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與了空、吳梅村等人分手後,酒意漸漸上來,不敢在外面多多停留,急忙回到家中歇息,睡了一覺,醒來時候見天色漸晚,整好行裝,帶兩個隨從出門直奔國丈田弘遇府。、、
田府位於北京東城區府右街上一處名叫鐵獅子胡同的地方,佔地極大,一座豪宅,幾乎佔了半個街。田弘遇當年曾為揚州千戶,女兒田秀英得寵之後,官封左都督,富貴一時,一說田府,東城區內百姓幾乎無人不知。
吳三桂到了門前,敲門引出家人,家人又進去稟報一聲,不久回來請吳三桂進去,說國丈爺已經等候多時了。
吳三桂隨著家人進了一個大宅院,卻見這宅院古色古香,坐南朝北,裝修講究。入了大門,經過天井,三面環廊之間,一株千年古松立於其中,亭亭如蓋。移步間,只見院中奇花異草遍佈,亭台軒榭,浮雕鏤簷,彩繪絢麗,幾十間正房、廂房環繞,佈局精緻,極為優雅。穿過庭院,隱隱聽得廳堂之間傳來絲竹奏鳴之聲,吳三桂想:看來這國丈倒也是個風雅之人。
家人將吳三桂引入廳堂門外,吳三桂整裝正待報上名來,卻聽見裡面有個聲音說道:
「是將軍到了嗎?快快請進!」
一個人隨之在廳堂門口出現,正是主人田弘遇。這田國丈也不過五十左右年紀,長得白白胖胖,保養得極好,身穿一身很隨意的淡藍色長衫,看起來頗有幾分富貴之相。
吳三桂拱手行禮,道:「卑職吳三桂,見過國丈大人。累國丈大人親自來迎,實在不勝惶恐之至。」
「將軍說哪裡話。」田弘遇走上來,一把抓住了吳三桂的手,他的手溫暖綿軟,臉上的笑容更是真摯得如春風拂面,「將軍為國鞠躬盡瘁,皇上背後提起也是多有稱讚,今天得遇將軍真面,實在是田某的幸事,來來,快進來說話,外面冷啊。」
兩人進得屋來,卻見田弘遇家中的客廳裡多為黃花梨木、紫檀木傢俱,做工精緻,景德鎮瓷器遍佈,古玩珍奇更是數不勝數,吳三桂道:「都說國丈乃當今風雅之士,今日一見,果不虛言。」
田弘遇道:「哪裡哪裡,小室鄙陋,倒教將軍見笑。」於是引吳三桂坐了,並問下人,「備酒菜上來,我要與吳將軍共飲。」
不一會兒,家人將酒菜呈上,田弘遇道:「府中有個江浙的廚子,擅做南方菜,將軍是北方人,不知可否吃得習慣?若有不妥,府中還有北方的廚子,可為將軍再準備一套菜系。」
吳三桂道:「不敢煩勞國丈,卑職對飲食的沒有什麼講究。」
坐下之後,兩人寒暄幾句,吳三桂呈上了見面禮,田弘遇推卻一番,收下了。兩人隨意閒談起來,說的大都是遼東軍事和客套話。田弘遇雖然貴為國丈,權傾一時,但是人看起來卻很隨和健談,禮敬有加,且酒量頗豪,不知不覺,消除了吳三桂不少的隔閡。
說起遼東苦寒之地,田弘遇感歎道:「我等在京師每天日子安逸,哪裡知道將軍等人在遼東力抗韃子的苦楚,皇上也經常提起此事,並為之夙夜難眠,將軍明日得見皇上,也當把真實情況和皇上一一說明,否則朝中文官不知就裡,妄談建議,可別委屈了邊關將士。」
吳三桂道:「國丈爺您能體諒卑職,真是邊關將士之福,我也盼著國丈爺覲見皇上時,替卑職多說幾句。」
「這個好說,前幾日見到內閣的曹公公,對你父子也是稱讚有加。哪天讓他幫著你父子說幾句好話,皇上聽了高興,說不定還有賞賜。」
吳三桂聽了心念一動,隨即說道:「卑職當年曾與曹公公見過一面,幾年未見,不知他老人家可好?」
田弘遇道:「好,好,曹公公現在深得皇上寵愛,真是內宮中權傾一時的人物,對將軍曹公公也常提起,將軍若有心見他,我會安排會面的時間。」
吳三桂拱手一拜:「那就有勞國丈爺,我父子一直想拜見公公,若能一見,當感念國丈爺大恩。」
