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鯉在房裡,她並沒有睡著。,,
夜裡突然起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似乎發生了什麼驚人的事。她聽到許多男男女女的聲音,有哭聲、有驚駭聲,有人在大叫「屈指良」,也有很多人在叫「畢大俠」、「秋寒」。最恐怖的是她聽見了有人說:「他為什麼會死?」「為什麼屈指良要殺畢秋寒?」她遲疑了很久,終於決定開門。
拉開門的時候,門外一個人正端著盤子準備敲門,她顫聲問:「秋寒呢?我要找秋寒。他在哪裡?他在外面是不是?」
宛郁月旦攔住她,「李姑娘。」李雙鯉盯著他衣裳上的血,渾身打了一個冷戰,「我要找秋寒。」
「他死了。」宛郁月旦微笑得很淒迷,「兩個時辰之前。」
「你騙我!你們……你們全部都騙我!他好端端的怎麼會死?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死?」李雙鯉臉色慘白地抓住床柱,「陵宴答應我不傷害他的,陵宴不殺他,他怎麼可能會死?」
「他死了。」宛郁月旦僵硬的微笑裡依然是這三個字。
「他死了……他死了,我要怎麼辦?」李雙鯉突然大叫出來,「他不可能撇下我不管的!」
「秋寒……是我碧落宮的人。」宛郁月旦慢慢地說,「李姑娘,你日後若有什麼困難或者需要,告訴我。宛郁月旦當盡所能。」
「我不要!」李雙鯉連退三步,「我只要秋寒,我什麼都不要!」
「噹啷」一聲,她倒退的時候把放在床邊桌上的一杯茶打翻了,怔了一怔,她舉起袖子「匡啷」一下掀翻了宛郁月旦端著的壓驚湯藥和簡單的夜宵,「我不要吃!」
宛郁月旦站了起來,摸索著拾起地上那些砸破的碗,一地狼藉他並不在意,但李雙鯉還是看見他的手指被鋒利的瓷片割破,流血了。「小心地上的碎瓷片。」他並沒有生氣,收拾了碎片站起來,「我會叫人來掃地。」
李雙鯉又怔了一怔,「你……你不生氣嗎?」
宛郁月旦不答,過一會兒他很僵硬地微笑了一下,「因為我也吃不下。」
看著他指尖流出的鮮血,李雙鯉一時錯覺那是他故意尋找的痛苦,歉疚和悲哀同時泛上心頭,她的眼淚潸然而下,「我能不能……能不能看看秋寒?」
「不能。」宛郁月旦斷然拒絕。
「為什麼……」李雙鯉怔怔地看著這個似乎很溫柔又似乎很霸道的人,為什麼不讓她見秋寒最後一面?
「因為看見了,也只有哭得更傷心而已。」宛郁月旦開門出去,又帶上了門。
「怎麼樣?」李雙鯉的美貌的確比較容易引人關切,宛郁月旦出來的時候有許多人間。
「很傷心吧。」宛郁月旦說的雖然是人盡皆知的事,聽者卻都一陣惻然。他沒有多理睬身周許多人,默默站了一會兒,往聖香房裡走去。
聖香背靠著床後的牆壁,屈膝坐在床上。
他手上拈著一片方才回來時折下的樹葉,正在吹著什麼。
宛郁月旦開門的時候頓了一頓,彷彿在等房內幽異的曲調散去,才柔聲說:「我要回去了。」
聖香咬住那片樹葉,「是嗎?」
「我想……我還是把江湖想像得太簡單了。」宛郁月旦的語調雖然溫柔,卻有一種異常的空洞,「秋寒不該死。」
「不關你的事,屈指良的武功太高,聿修或者還可以和他過招,可是聿修都不在。」聖香平靜地說,「是我的話不行,你更不行。」
「屈指良——大概就是那種只憑實力決生死的高手。」宛郁月旦輕聲說,「看見這種人,就知道江湖上為什麼總有人喜歡爭天下第一,沒有任何花哨可言的絕對權力,生殺予奪……」他說到「生殺予奪」四字時擲地有聲,宛郁月旦溫柔的語調裡冷冷地露出一絲嘲諷,剝去體貼溫柔之後露出的赫然是一種茹血的冷笑。
「我碧落宮——必報此仇!」他輕聲說,負袖轉身,關上了門。
