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張元奎被點了**道,只覺臂上疼痛更盛,但卻不能隨心脈跳動而上行,心中略略一鬆,「哼,原來那老妖婆並不要自己馬上就死,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只要命在,也許就有脫身之機會。」他咬緊牙關,乖乖坐在那兒,心中暗暗咒罵棄自己而逃的妙林老道,心想:「有朝一日定要給他點顏色看看才是!」
山道崎嶇而狹窄,下臨深淵,上有絕壁,眾人擠擠搡搡只顧逃命,然而,如此險峻的地方,只要稍一失足即成千古恨,已有好幾人一聲慘吼跌入深淵中喪命了。妙林扭頭見孫百媚追近,雙目寒光暴閃,凜然暴喝道:「天石何在?」
只聽頭頂懸崖之上一陣轟隆隆響聲,幾塊斗大巨石凌空飛落而下!
孫百媚與綺春聞聲知警,硬生生按下身形往後倒躍,待落地站穩時,原先緊隨身後往前猛撲的那兩名綠衣少女卻已收勢不住,轟然聲中只聞得兩聲驚叫,兩人皆已被巨石砸中,頃刻間香消玉殞,變作一灘肉泥!
孫百媚、綺春二人不禁毛骨悚然,脊樑寒!仰頭看時,崖頂卻是人影錯動,巨石凌虛,隨時可下,怎敢再窮追過去?看著已遠遠站定的妙林、呂月娘等人,孫百媚咬牙厲聲道:「臭妖道,若要張大侍衛活命,且將那小賤貨早早送來!老身在洱海小普陀候你十日。限期一過,那狗屁侍衛只好餵了海中魚蝦!那時,老身將重上巍寶山,殺你個片瓦不存,把巍寶山踩成平地!你仔細記住了!」言畢,手中龍頭枴杖橫掃而出,「呼」的一聲風響,崖邊一棵徑達尺許的古松竟然攔腰折斷,「嘩啦啦」、「轟隆隆」沿石壁向著深澗墜去。
妙林、呂月娘二人大驚,皆暗歎此毒梟竟有這般神力!再抬眼時,只見孫百媚已率手下押著張元奎遠去了。
感通寺後山,松柏蔽日,風濤微微,衰草淒淒,時有三兩聲杜鵑啼鳴自枝葉深處傳來,那叫聲彷彿人語:「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山坡平緩處,數十座梵塔靜靜立於林間,或方或圓,有高有矮,有的莊重,有的清麗。此乃感通寺歷代高僧之陵墓也。寺院派有僧人精心呵護塔林,故時已隆冬,綠原換裝,然坡上草坪,仍不見落葉敗枝,芳草茵茵,松柏蔥籠,顯得格外肅穆莊嚴寧靜。
一位著裝緊束,披一領玄色披風的姑娘,靜立於一尊粉白醒目的梵塔前,雙眼死死盯住塔前碑石,面容哀怨,目宇間卻隱隱有一絲怒氣;皎皎玉手,正使勁拗折一根姆指粗細的樹枝,斷了一節,又斷了一節,只見她手中樹枝越來越短,臉上怒氣也越來越盛,及至後來,眼中竟射出了陣陣殺機!她牙一咬,正欲將手中斷枝使勁向碑石砸去,突然自松柏林中傳來隱隱人聲,她眉尖一抖,將斷枝信手一丟,肅容斂眉,一副朝山香客虔誠模樣,在塔林中悠悠走動。
壽眉酡顏的感通寺住持元覺禪師正帶著靈幻、鳳姑二人向塔林走來。
元覺禪師邊走邊道:「此乃本寺歷代高僧之梵居也!本寺又名蕩山寺,乃漢時摩騰竺法蘭祖師由西天入中土時所建,香火百代不衰。當初元世祖平雲南,天下一統,佛事大興,遂在原寺基礎上大舉擴建,遍邀天下高僧法師前來講經弘法。有明一代,本寺高僧無極禪師入京朝覲,獻白馬茶花,行至金鑾殿前,忽馬嘶花放,太祖朱皇帝大喜,以為乃國泰民安、國富民強、萬事如意、大吉大利之兆,遂執毫手書詩草十八章,賜無極奉還,主持大理佛事,為大理寺僧之,本寺因之亦為大理眾寺之冠也。無極歸,建大雲殿,感通寺盛極一時,擁有御封田地數百頃,寺殿達三十六院之眾。可歎後世兵禍連年,焚於兵火,於今僅存其半矣。唉!人心不古,罪過,罪過!」他絮絮叨叨,一路不停,不覺已走入塔林之中。
