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皇太后把皇后娘娘打入冷宮了,只等皇上凱旋班師回朝,就要廢掉當今皇后,另立新後了……」
蕭若正在低頭吃麵,猛然聽得這話,險些咬著自己的舌頭,身旁鐵寒玉也是吃驚非小。當下兩人屏氣凝神聽下去。
面桌旁另外兩人估計是外地來的商賈,一聽這話也有些難以置信,一人問道:「老兄說笑的吧?廢後非同小可,自古以來就是朝廷的頭等大事,一個不好要動搖國本的。當今皇后娘娘沒聽說有什麼失德之舉,哪能說廢就廢?」
這話蕭若聽了暗暗點頭,他當皇帝也有一段日子了,對皇宮之事的瞭解也日益加深,不再是當初那個生怕多說多錯的皇帝初哥。
皇后廢立之事非同小可,因為不只關係到當朝國母,還會牽連到異日的皇子嫡庶,乃至太子儲君的地位……直接決定國本,不可不慎之又慎。而且,儒家倫理道德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視君王如父,皇后如母。皇后母儀天下,可不僅僅是說說而已。廢皇后相當於廢棄母親,對全天下臣民心靈的震動可想而知,歷朝歷代的皇帝不喜歡皇后的比比皆是,但通常也只是冷落皇后而已,一般不會廢後,除非有非常充足的理由,否則如無故廢後,皇帝本人都會被指為昏君。
皇后久居深宮,甚少與外界接觸,一般也沒機會做出什麼出格過份的事,故此地位通常固若金湯。但卻有兩條大罪,只消沾上任何一條,就能達成廢後的理由,一是無子,一是妒忌。
說話之人是個年輕人,見外地兩個聽眾好奇,越得意洋洋,說的來勁,笑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太后公佈當今皇后娘娘的兩大重罪,一是無子,一是妒忌……嘿嘿,你們想必也知道,這兩大重罪只消沾了任何一個,廢皇后天下人就沒話說,何況兩大重罪都犯了,依小可看啊,當今皇后娘娘一準兒會被廢掉,皇上都救不了!」
兩商賈聽了大為驚奇,不解問道:「當今皇后無子,那是全天下無人不知,但妒忌這個麼……」
年輕人哧哧幾聲冷笑,道:「你們想啊?皇后就算自己不能生育,但後宮裡有的是美女麗姝,為何皇上春秋都快滿二十了,卻還沒個一男半女。十有**就是因為皇后娘娘生性奇妒,自己不會生,也不讓別的嬪妃宮女為皇上生,這又不是妒忌是什麼?」
話音甫落,只聽旁邊「砰」的一聲巨響,蕭若重重一拍桌子,瞪目怒叱道:「住口!你胡說什麼?!」
年輕人嚇了一大跳,見這中年漢子腰間佩劍,不由有些害怕,小聲囁嚅道:「我自說我的,與你何干?」
鐵寒玉伸手在攤桌底下拉了蕭若一下。蕭若驚覺自己的失態,吭了一聲,低頭繼續吃麵。他不是生說話年輕人的氣,而是為皇后的遭遇抱不平,越聽越光火。
以前皇帝姬煌小子自身是個陽痿,皇后必然無子,這是毫無疑問的事,罪過在皇帝身上,而不應在皇后頭上強加一條無子的大罪!這還不算,更有甚者,竟將皇帝陽痿所導致的多年無子,硬生生又在皇后頭上扣一頂妒忌的帽子,使她無緣無故背上無子與妒忌兩條大罪,這簡直……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皇后有了這兩條大罪,廢後合情合理——至少在表面上——天下臣民也必沒有話說,看來,如不能使太后改變心意,廢後之舉已成定局。「朕可憐的鳳兒……」
說話年輕人被蕭若這一打斷,臉上有些訕訕的,話也說不下去了。可兩個外地商客聽得正好奇之心大作,追問道:「還要向老弟請教了,當今皇后娘娘不是出自宋王府嗎,太后突然要廢後,當朝趙丞相能答應嗎?」
「那可不!」年輕人談興又叫勾起,笑道:「趙氏一族怎麼可能答應得了?現如今李趙兩大王族尖銳對立,鬧得是水火不相容……哎喲喲,這朝局亂的喲,唉,就看皇上班師回朝後怎麼處置吧……」
正說之時,就聽東邊街口馬蹄聲大作,數十騎疾馳而來,當先一匹赤紅色的胭脂馬上是個水靈靈的半大小姑娘,正是唐王府小郡主李琳琳,但見她引著一大驃人馬,呼啦呼啦聚嘯馳騁而過,一時塵煙滾滾,鮮衣怒馬,行人側目。
「看,看!」年輕人指著小郡主遠去的背影,叫兩外地商賈看,說道:「看見那美麗小姑娘沒有?她便是當今太后的寶貝親侄女兒,要是當今皇后娘娘真的被廢,她就是新皇后的第一人選!」
兩外地商賈算是有點子明白了,吶吶道:「敢情當今太后急著廢皇后,是要給她寶貝侄女兒騰出位置來著?」
「可不!」年輕人點頭著,一副你們才明白的神氣。
