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
雪已經停了,白皚皚的大雪將往日的山川河谷都掩埋在了下面,放眼望去只能看見白茫茫的一片。
天地白皚何蒼茫,雪原冰峰無盡頭。馬踏冰原飛雪處,男兒策馬帶吳鉤。待到滿天飛紅雪,持節長安覓封侯!
靜謐的官道上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陣踏破冰河的轟隆,然後就見一紅一黑兩匹神駿的馬兒領銜策前,隨後是十幾個身披黑色蓑衣的帶刀騎兵,十餘騎放馬馳騁,是要在天色將暮時趕到歸處。
「穎兒,好久沒有看到這樣壯麗的雪景了,太美了!嗚呼——」馳騁在最前面的那匹黑馬上,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衣人對著身邊那匹紅馬白衣的女子動情地歡呼道。
「穎兒也是你能叫的——抓緊了韁繩,別三心二意的,你的騎術本來就馬馬虎虎,要不是你讓人做了一副什麼馬鞍,簡直是把自己綁在了馬背上,這樣狂奔你早就不知墮馬多少次了!」那女子冷冷地瞥了那男子一眼道。
「穎兒,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啊哈,如此雪景不做一首詩簡直是對這美景的無視!」張揚對著吳娜嘿嘿一笑,然後說道。
「知道你書讀得多,行了吧!還是快些趕路,等天黑了趕不到錢家村,看你晚上睡不睡雪窩!」吳娜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然後一揚馬鞭,輕輕一策,火紅的象龍寶馬就嘶鳴一聲,猛地向前一竄,就將剛才一刻還跟她並駕齊驅的張揚甩得老遠。
張揚也不在意,就在馬背上扯著嗓子吆喝起來:「
初陽當空靄色陰,狂雪呼嘯下乾坤。
風打飛絮霜華亂,鵝毛旋舞沙中轉。
十一月末苦寒天,橫雲大雪入神幻。
飄飄不知何所至,悵惘蒼穹薄日潰。
年年最喜風雪時,放馬長歌博一醉!」
跟在後面的那些粗漢子不懂什麼詩文,可是也能感受得到張揚詩裡面的豪放情懷,不由地齊齊在馬背上舞著馬鞭對著張揚歡呼起來。
「喔——」
「喔——」
「別吼了,再吼真的把狼給招來了!駕——」吳娜轉頭對著後面歡呼的騎兵門斥道,然後一揚馬鞭,雪白的千手夜擅披風迎風鼓起,像是一個載滿了風的風帆,她披散的如緞如瀑的青絲在肩後迎著踏起的風雪,飛舞飄揚,宛若天子下凡。
望著揚雪而去的張揚等人,一處矮坡露出幾個人頭,其中兩個正是帶兵外出,打擊下邳管亥那些四散的游擊隊的廖化和波秀。
「今日早晨我們的人發現有一群身手很不錯的黑衣漢子,鬼鬼祟祟地到了錢家村,至今也沒發現那些人出沒。而剛才大小姐說,他們也要趕到錢家村,我懷疑那些漢子核能是衝著大小姐去的——波秀,我不放心……我想帶一些弟兄立刻啟程去錢家村,你就留在這兒守著,有什麼情況來不及向我稟報的,就自行處理了吧!」廖化沉吟片刻,看了一眼身邊同樣不苟言笑的波秀說道。
波秀這段時間和廖化相互配合,一個收集情報、提供線索,一個跟蹤設伏、百里奔襲,又加上兩人性格相似,都是說的少做得多的人,配合得很是默契,嘴裡不說,心裡早已認定對方是自己的好友弟兄了。
波秀點點頭,沉聲道:「元儉放心,我不會漏過一個敵人的!」
廖化淡淡一笑,拍拍波秀略顯單薄的肩膀,說道:「這些天你吃了不少苦,人也瘦了不少。等這仗打完,我請你喝酒!」