鳳姑初至,對元覺禪師所言又無多大興趣,倒是對這一片梵塔甚感新奇,故東張西望的打量著那些式樣各異,或巧或拙的梵塔。
靈幻卻聽得甚是專心,見元覺禪師突然住口沉思,不由問道:「禪院並非書院,因何獨有寫韻樓存於院中?」
元覺禪師合什道:「阿彌陀佛!此乃佳話一段也!前朝大學士李元陽與楊升庵攜手同游蒼洱,曾小住感通,品清溪之香茗,嘗禪院之素草,覽蒼山之奇麗,感世事之滄桑,因而竟在藏經樓上窮經論史,吟詩作賦,暢抒胸中之塊壘。離寺他去時,住持懇乞留下墨寶,楊升庵以目觀樓,少頃,文思飛揚曰:『此樓含天地之鍾秀靈氣,居之使人才思泉湧,文彩飛揚也!』李元陽遂大笑揮毫,走筆書下『寫韻樓』三字,此樓遂因此而名之。」他頓了一頓,微喟一聲道:「唉!惜乎原樓毀於兵禍,只剩下幾片斷牆,幾塊殘匾,留得滿目荒涼,一腔惆悵!阿彌托佛!直到本朝,雞足聖山高僧普荷,亦即擔當大師從雞足山而來,主持本寺佛事,方重修此『寫韻樓』,再現昔日光華。善哉,善哉。」
漫遊於塔林中的姑娘此刻正巧折回,聞言一怔,復又靜靜的迎了過來,眼波閃動,掃了靈幻和鳳姑一眼,面對元覺禪師站下,合什致禮,又移動腳步緩緩離去。
三人已來到剛才那女子折斷樹枝之處,元覺禪師面對石碑合什道:「阿彌陀佛!靈幻師妹且看,這便是擔當大師之塔也。」
靈幻、鳳姑二人注目望去,只見粉塔巍然,式樣極為古樸,苔痕不染,雨漬不浸,乃新造不久之所;塔前一碑,鐫銘其上,銘曰:「洱海秋濤,點蒼雪壁,迦葉之區,擔當之室。」
靈幻「哦」了一聲,轉臉向元覺禪師注目看去。
元覺禪師壽眉顫動,緩緩道:「三年之前,擔當大師以八十有三之高齡無疾坐化。貧僧率全寺比丘設祭誦經,大放焰口,歷經七七四十九天,及至慾火化大師之肉身時,貧僧與二寺監方才現,大師之肉身已不知何往!大驚之下,深恐傳揚出去壞了本院聲名,故只好秘而不宣,找得他舊時用過之兩件僧袍袈裟焚化,集焚後灰燼入葬此塔內。此事,貧僧只與雞足山慧燈庵碧煙師太通報過。唉!三年來各寺院皆派比丘及比丘尼專程前來索要擔當大師之舍利子,貧僧只好吱吱唔唔胡加搪塞敷衍了事。幸而碧煙神尼令汝傳言,貧僧定擇日親上佛頂峰細細查找。若擔當大師尚健在,定躬迎其寶駕回寺,召集千僧聚會,弘揚我佛之無邊法力。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話音剛落,擔當塔後忽然傳出一聲響動,似有人作切齒動怒之聲。
靈幻、鳳姑聞聲一懍,齊聲問道:「何人在此竊聽?」雙雙向塔後衝去。
只見人影在塔林中一晃,她倆待欲追趕,一領玄衫飄隱入松林深處,了無痕跡蹤影……
已是正午,又到寺內午課時分,院內木魚篤篤,金磬殷殷,僧眾合聲頌起了經文。
一時間,只見香煙裊裊,隨風飄動;只聽得經聲朗朗,梵唄驚天!
有道是:高僧遠逸三窟外,古松猶聞切齒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