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粗人們回過神急切的裝備新武器分發彈藥時,巴丹安然的走出洞外,他忽然覺得,幾個小時前還看著還無比討厭的山林、淮河原來都很美麗。
遠處,乾枯的林間枝濤陣陣,林間悅耳的鳥鳴聲聲入耳,鍋盔山下潺潺的淮河也演奏著歡快的樂曲。蔚藍的天空像是剛被刷洗過,沒有一絲雲霧,藍晶晶的,又高又遠。
一輪火紅的太陽,從東邊的山樑上爬上來,如同一盞大燈籠,把淮科兩岸照得亮堂堂,把樹枝、枯草的倒影投射在山路上,花花點點,悠悠蕩蕩。
於這美好不協調的是——淮河兩岸橫七豎八的屍體。麻雀在血水裡叫著,烏鴉在屍體上蹦著,野狗在岸邊流竄著,山野間的萬千生命在奔波著
看著山林的美景,又看看淮河兩岸的屍體,巴丹陡然覺得他們以前就是生活在上古洪荒,沒有銅和鐵的那個時代,還在用石頭和樹棍與洪荒怪獸打拼的時代,而現在,他們才真正的步入先進、高科技的時代。
巴丹高興,真的很高興,因為以後不用勇氣和信念來和日軍對抗了,不會用血肉之軀和日軍坦克對博了,可以鋼鐵對鋼鐵。不用信仰和恪守來堅定自己的毅力了,因為他們無須信仰和毅力,高科技能增加任何人的毅力和信仰,對付小日本的最好方法,是以牙還牙。
戰刀又是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巴丹身後,他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全副武裝的龐然大物——他竟然把一具60步兵炮背在身上。龐然大物表情複雜的在看著他,看得巴丹有些手足無措。
「長官!可以不這麼看人嗎?」巴丹說。
戰刀不理睬他的指責,仍然看著他。巴丹只好甩手想走掉,片片地終於說話了。「巴丹,我不知道你用什麼辦法弄到的這些武器,也不知道你有什麼奇遇或特殊功能,但我知道,有了這些武器,我們一定可以守住陣地,可以救蚌埠的民眾於水火,謝謝你。」
巴丹驚訝,驚訝的下巴幾乎掉在地上,從認識這個邋遢的團座以來,他還從沒有這麼客氣過,以往的稱呼都是劃魂,叫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巴丹感動,但激憤多於感動,悻悻的道:「長官,您可千萬別這麼說,我只是把你手中的石頭,變成了利劍,石頭不用粉碎,你可以揮劍直砍瘋牛了。」
對巴丹的尖酸,戰刀很平靜,甚至語氣都很平靜,他平靜的反擊。「沒有你的武器,即使我們化為石頭,也要拚搏到底,你知道為什麼。」
巴丹沉默,良久,他也平靜的道:「我給你講個家鄉的故事,傳說有一種嬰兒,叫作鬼嬰,生下來就要被拋棄,因為他命裡要禍秧別人。他身上有個標記,寫著要出人頭地,他不知道人這輩子要做什麼,但他不管怎樣都要出人頭地。他很聰明,強取豪奪,沒人比得過他,他要的不光是錢,也不光是權,他要勝利可不知道什麼叫勝利,所以他什麼都要。老天在他身上下了咒,其實他就是老天派到人間來收魂的惡鬼,什麼都沒法讓他開心,他最後只好要別人的命。」
戰刀在苦笑,一直在苦笑,看樹皮,看地面,看自己的掌紋,「我知道我要做什麼——把日寇清出這片土地。我確實不會知道勝利長什麼樣,因為它來之前我可能已經死了。」
「您準備好死了,所以我們也應當為您的理想去死了。團座,你是恨天無柱恨地無環的強人,只想自己所想的道理。您和您的憲兵都好像從日本來的精英,頭幾十年可以為了扶助他們的中國兄長而殤,後幾十年可以為了保持他們欺凌弱小的權力而死。你為了理想要凌駕眾生,為了凌駕眾生再把理想當作肥料,你是林子裡的霸王樹,你生長的地方連灌木都長不出來。我們現在撤退,沒人會怪你的。」
粗人們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巴丹的身後,然後啞然的和巴丹一起看著面紅耳赤的戰刀,他很想走,可走了對他來說更是無法認可的失敗,眾人幾乎不知道該同情還是幸災樂禍。
他是不會認可失敗的,於是戰刀開始看著巴丹,而巴丹也瞪著他。他和往常一樣,尷尬的時候開始涎笑,他笑著說。「好你個劃魂,言辭犀利,夠惡毒的,你這些話應該在我們取得新裝備之前說,那時候說會更惡毒,更有說服力,可現在性質變了,你們不是我理想的肥料,現在應該把日軍作為『我們』理想的肥料。」
巴丹反擊。「那時候不說,是因為顧及你的自尊。」
戰刀繼續笑。「狗日的。別顧及我的自尊,想想你的自尊。做人沒主見,人性和血性也是時有時無的,別總找別人的缺點——你那麼看著我幹嗎?你經常激憤,雖然激憤的無濟於事卻也不苟且偷生,作為軍人,你只能算湊合。」
巴丹啞然,愣在當地,戰刀說的沒錯,他的尖酸刻薄只是對於別人的,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刻薄別人的同時,也在傷害自己。良久,巴丹喃喃道:「顧左右而言它,是因為心虛?」
「我心虛,你就不能虛心?言什麼它?我嘴裡只能說尊耳想聽的東西?殺鬼子!除倭寇,我是為了自己?陞官發財?在這種情況下被長官重用?還是被你們這些炮灰重用?白癡!」
戰刀也激憤了,他不會像巴丹和粗人一樣時不時的激憤,他偶爾的激憤中帶著油滑,油滑中又帶著戲謔,戲謔中帶著道理。
巴丹轉身,轉身走向戰壕,不想讓粗人們看到他的表情,因為那肯定很難看。他一直想傷害他,現在終於做到了,可傷害的卻是他自己,戰刀說的有道理,而且是很簡單的道理。他做所有事不是為了他自己,道理很簡單,可就這麼簡單的道理他這個文化人不明白?——其實他明白,他只是想發洩心中的憤怒。他也明白了,他們都是戰刀這只刺蝟身上的果實,要麼紮在它身上,要麼被刺蝟吃掉。
「你去那?」戰刀對巴丹喊。
「去通知重用你的炮灰領裝備,然後實現你的理想。」
戰刀無奈的搖頭,粗人們也相視而笑。
兩人相互的惡毒很快隨著時間而消失了。山洞裡指揮部裡,粗人和戰刀地腦袋聚在一起,防禦方案很快確定,巴丹帶著粗人們用新武器強力反擊,不在等著挨打。
具體的計劃是:今夜巴丹帶著粗人們偷襲炸掉白天剛剛修復的淮河大橋,以阻擋日軍向淮河沿岸和蚌埠運送兵力的速度。淮河大橋是連接津浦線的重要通道,戰前已經被51軍炸毀,日軍佔領蚌埠後,又重新修復。戰刀則繼續堅守陣地,防備日軍偷襲。
藉著短暫的休息時間,巴丹對粗人們做最後的武器性能講解,或者說他自己也一知半解,但憑他從小受父親的熏陶和對機械的非凡領悟能力、大腦中的文化知識與芯片中的說明,他還是比別人領悟的快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