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無因見楊七去了好一陣卻未轉出來,心中不耐,拔腿向後院闖去,卻聽得院外馬蹄聲疾,急忙衝出小門抬眼一看,只見楊七正伏於馬背之上,打馬狂奔,絕塵南去!他暗歎一聲,搖搖頭,心道:「洒家大意,竟叫他自己來取!此刻也不知這廝去往何處報訊?」他轉身回院,找到書房,在書案之上抓了些文房四寶,找了個托盤托著,單手舉過肩頭返回前院去.
原來,楊七一聽鳳姑說出「太和段昆」時,心中便「唰」地一聲陡然變得冰涼!審時度勢,他深知自己眼下已陷入兩難境地。老爺臨走時,將護院重任托付自己肩上,而今段氏遺孤邀武林高手、佛門武僧尋仇而來,自己若是不率家丁抵擋一下,萬一院中有個閃失好歹,趙老爺回來怎樣交待?若要抵擋,卻又遠非來者對手,只會枉自送了小命!他心中又驚又怕,溜又不敢溜,留又不能留……也是命不該絕,正巧那胖大和尚叫他到後院去取紙筆,此乃千載難逢之機!他大喜過望,心道:「上蒼有眼,命在旦夕不該絕!快遛出去報告官兵,若能抓拿到這幾個人,便是大功一件;若是抓不到,趙老爺回來我也有個交待。」一念至此,他急匆匆跨進後院,看看胖大和尚並未跟隨了來,急忙跑到後小門遛出圍牆,繞到馬廄中悄悄牽了匹快馬,一躍而上,揮鞭驅馬,向五台鎮旁邊那一小隊官兵駐地狂奔而去。
靈幻接過無因拿來的紙,往石階上一鋪,又拿過筆蘸飽了墨,對老婦比劃了兩下。那老婦呆滯的雙眼突然一亮,顫巍巍站起身來,接過筆,往紙上就寫。
眾人都不作聲,屏息靜看。
那老婦枯瘦的手劇烈地顫抖著,極費力地劃出了一個個歪歪斜斜的字跡:
「康熙二年,夫趙康為謀掌門之位,勾結清兵劉偁害死段昆滿門。事過六年,老身方知,與其爭吵反目,趙康喪盡天良,竟以毒藥將我毒啞,又嚴令家丁看管,不許我踏出趙府大門一步。老身幾欲一死以謝段氏一家冤魂,卻為記掛湘西學藝之子及與我兒有婚約而又不知下落之段氏遺孤段鳳姑,十餘年來以淚洗面,苟且偷生。日前得見我兒飛雄歸來,今又見鳳姑健在,心願已足。我兒飛雄無過,萬乞留其性命。喪盡天良當千刀萬剮者,唯趙康一人也。」
老婦一口氣寫完,將筆輕輕一丟,扭頭看看鳳姑,深歎一口氣,猶如卸下千斤重擔一般,臉上竟現出了輕鬆之色,緩緩站起身向旁移開了身子。
眾人只顧費力地辨認著那些歪歪斜斜的字句,只覺得字字句句觸目驚心,全是老婦之血淚,不知這麼多年,趙夫人是如何熬過?誰也沒有在意老婦緩緩移動身形的行動。
誰知她顫顫巍巍挪著步子,離開眾人走了幾步之後,卻「啊」地啞叫一聲,腰一彎,猛地一頭向石階撞了過去!
眾人聞聲扭頭,方知不妙,待要飛身阻攔,卻為時已晚矣!
只聽一「咚」地一聲悶響,老婦已一頭撞在石階之上,血染皓,倒地身亡!
兩個侍女尖叫著撲了過去,想起老婦平日的好處,又想起趙康不時的殘暴,心中又急又怕又恨又氣,只顧嚶嚶地哭了起來。
碧煙神尼心中大為震動,不意趙家夫人竟如此剛烈!神尼心中如明鏡般清楚:趙家夫人此舉,乃是以自己之死換兒子飛雄之生路也!骨肉情深,天可憐見!她強壓心中激動,跨上兩步,對著老婦的遺體合什深深一揖,宣聲佛號,雙目微閉,喃喃誦起了經文,為老婦祈禱。
無因、靈幻、慧梅也紛紛隨著碧煙神尼誦讀起經文,度老婦亡魂。
那十多個家丁見出了此等大事,一個個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噗通」、「噗通」地一一跪倒在地上,朝著老婦遺體叩起頭來。
鳳姑看看老婦所書字句,早已心肝俱裂,熱血如沸!殘害自己一家的罪魁禍,果然是趙康老賊!此番十來年的沉冤已大白於天下,一旦抓住那老賊,定要將他碎屍萬段,銼骨揚灰,以祭我段家百口在天之靈!突然,她聽得老婦一聲啞叫,心中一動,扭頭看時,老婦竟已撞石階身亡!
鳳姑呆呆地看著那一灘殷殷鮮血,頭腦如中了雷電轟擊,「嗡嗡」直響,眼前突然出現了兒時與趙嬸娘依偎的情景……她愣愣地站在那兒,任憑淚珠如雨潸潸胸前……
突然,她一把抓住那寫滿字跡的紙往懷中一放,尖聲叫喚:「嬸娘!」飛撲過去,「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向老婦遺體深深叩,嗚咽著又叫了聲「嬸娘啊,嬸娘!」呼聲未止,她「呼」地一躍而起,「嗆啷」一聲,腰間寶劍出鞘,雙目噴焰,身形一閃,瘋一般向跪在地上的那一幫子家丁撲將過去。
碧煙神尼雙目一睜,口中叫道:「鳳姑站住!」雙足一滑,竟已搶到飛撲而去的鳳姑身邊,一把將她摟住。
鳳姑拚命地掙扎著,狂叫道:「放開我!我要斬了這幫狗賊!放開!快放開我!」她拼了命地掙扎,卻無法掙脫碧煙懷抱,不覺手一鬆,「噹啷」一聲,寶劍掉落地上,一扭頭,撲在碧煙神尼懷中痛哭起來。
碧煙神尼待她哭聲稍停,才小聲說道:「鳳兒,如此深仇大恨,焉有不報之理?只是冤有頭,債有主。你若濫殺無辜,豈不有負趙家夫人一腔高義?」她看看那些跪伏於地,嚇得半死的家丁,目中精光閃射,單掌一立,朗聲道:「阿彌陀佛!汝等聽仔細了:日內就尋一副上好柏木壽材,將老夫人厚斂了葬於趙家祖塋。趙康歸來,就說雞足山碧煙帶段鳳姑前來與他結清前債!他若尚有一絲天良,趁早一劍自刎,以謝段氏一家在天之靈,也免得貧尼開了殺戒,弄髒了貧尼的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