聖香沒有挽留,靜靜握著那片樹葉坐著。
「可怕的年輕人。」容隱的聲音。向自窗外,冷冷地說,「屈指良實在該連他一起殺了。」
聖香笑笑,「他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不僅有野心……也有**,懂得享受,敢說也敢做……我其實——很羨慕他。」
「什麼都想要的年輕人,可怕的是他有能力、不驕矜、能隱忍、很謙虛,而且本性不壞。」容隱淡淡地說,「這樣的人能做出什麼樣的事,誰也不知道。」
「我卻很期待他能做些什麼……」聖香又笑了笑,「做些什麼給我看。」
容隱凝視著聖香,似乎在估量他說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終了他改了話題:「你打算如何聯李抗趙?」
「我一個人去。」聖香想也沒想地說,「我一個人去才有誠意。」
「你不怕李陵宴殺你?」容隱森然問。
「他還要利用我殺屈指良——不管是為了真報仇,還是為了他散佈出去的那些為父報仇的借口,他非殺屈指良不可。」聖香倦倦地說,「他能和屈指良相抗嗎?不能——不能的話他就要拉攏我,因為我才是……當今丞相的兒子啊……」他說到這笑了起來,「容容,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怕我不明白?」
容隱不答,冷冷地看著笑著的聖香,「這有什麼好笑的?」
聖香吐了吐舌頭,笑瞇瞇地說:「我哪有笑?所以我說我去才會有用,何況李陵宴家裡肯定設了不少陷阱,等著火冒三丈的外頭那些偉大的劍客俠士,為了少麻煩本少爺還是自己一個去。你嘛……」
「我去找上玄。」容隱冷冷地說。
聖香一副讚他聰明了得的樣子,笑吟吟地說:「就是就是,你告訴他如果他不聽話要造反,你就不把妹子嫁給他。」
容隱充耳不聞他這句話,淡淡地道:「那麼明兒一早我們各自上路,無論你我事情成與不成,八月十五你我京城相見。」
「去聿修老婆的百桃堂吧。」聖香一笑,「那裡比較安全,就此說定,不見不散。你可不要變成鬼魂回來,降靈會氣活過來的。」
「不見不散!」容隱一個拱手,負手而去。
武當往南是一片不見邊際的崇山峻嶺,武陵山、雪峰山、苗嶺、梵淨山、雷公山等等都在這一路。而最南的一座高山叫大明山。大明山下有個小小的城鎮,叫赴水。赴水之所以叫赴水,是因為它的左邊便是紅水河。
紅水河自苗嶺而下,經過大明山,向東為珠江入海。南下的人要上大明山,往往要經過紅水河。
紅水河上橫著一條船。那船本來是要渡河的,但是撐船的顯然完全不通此道,把船弄到了河心就再也弄不動了,任由船在水裡漂泊。結果就是橫七豎八地晃蕩。但船裡的人也並不著急,居然開了個爐灶在船頭煮東西吃,甚會享受。
清香裊裊。
一縷白煙在船頭飄蕩,凝聚不散,倒也好看。
時候是午後兩個時辰,南方的陽光並不大,何況此時已然進秋,有些涼意。
河邊遠遠地有個人在走,背著個籮筐看起來像個老頭,近了才認出那是一個一身苗裝的少女。膚色偏黑,當是經常暴曬陽光所致,雜草結就的帽下一張面孔還算乾淨整齊。走著走著,她突然抬頭往船這邊看了一眼,眼神甚是詫異。
「你瞪著我的船幹什麼?要搶劫嗎?」一個聲音在她耳邊笑瞇瞇地說。
苗裝少女微微一怔,她為人似乎極是冷靜,雖然吃了一驚,卻沒有變色,「那是你的船?」
站在她背後的是一位身穿漢服、腰懸玉珮的少年人,怪不得那船在江上漂泊,原來主人早上了岸。但見這少年人眉目玲瓏眼神靈動,一副笑吟吟的模樣甚是惹人好奇。苗裝少女上下多看了他一眼,「你的藥要熬糊了。」
「我在煎藥。」少年人皺著眉頭,「它實在太難聞了,糊了就糊了吧。算了,麻煩死了,我不吃了。」
苗裝少女這才微微地有些詫異,「煎藥?藥不是這麼煎的。」