旁邊另一個食客插言道:「這小郡主美則美矣,可一來年紀還小,二來性情有點子……嘿,有點子那個,整天野得跟個猴兒似的,號稱京城一大太歲,如何能母儀天下,她要是當上皇后娘娘,那才是我朝的大不幸!」
便在此時,兩個手提鐐銬鐵尺的捕快大搖大擺晃過來,粗聲粗氣喝道:「說什麼呢!啊?說什麼呢!再瞎咧咧拖你們進衙門裡,請你們吃一頓板子。」
攤桌旁坐著的人登時嚇得不敢再吱聲,年輕人滿臉堆笑道:「喲,是二位官差大爺!我們沒說什麼,這不吃飽了沒事做,閒嗑牙嘛!……夥計,再上兩碗牛肉春絲面,打幾角酒,我請兩位差爺喝兩杯。」
兩捕快便老實不客氣坐下,與眾人一起吃喝。
蕭若與鐵寒玉吃完麵,結帳起身,牽馬緩緩前行。蕭若聽了他們的交談,心潮紊亂,急遽起伏翻騰,想到無辜的皇后所受的種種委屈,直恨不得立刻進宮解救皇后……但是,自己進宮就能說服太后打消廢後的念頭嗎?對方可是太后,是皇帝的生身母親,又不能蠻來跟她對著幹。歷朝歷代均以孝道治理天下,忤逆父母人神共憤,身為皇帝一舉一動為世人所注目,要是背上忤逆太后的罪名,只怕會被全天下臣民視為無道昏君,那到時,皇位恐怕都會不穩了。
他逐漸冷靜下來,恚忿之情漸退,自己不能魯莽行事,可不要弄巧成拙,皇后只是被軟禁起來,並不會有任何危險,此事還須從長計議。自己與太后畢竟是親生母子——至少太后是這麼想,太后對自己的寵愛之情簡直溢於言表,母子之間什麼事不好商量,或許能想辦法讓太后回心轉意,也未可知。
倒是自己這兩天還不能以真實身份露面。皇帝率大軍凱旋班師回朝,是一件極為重大的事,回朝當日文武百官會在城郊相迎,然後多半還有太廟祭祖獻俘等等儀式,要是自己一人偷偷摸摸溜回宮去,決計不成體統,搞不好還會惹天下臣民非議……大軍還有兩三天到達京城,倒不如自己趁這兩三天工夫,隱藏身份,悄悄在暗中將京城情況打探個明白,也好謀定而後動,此為上策!
他把種種頭緒梳理明白,頗有撥開雲霧見青天之感,不由得腳步也大為輕快。
「算命,看相算命勒!先算命,後給錢,不准不要錢……」路旁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蕭若與鐵寒玉聽了俱有點耳熟,轉眼循聲望去。
只見說話之人老態龍鍾,撐著條枴杖,滿頭銀絲,身後細竹竿挑著一條白旆,上書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斷死斷生斷天機,但兩眼眶空洞,卻是個瞎子。他顫巍巍走到路旁一個小吃攤前,沖幾個邊吃邊閒聊的公子哥道:「幾位公子,要不要老朽給算一算,老朽最精擅看相摸骨,算得不准不收錢。」
那幾個公子哥哄堂大笑,七嘴八舌罵道:「哪裡來的老瘋子,死瞎子!你眼瞎了還看相摸骨,當我們是傻子哪!滾滾滾!」
一旁鐵寒玉看得氣往上衝,一個箭步衝上前,輕喝道:「住口!」
她追兇緝賊多年,語氣之中自有一股子正氣與威嚴,冰晶一樣的目光在幾個公子哥身上掃過,他們背心猛地一陣寒,即將出口的罵人話又給嚥了回去。
「老丈這邊坐。」鐵寒玉將算命盲叟扶到一旁好生坐下。
算命盲叟咧嘴一笑,道:「姑娘是你?」敢情已認出了曾給她算過命的鐵寒玉。
鐵寒玉雪白的俏臉兒飛起兩片緋紅,自行囊內取出一錠足有五十兩重的銀元寶,塞在他手裡,小聲道:「老丈拿好,上回欠你的酬金。」
算命盲叟掂了掂手裡的大銀,呵呵直樂,笑道:「姑娘,老朽上回給你說的話可是應驗了?」
鐵寒玉一聽大羞,滿面通紅,桃腮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平日裡英姿颯爽女神捕頓時忸忸怩怩,小女兒情態畢露,說不出話來。
「這老人家上回跟你說了什麼話?」蕭若走過來問道。
「沒……沒什麼!」鐵寒玉又羞又急,生怕算命盲叟當他面說出、上回預言自己會被他強暴,並最終愛上他的話來。趕忙拉著蕭若走開。
蕭若也不在意。兩人走過街口,忽然一人斜刺裡靠過來,低著頭,壓低聲音道:「這位爺請借一步說話。」
兩人大奇,對視一眼,蕭若笑道:「朋友你認錯人了吧?」
這人依舊低著頭,飛快道:「錯不了……此地說話不方便,請爺借一步說話!」
鐵寒玉江湖經驗豐富,立知此人必是有為而來,向蕭若道:「我們跟去看看。」蕭若點頭同意。
兩人便隨這人來了一條僻靜的小巷子,這人驀地止步轉身,沖蕭若抱拳為禮,道:「屬下開封分壇香主殷大路,參見光明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