故。」蕭若飛身躍下山崖,振臂大呼:「所有將士聽令:全軍開拔,目標——北邊的望海小城!是該讓那些東洋人血債血償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