「我只見過煎蛋,沒見過煎藥。」少年人皺著眉頭,「管它呢,大概差不多。」
苗裝少女此時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煎藥和煎蛋……你也能混在一起?」她動了動鼻子,「你這藥裡有丹參、赤芍、川芎、紅花、降香……你這麼隨便煮……主治婦人月經不調……」她大概覺得極是好笑,抿起了嘴忍住不笑,但那模樣已是笑了出來,「藥是不能亂煮的。」
少年人乾笑一聲,「我又沒煮過,怎麼知道還會煮錯?幸好本少爺已經決定不吃,阿彌陀佛,好事做得多就是有好報。」
「你有病嗎?」苗裝少女被他逗笑了,神情沒有先前那麼冷漠,「我的醫術還不差,要不要我幫你把脈?」
「要啊要啊要啊,本少爺身體虛弱,病得很嚴重啊,只差一點點就要死了。」少年人拚命點頭,「我頭痛胃痛手痛腳痛全身上下到處都痛,哎呀,累死我了。」他說著在河邊的地上隨便坐了下來,「不過重要的不是本少爺有病,而是本少爺發現那邊村裡有個老頭和本少爺是一樣的毛病。本少爺一時善心大發,想煎個藥回去給他,看看能不能救回他的老命。不過幸好本少爺及時決定不吃自己煮的東西,要不會死人的。」
苗裝少女淡淡一笑,「那你很善良。」
「當然,本少爺當然很善良。」少年人嘻嘻地笑,用袖子扇了扇自己,「漂亮的小姑娘,小生有緣知道你的芳名嗎?」說著他有模有樣地作了一個大揖。
「我姓潘,叫玉兒,並不是本地苗人。」苗裝少女淡淡地說,「我和你一樣,是個漢人。」
「啊,那我可以叫你小玉。」少年人大喜,「我叫聖香,小玉你幫我去治病。」他認識了人之後徑直把別人當朋友,一把拉住潘玉兒的手,「來來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是很了不起的很節省建築材料的事,看你聞藥的本事就知道你很了不起……」
潘玉兒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猝不及防已經被他拖了十幾步,「放手!」她出來採藥,家裡的藥爐裡還在煉丹,怎能和他去救人?何況這人莫名其妙,根本就不知道是誰!
「你不和我去救人嗎?」聖香轉過頭來已是一臉泫然欲泣,「那老頭家裡有七八個兒孫,他死了兒孫沒人照看會很可憐的。你忍心嗎?算了,我知道你一定不忍心。為了避免你晚上後悔睡不著,你還是和我一起去救人。」說著他拖起潘玉兒就走。
這人怎麼這樣……潘玉兒哭笑不得,她是這附近有名的女大夫,出了名的脾氣古怪難請下山。這裡的人都像神仙般敬畏她,今天卻被個連煎蛋和煎藥都分不清楚的大少爺拖去治病1
沒過多久,她已被聖香拉到了大明山腳下的一處村落。這村子背山臨江,路途難走,因而人口不多。
聖香一回來就引起一陣歡呼,村裡的孩子們都笑嘻嘻地奔出來看他,「聖香哥哥這麼快就回來了?」
「阿普金爺爺在哪裡?」聖香笑瞇瞇地問。
「在房間裡休息。」
聖香拉著潘玉兒進了阿普金的大門,片刻之後潘玉兒已然認命地在阿普金家裡煎藥。聖香想要纏死一個人的時候,往往獵物是不可能逃脫的。
「丹參、赤芍、川芎、紅花、降香、黨參、玉竹。」她起了藥爐煎藥,聖香嗅了嗅,「我的藥裡面還有柏子仁、何首烏、酸棗仁、五味子、菖蒲和細辛。」
「他只是心臟衰弱,沒有失眠和心跳失常。」潘玉兒解釋,「你的鼻子可也好得很。」
「本少爺的鼻子一向有許多人羨慕。」聖香摸摸鼻子,「這下好了,阿普金老頭欠我人情,我問他事情,他就不好意思不回答我了,哈哈哈。」他小人得志地竊笑。
「你想問他什麼?」潘玉兒詫異。
「他說這附近有很胖很胖的大灰兔子。」聖香強調,「我很想要一隻,但是小氣的老頭不告訴我在哪裡有。」