話說到這個份上,一切都已經挑明。吳三桂知道,田弘遇明天一定會將自己父子的想法告知曹化淳,自己父子與內宮的線就這樣牽上了。想到這裡,心情輕鬆起來,田弘遇試探成功,也很高興,道:「將軍遠居遼東,甚少娛樂。田某府中養著幾個優伶,歌舞之藝不錯,就讓她們出來助興,你我兄弟,再飲三杯如何?」
吳三桂道:「如此已經夠叨擾了,怎能勞動國丈爺再調遣府上藝人?」
田弘遇道:「這又有何妨?」拍拍手道,「都出來吧!」
只聽得一片鼓樂之聲響起,二十個歌伎排成兩排出來,這些人全都肩披輕紗,上身穿著低胸小襖,下身著拖地長裙,袒露出潔白如玉的胳膊,身形曼妙婀娜,款款挪移,鶯鶯燕燕之間,一股香風撲鼻而來。這二十人身形相貌都頗為相似,都是十七八歲年紀,肌膚雪白,身材嬌小,一看就知全是江南的水土養大的,她們分站成兩排,齊齊道個萬福,然後伴隨鼓樂,翩翩而舞。
吳三桂自小馳騁於戎馬之間,於這風月場面所見甚少。他是個有野心有想法的漢子,平時不太近女色,此時見這一群美少女出來,著輕薄衣裳,相距自己不過咫尺,翩翩起舞,白白的臂膀在眼前浮動,若是常人,必有心蕩神馳之感,但他的定力卻是極強,眼見著眼前這香艷之極的舞蹈,竟然面無表情,拿杯子的手連抖都沒有抖一下。
這一切都被田弘遇望在眼裡,他湊上前去,訕笑道:「將軍見到的這些舞者,乃江南教坊之人,最大者不過十八歲,也都沒有破過身子的,不知將軍身邊可有侍奉之人,若有相中者,是她們的福分,田某就替她們做了主許給將軍可好?」
吳三桂笑道:「多謝國丈爺好意,不過吳某是個粗人,又身在軍營,身邊還有妻子,這樣的女孩子,還是留在您的家中為宜,送了與我,那就是暴殄天物。」
田弘遇道:「將軍說哪裡話來,你是天下英雄,她們若是有幸侍奉你,那是前生修來的福分,將軍和老夫就不要說外道話了,這樣吧,我就替你做主,一會兒從中選一兩個貌美溫順的,這就與將軍送到府中去。」
吳三桂離席拱手謝道:「不敢勞國丈爺大駕,只是卑職確實有要事在身,身繫國家重任,只怕女色當前,一個把持不住,有負聖上重托。國丈爺不用客氣,我心意已決,這些女子是一個不能要的。」
田弘遇原本想用美女作為進一步拉攏吳三桂的手段,但見他竟然不吃這一套,心中也有些佩服,正要說幾句客氣話,卻見廳堂屏風之後,有人正在張望。田弘遇道:「何人在外面?」
一個家丁從屏後走出,道:「老爺,是我。」
田弘遇問道:「你有事嗎?」那家丁走上前來,對著田弘遇耳邊低語,吳三桂離他們較近,但因聲音壓得極低,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只見得田弘遇皺了皺眉道:「你說什麼?她也要出來?」那家丁點點頭。
田弘遇看了一眼吳三桂,吳三桂道:「是不是國丈爺有什麼要事,如需要,請國丈爺自便,不用陪著卑職了。」
田弘遇道:「那倒不是,只是老夫府中的一個伶人,聽說將軍大名,想獻之一曲。我府中的那個伶人,可算得上是這領域中一等一的人物,當年在江南教坊,歌藝一流,常人聽之一曲,視為仙音。將軍若不覺得唐突,就讓她獻曲一首,為將軍助興可好?」
吳三桂道:「好,只是三桂粗鄙,恐怕聽不懂這佳音良曲。」
田弘遇對家丁說道:「你且召她來。」家丁下去,不一會兒只聽得外面有腳步聲傳來,自門口處,那家丁手拿一把撫琴,身後則跟著一青衣女子,身形款款,蓮步輕移,走了進來。她的體態輕盈勻稱,只是臉上蒙著一層輕紗,看不清面容。
田弘遇揮了揮手,眾舞伎退了下去。田弘遇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吳三桂將軍,你有什麼絕藝,就獻出來吧。」