「我可不喝劣酒!」波秀難得地開了一句玩笑。
廖化笑道:「劣不了!聽龍陽說,他們家有祖傳的釀酒秘方,釀出的酒叫『龍打盹』,就是說龍神聞到了他們家的酒不喝個迷迷糊糊,絕不會離開。每罈酒從埋入地窖到啟封至少十八年。泥封一開,酒香能飄出十幾里,好生了得。以我跟龍陽的關係,向他討要幾罈子開開葷是沒什麼問題的。」
而此刻,錢寧身著那件周彤親手為他做的並蒂蓮花的袍子,雖然兩隻袖子最後的收官階段很粗糙,遠不如其它部分的精緻,可是錢寧穿在身上卻是暖到了心裡頭。
望著袍子裡面那鮮艷奪目栩栩如生的七彩蓮花,聞著袍子上殘留的那熟悉的溫婉的淡淡女兒香,拾起掉落在毛領上那殘落的青絲,錢寧閉上眼彷彿就能看見那張溫柔似水脈脈含情的笑臉,用手觸摸袍子的每一寸,彷彿就如同觸摸到了那嫩滑溫軟的小手,感受到她的體溫,她的心跳,她的每一絲少女心事。
錢寧立於窗前,望著院子裡那株一夜之間綻放的梅花樹,聞著飄揚而入的歲寒之香,默默地想道:「等這件事忙完,不管結果如何,我都算是報答完了主公的恩德了。我本無意於高官厚祿,鮮衣怒馬,之前我沒有辭去是因為蒙受主公大恩,而且一個人飄零也就能遷就的就遷就了。而如今有了你,我這顆空落落的心總算是有了一個家了,早就對世俗疲倦的心有了你們,再也不想過著那種顛沛流離到處逃難的日子了……我要向主公請辭,然後帶著你和小煒來錢家村,咱們就在這裡,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希望你願意忍受這樣清苦的日子……」
就在這時,周倉大步走了進來,向錢寧立身一抱拳道:「先生,一切準備妥當,就等霹靂火來自投羅網了!」
錢寧臉色平靜如水,點點頭道:「知道了。」
周倉望著錢寧半刻,這才上前輕聲勸慰道:「先生不必憂慮,雖然老師算計弟子是一件讓人很為難的事情,可是先生這樣做那也是為了她好啊。如今漢室氣數已盡,各路諸侯如豺狼當道,只有太平道才能解救天下萬民於水火之中。先生一番苦苦心,相信她遲早會明白的。」
錢寧點點頭,輕輕歎了口氣,轉過身對周倉說道:「讓埋伏的弟兄們到時候務必要手下留情,能不殺的千萬就不要殺,否則觸怒了我那徒兒,想讓她歸降可就難辦了。」
「先生放心,屬下已吩咐過了,他們會有分寸的。」周倉低眉順眼地答應道。
天色半黑了,由於雪光返照,外面倒顯得沒有平日裡漆黑。
錢寧的小院此刻卻是飄香四溢、歡笑隨聲不斷,張揚、吳娜還有錢寧三人就圍著熱氣滾滾的湯鍋,燙了兩壺好酒,準備了幾樣下酒的小菜,三人就邊飲酒邊暢談起來。而跟隨張揚吳娜而來的那十幾個騎士,則將馬兒拴在草棚裡,餵了些草料,他們這才在前面生了一個火爐子,輪流烤火戒備。
「哎,先生,阿蓮妹妹呢?」說了好一會兒話了,吳娜這才想起來沒見到上次差點兒對她一見鍾情的那個小女孩兒,不由地問道錢寧。
「喔,她呀,到張家村走親戚去了,過兩天才能回來。」錢寧一面說著,一面往湯鍋裡面添些生菜,心裡卻是歎了口氣道:「不把她支開怎麼行呢,若是被她看到我如此卑劣的手段,她一定會恨死我了吧。」
「唉,穎兒,如一,吃菜吃菜,看看合不合口味!」錢寧眼中的苦澀一閃而逝,忙熱情地給張揚吳娜碗裡夾菜。
吳娜一面道了聲謝,一面默默地看著錢寧,錢寧看見她凝視的目光,心裡有些發虛,嗓子有些乾澀地看著她問道:「怎麼了?」
吳娜眼光有些熱,聲音有些感傷地說道:「先生這些年一定受過不少苦吧,蒼老了很多呢,兩鬢都斑白了。」