很胖的灰兔子?潘玉兒閉起眼睛,不想和這少爺生氣,「藥煎好了,我要回去了。」
「你要回去哪裡?」聖香隨口問,「青竹紅牆那裡嗎?」
「嗯——」潘玉兒陡然退步,「你——」
聖香支著下巴饒感興趣地看著她,「我猜在這個地方這麼厲害的漢人大概都是李陵宴的鄰居,你別害怕,我不是神仙。」他居然在那裡解釋,「我只是順口猜一下,不小心猜中了而已。」
「你找李公子什麼事?」潘玉兒冷冷地問。
「嗯……你不知道本少爺的美名,可見你也不知道李公子的大名。」聖香笑嘻嘻地看著她,「我去找他串門聊天、吃飯喝茶是好事,你放心,我不會騙你的。」
青竹紅牆是祭血會在大明山的據點,也是李陵宴的老家。這地點是容隱、聿修和清靜老道推算出來的,至於怎麼算出來的,聖香懶得知道。反正容容說的大概就不可能會錯,他就這麼來了。潘玉兒顯然不知道江湖上的任何事情,李陵宴在她心中說不定不僅不是一個壞人,還是一個情人。聖香想到這裡就咬著嘴唇「哧哧」地笑,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潘玉兒並不是一個多麼有閱歷的女人,但是她很聰明——她知道聖香故意嚇了她一跳的目的是讓她回山給李陵宴示警,這樣他就可以跟在她後面順利地找到青竹紅牆的所在。所以她不走,她端了條椅子坐了下來,就坐在聖香對面。
「李公子並不是一個壞人。」她很聰明,當她發現聖香也很聰明的時候,她選擇動之以情。
「我沒說他是一個壞人。」聖香笑瞇瞇地說。
潘玉兒淡淡一笑,「也許吧,但是我感覺到你身上有一種……所謂俠義道的味道。」她說得很誠懇,「李公子並不是一個壞人。」
「俠義道和我是朋友,說不定傳染了些臭氣給我,你不必當真。」聖香眨眨眼,托著下巴,「你打算說李陵宴的故事給我聽嗎?說吧,只是不要再說『李公子並不是一個壞人』,你別誣賴我說他是壞蛋。」
「李公於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潘玉兒誠懇地說,「我是李公子的大夫,沒有人比我瞭解他的痛苦。他自十歲起生有一種怪病,感覺不到痛感,無論刀劍加身都不會覺得痛楚。這些年來逐漸轉變為手足麻木失去觸覺,這種麻木如果蔓延到了胸腹之間,他便會因為呼吸困難死去……那會是非常痛苦的,死的時候比什麼都清醒。所以他比誰都珍惜現在,親人如有所求,他有求必應,他自己從來不求任何東西,這樣的人……絕對不是你們所想像的那種壞人!」
聖香眨了眨眼睛,吐了吐舌頭,「你見過不溫柔的李公子嗎?」
潘玉兒一怔,「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你見過不是在病床前盡孝的,或者不是對親人們有求必應的李公子嗎?」聖香笑瞇瞇地問。
「沒有……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想說明人有許多面,好人還是壞人有時候誰也說不清楚,我不喜歡把人分成好人還是壞人。」聖香做了個鬼臉,「就像本少爺雖然很善良,也不一定就是個好人一樣。」
「你……不是李公子的敵人?」潘玉兒蹙起眉兒。
「不是,我是來和他聊天吃飯、喝茶下棋的。」聖香一本正經地說。
當潘玉兒和聖香在阿普金家聊天的時候,李陵宴已經很快接到聖香抵達大明山的消息,柳戒翠一別頭,「我去殺了他。」
「等等。」李陵宴並不阻攔,舉起左手食指。一個月白衣裳的男子幽魂般出現,「墮月,你和戒翠一起去。」李陵宴含笑,「他今日才來,已經比我想像的有耐心許多。只可惜,他不帶那些想殺李陵宴揚名立萬的英雄豪傑一起來……」他歎了口氣,「戒翠,你殺了他,帶了他的心一起回來,娘已經兩三天沒有新鮮人心吃,我怕她會受不了。」