那青衣女子低首施個萬福,卻不說話。早有家人搬桌椅過來,那女子將琴放在桌上,一隻白玉般的手自袖中伸出,在琴上輕撥幾下,只聽得清音寥寥,稍縱即逝,那女人面向眾人,另一隻素手也伸出,雙手一齊輕撥幾下,霎時有玉落珠盤之聲,款款響來。
田弘遇道:「好,昔日白樂天有詩云: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你這幾下,竟有這意境。」
那女子將頭輕輕低了低,算是致謝,接著雙手急撥,只聽得一陣行雲流水般的琴音自手中流淌出來,如急雨突至,山泉急濺,勁風吹過,白雲飄散,悅耳而又清冽,吳三桂禁不住也歎了一聲:「好!」
急促的琴音起伏跌宕之後,琴聲又再舒緩下來,卻聽得一聲輕咳,那女子伴著動聽的琴音唱道:
「梅村一卷足風流,往復披尋未肯休。秋水精神香雪句,西昆幽思杜陵愁。裁成蜀錦應慚麗,細比春蠶好更抽。寒夜短檠相對處,幾多詩興為君收。」
歌聲動聽,清脆婉轉之間,有如春風拂面,陽光被野,令人聽得心裡癢癢又無比得舒坦熨帖,而字裡行間抑揚頓挫之間,每次的停頓與呼吸也有嫵媚人心的況味,又有繞樑三日回味無窮之效。吳三桂雖是個粗豪漢子,卻也不禁聽得心蕩神馳,忍不住道:「好歌喉!」
田弘遇道:「此姝確有一副好嗓子,時人稱之為美色甲天下,聲藝甲天下,並不為過。這首歌寫得也好,是我朝大才子吳梅村的作品,她竟能將吳才子的詩重新譜曲,這份才藝,也算不低了。」
吳三桂聽說這是吳梅村的詩詞,想起他那憨直的樣子,不禁臉上浮現了開心的笑容。
突然聽得琴聲一轉,剛剛舒緩的琴聲竟又激昂起來,急促撥彈之間,那女子又換了一首新詞:
「憶昔午橋橋上吟,座中多是豪英。長溝漢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閒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好詞!」吳三桂情不自禁地一拍桌子,道,「這是南宋簡齋居士的作品,當年孫承宗大帥曾將此詞手書一份贈與我,今天聽到這詞,不禁想起孫大帥之風采,我大明王朝,坐中皆是豪英,又豈能容韃子橫行!」
看他如此激動,田弘遇尚未說什麼,卻聽那女子撲哧一笑,也不再彈下去了。
吳三桂聽得這個聲音,突然心神一蕩,似乎想起了什麼,心裡一陣緊張,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田弘遇道:「不錯。這首詩詞本來寫得很豪放,此女竟能以柔美的女聲唱得出來,還有別樣的況味,柔中帶剛,也真是難得。」
吳三桂直愣愣地望著這撫琴的女子,道:「國丈爺,你府中竟藏有水平如此之高的伶人,但不知姓甚名誰,可否讓三桂知曉一二?」
田弘遇得意地說道:「那自然可以了。將軍你久居遼東,可曾聽說過名動一時的秦淮八艷?」
吳三桂道:「秦淮八艷,艷名遠播。卑職當然也聽說過。」
田弘遇道:「不錯。在南京的秦淮河畔,有八個最出色的歌伎,她們不但個個色藝雙絕,還全是有才有德的才女,她們的名字在當今天下,又有誰人不知?今日坐在這裡的,就是其中的一個,而且還是其中最美的一個!」
吳三桂道:「此人到底是誰,就請國丈明示。」
田弘遇笑道:「圓圓,將軍一心想要見你,你就揭開面紗,讓他看一看吧。」
那女子輕輕一笑,將面紗揭開,嬌滴滴地說道:
「奴家陳圓圓,拜見吳大將軍。」
吳三桂看了她的面容,只覺得騰地一下,腦海中一片眩暈,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這個人,正是昨天與他有一面之緣又令他夙夜思念的那位美人——邢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