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伯母這麼些日子,是否還是認為伯母煩呢?」龐統笑咪咪地問將道。頓聞龐統之言,徐庶身子一震。
「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和孔明都想幫襯伯母一把,只是伯母的性格比你還要強,不肯接受我們的幫助,總是說她自己有手有腳的,能夠舊息養活自己。」龐統微微歎了口氣,「伯母有一雙巧手,她靠織紗紡線養活自己。不說我說你元直,你當初為了朋友義氣殺人而逃亡天涯,的確是有欠考慮了,即使你不為自己的前程打算,你也應該為伯母想想,她已經是上了年紀的人,伯父又過逝得早,裡裡外外全是她一手操持。
「本來這已經不容易了,可是她為了讓你能拜在水鏡先生門下,為了能讓你讀書上學,省吃儉用,還剛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就已經熬白了頭髮。
「就是我和孔明都沒敢把你殺人的真相告訴伯母,只是跟他說你奉師命前去遠遊增長見聞了。雖然伯母口中還說著:男兒志在四方,我家元直長大成人,是時候該出去闖闖了。但我孔明都清楚當時伯母心中又多痛,她不是痛你不在身邊,而是痛你連走的時候都沒能告訴她一聲。」徐庶嘴唇微顫,眼中已經隱隱泛出淚光。
「儘管伯母在人前表現得堅強無比,可是深夜之中卻因為想念你而獨自垂淚。記得有一次我晚上我去你家,說來也慚愧,枉我龐統自命聰明,但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幫助伯母,最後將自己好好的衣裳弄出些洞,送才讓伯母縫補,希望借此緣由也好付些工錢予伯母。伯母雖讀書不多,但極為明白事理。
「早猜到我心中所想,衣服縫補之好,不肯收我一文錢,而且還言明,下回衣裳破了,還是送到她處,她會為我縫補好的,還是不收錢。」說到裡,龐統臉上難得出現了幾許揶揄之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在那個時候,看到伯母雙眼紅腫,猜想她剛剛哭過。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伯母就哭瞎了眼睛。
「即使如此!她仍然不肯接受我們的幫助,不過還是孔明那小子聰明,每次到你家拜訪的時候,都帶上些米糧,欺伯母眼睛看不見,悄悄地在你們米壇中放上些米糧……」
徐庶緊咬嘴唇,直咬得口皮破裂,鮮血順著嘴角流淌。大顆大顆的眼淚在眼眶之中藏將不住,順著臉頰滑將下來。看到這般情形,龐統沒有再說下去,輕輕地拍了拍徐庶的肩膀,又微微歎了口氣。徐庶一把抓住龐統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甚為激動地說道:「士元!我也不想多說什麼。」跟著,抓龐統的手,不自覺地緊了又緊,「謝謝!」
龐統痛得吱牙裂嘴,連叫徐庶輕些。徐庶有些不好意思地放開了龐統的手,龐統的手一被徐庶放開,連忙甩了又甩,又送到嘴邊輕輕地吹著氣,同時嘴裡還在埋怨著徐庶。「我說元直!你就這麼感謝我的?」徐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破泣為笑地說道:「不好意思!純屬意外!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龐統心忖道:還有下次?我這手還不被你捏殘廢?但看到徐庶一直不停地在陪禮道歉,龐統心中縱有不滿,也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忽地!龐統心中一動,道:「謝謝這些話就不必多說了。」本來徐庶聽了這前面句話還頗為感動的,可龐統下面的句話就只有讓徐庶感歎的份兒了,「不如折現吧!」
徐庶一時之間還沒有適應龐統轉變,彷彿還在思考著他話裡的意思。「今晚的房錢、飯錢、酒錢,你都通通包了吧?」說著!龐統伸出另外一隻好的手,徐庶的肩膀上拍了拍,有點兒再接再勵的意思,「對了!我還忘了,再加上一份夜宵吧!也不必弄得太複雜,我看昨天的燒雞就不錯。」