錢寧心裡一暖,心中的愧疚更加強烈,不敢對視吳娜那關切的目光,偏過頭歎了口氣道:「是啊,這些年就像一個夢,整日奔波,為的就是能保全性命,最後等到天下太平了,才好安安全全地回歸故里,在這裡落葉歸根,到死也不願做那客死他鄉的孤魂野鬼——」
「先生,您受苦了——這次回來,還要走嗎?」吳娜看著錢寧那臉上深刻的皺紋,看著他消瘦而疲倦的身軀,吳娜眼圈一熱,一雙眸子也朦朧了。
錢寧慈愛地看著眼前的女弟子,堅定地搖搖頭:「不走了,無論如何也不走了。飄蕩了這些年,什麼也都看透了,什麼地方再好也沒有故鄉的破家好啊。能守著心愛的人平平淡淡相敬如賓,和處了一輩子的老鄰居結伴,能看著兒女晚輩漸漸長大,或功成名就成家立業,或相夫教子美滿幸福,我就心滿意足了——我還能到哪裡去呢,還想到哪裡去呢。」
吳娜聽見錢寧的話欣喜地站了起來,雀躍道:「那太好了,以後有空我就過來看望先生您——咦,先生您娶妻了?!」
吳娜細細想著錢寧剛才的話,眼珠子一轉,驚喜地看著錢寧道。
錢寧雖然老大不小了,可是對於男女之情卻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而且還是人家姑娘率先向他多次暗示,主動表白他才明白。如今被自己的弟子一問,臉皮薄的錢寧不由地臊紅了臉,可是想起周彤那溫婉動人的模樣,心裡感覺很是滿足,也就沒想過再掩飾什麼,乾脆脖子一硬,老老實實地點點頭承認了:「是,我愛上了一個很溫柔的女孩子,她也願意跟我過一生。過幾天我就把婚事給辦了……」
「恭喜恭喜,祝先生和師母早生貴子,兒孫滿堂,和和美美,白頭偕老!」張揚聽到錢寧的喜事,心裡頭也為他高興,畢竟祝福別人,你得到的也是快樂啊。
吳娜也是笑嘻嘻地向錢寧道喜,然後調皮地對錢寧一笑:「師母是哪裡的人,一定很好看吧?」
錢寧看著一臉捉弄之色的調皮徒兒,錢寧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答道:「她叫周彤,是本地大族周家的女兒。周家被土匪滅了族,幸好被我救下,就跟了我。她人很美,很溫柔,裁衣廚藝書畫琴棋樣樣精通,論起學識,你先生我可是汗顏啦。她年紀說起來比你還小三歲呢。」
「周家的女兒?喔,我想起來了,是不是一對叫周彤周煒的姐妹?」吳娜恍悟的樣子。
錢寧點點頭,吳娜這才驚喜地叫道:「先生,你不知道你走這幾年,上周家為她們姐妹求親的人有多少。美貌自不必說,那姐姐周彤女紅廚藝,學識也很出眾,加上溫婉如水善解人意,是做妻子最合適的人選了。先生能娶到周彤,以後可是有福享了!以後,我可得常來叨擾,蹭飯吃了!」
張揚癟癟嘴道:「同樣是女孩子,為什麼差距就這麼大呢。」
吳娜先是一愣,馬上就明白過來,不悅地嗔道:「是!我是除了騎馬打仗舞槍弄棒,不會洗衣不會做飯,不會伺候人,什麼也不會總成了吧?」
張揚馬上看著吳娜疑惑道:「你師傅童淵除了你,還有別的女弟子嗎?就是說你有師姐師妹什麼的嗎?」
吳娜很納悶,可還是答道:「沒有,我師父一生除了我這個讓他最自豪的女弟子,其他的都是我的師兄!」
張揚這才點點頭說道:「既然你沒有師姐師妹,聽說也沒有師娘,你又從不洗衣,那你在山上學藝這些年,是你師傅幫你洗衣服,還是你的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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