說著,龐統不自覺地伸出舌頭在嘴邊舔了舔,彷彿還在回味昨日燒雞的無比美味。
徐庶終於反應過來,手裡的拳頭不住握緊,此刻他對龐統哪裡還會有感激之情?只覺得剛才握龐統那一下,不是太重了,而是太輕了。本來他想要抓住龐統另外一隻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好手,也好了卻自己心中的遺憾。但龐士元何等人物?一見徐庶臉色一變,眼神有異,立刻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在半空中抓了個空,一條黑線隱隱升上徐庶頭頂。徐庶看著得意忘形的龐統,似乎恨得不剝其皮,抽其筋,吃其肉,喝其血般。
看到徐庶眼神不善,龐統隱隱有些心虛,生怕白吃白住不成,反而惹得一身臊。當下連忙收斂起臉上的笑意,神色一肅,轉移話題問道:「元直!你後悔過嗎?這些年來你亡命天涯,不惜改名換姓東奔西躲。可曾後悔過當日為了朋友義氣不惜殺人,最後落得個潛逃在亡的罪名?」徐庶楞了楞。
最先還沒太明白龐統話中之意的徐庶,直待龐統後面把說清道明,才完全反應過來。徐庶臉上神色陰睛變換不定,偶爾眼中還閃過一絲痛苦和矛盾的神情。
「我只後悔沒有多給那些王八羔子幾劍!」徐庶終於說道,咬牙切齒的模樣,叫龐統看得心中一悸,「那些世家族族,恃強凌弱,根本就不會把我們這些普通百姓當人看。官府也不為百姓伸冤也就罷了,居然還幫這些堪比地痞無賴的世家豪族,一同欺負窮苦百姓,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麼?
「要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你以為憑什麼妖道張角號令一起,天下百姓就會群而響應,使得張角在短短數月之間就聚起百萬之眾。雖然張角最後也沒落得個好下場,卻也證明一點,那就是當今的朝廷不得民心。人心思變,才會讓野心勃勃者有機可趁。於是!天下各路諸侯才有了揭竿而起機會,其實如今各方割據的諸侯都應該感謝張角才對。
「元士可知這些年來我雖然不斷亡命天涯,但朝廷自顧不及,又哪有餘力捉捕我歸案?趁著這段時間,我走遍天下,暗中隱姓埋名,卻是也在觀察各方諸侯的動況,也算在為自己尋找的心中之主!」言及此處,徐庶啞然笑聲了一笑,道:「士元!這段時間走下來,我卻是意興闌珊,你猜我發現了一件什麼有趣的事?」
聽徐庶這般一說,龐統頓時眼中一亮。
「天下各方諸侯,實際上就是所謂的豪強世族在當家作當。士元!你好生算算:劉焉、劉表,這二人本來就是皇室宗親,自然不必多說;袁術、袁紹,借住袁家『四世三公』之名,幾乎一夜之間就成就非凡之業,這袁家兩兄弟能成為一方諸侯,雖然有很大運氣的成份在裡面,但他們手下都頗有能人為之出謀劃策,這也不奇怪。再說馬騰,伏波將軍馬援之後,孫堅!祖上更是兵聖孫武,即使是劉岱、孔胄、韓馥這些不入流的角色,但在背後支持他們的,依然是世家大族。
「少了世家大族的支持,偌大的冀州,富庶之地,轉眼間便易了手,最後到了袁紹手上。袁紹以此為基業,方才成就今天的功業。再看劉表主荊州,是不是借住了蔡、蒯兩家之力?而劉焉入駐川地,更是借助當地門閥豪強之勢。由此這見,這天下不過世家豪強的天下,不管我最後投到誰人麾下,終究不過是為這些世家豪強賣命。
「就在我看破這一切,認為此生抱負無望施展,而自己也只有背著『逃犯』的罪名孤獨終老!我甚至恨自己為何不早生上幾年,好讓自己趕上那場中動亂,也許自己也會成為一個『黃巾軍』。好笑麼?我爹就是被『黃巾軍』害死,自己和娘親也是因為『黃巾軍』而家破人亡,偏偏自己還想成為其中的一份子。命運就是如此痛苦和矛盾,特別是當你看清背後的一切,你就不會不會覺得奇怪了。同樣都是生不由己,同樣都是為了求得一條活路,沒有什麼對不對的。亂世之中的人命,賤如螻蟻,僅此而已。」
聞過徐庶的感歎,龐統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也跟著輕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