「我只管殺人,挖心的事你叫墮月。」柳戒翠冷冷地說。
「尊會主令。」年約三十五的俊美男子是李陵宴「四裂月」侍者之墮月。
柳戒翠性子火辣,說走就走,一甩袖子人已經搶了出去。墮月對李陵宴一禮,如影隨形跟了出去。
青竹小院竹影之間一個修剪花木的人影緩緩直起背來,那是一位髮髻蓬鬆衣裳迤邐的女子,算起年紀也已三十出頭,但看容貌依然二十三四一般,「會主,你當真以為柳戒翠殺得了聖香?」她低聲問,聲音如明珠嬌水,一聽就恍惚整個人都沉了進去,要死在那種嬌柔的深情中。
「殺不了。」李陵宴又歎了口氣,「懷月,叫你不要剪它,你怎麼不聽話?花草高興怎麼長,就該讓它怎麼長。」
那蓬雲霧鬢的懷月低聲說:「我喜歡剪。」頓了一頓,她又說,「殺不了,所以你讓墮月跟著去?」
「有一個人兩個月前就已經在大明山上,我卻一直找不到他。」李陵宴慢慢地說,「你知道嗎?」
「玉崔嵬?」懷月手握剪刀從花叢裡走出來,她是那種特別嬌柔的女人,從花裡出來華麗得猶如仙子。
「嗯……」李陵宴慢吞吞地說,「洗月火燒秉燭寺,雖然沒傷了秉燭寺多少人,但是很傷秉燭寺的威望,是不是?玉崔嵬在漢水臨陣倒戈,連累了不少寺眾死傷,聽說寺裡對他很不滿意,他必須做件能夠服眾的事兒,對不對?」
「他要來殺你嗎?」懷月眼也不眨一下。
「不知道。」李陵宴笑笑,「我只知道如果聖香遇到危險,他說不定會出來救人。」他柔聲說,「玉崔嵬的弱點,就在他實在太迷戀『被當做平常人的感覺。這一點除了聖香很少有人能夠做到,尤其他又那麼美,很容易讓人起邪念的。」
「你讓墮月去保護柳戒翠?」懷月低低地歎了口氣,「我不喜歡那個女人。」
「但是她卻很有用。」李陵宴微笑。
「她是一個很好利用的傻瓜,對不對?」懷月很溫柔地歎了口氣,繼續彎下腰,修剪她看中的花叢。
「她不傻。」李陵宴居然很惋惜地跟著歎了口氣,「只不過……愛錯壞人而已。」
聖香和潘玉兒坐了大半天,最後潘玉兒著實磨不過他,還是不得不起身回青竹紅牆。她只擅醫術不懂武功,否則也不會對著聖香束手無策。聖香笑瞇瞇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走,她心下懊惱卻無可奈何。
走入大明山山間,聖香從來沒有在荒山野嶺晃蕩的經驗,拉著潘玉兒稀奇地問東問西。這是什麼樹、那是什麼花、這是什麼石頭……潘玉兒全然弄不懂這個人,分明是敵人,卻自居比朋友還親近。
繞過一片小叢林,聖香指著樹下一棵怪草問她:「這是什麼草?長得這麼奇怪。」
那是一棵短短的孤花,像竹筍一樣從地下冒出來,只有一片葉碩大肥厚,那花怪模怪樣,居然有黃白紫三色。
「那是莪術。」潘玉兒回答,「是一種藥草。」
「是不是可以起死回生?」聖香笑瞇瞇地問,「長得這麼奇怪,一定是一種很了不起的藥,我們把它拔回去好不好?」說著他饒有興致地蹲在地上看那棵莪術。
「它只是用來行血止痛,清心化郁。」潘玉兒被他吵得頭痛,淡淡地說,「比如說你心跳太慢,吃了它也許就會好些,吃不死你,也不能救你的命。」
「不許詛咒我!」聖香不高興地跳起來,「本少爺要活到七老八十變成千年人瑞試試看,不許詛咒我。」
「很可惜你沒有那個機會,現在你就要死了。」人影一閃,一個綠衣緊裝的女子攔在聖香面前。相貌煞是俏麗,可惜一股殺氣讓她全無一點女子的溫柔之態。隨在她身後的是一個月白衣裳的男子,對著潘玉兒點了點頭,「潘姑娘辛苦了。」
「喂喂喂,」聖香皺眉對著潘玉兒,「你居然帶本少爺進圈套?」
潘玉兒臉上微微一紅,「我沒有。」
「她只是帶著你在山上亂轉而已,在我這裡沒有圈套,受死吧!」柳戒翠絕非什麼要分是非黑白的女人,她傾心李陵宴,就視聖香為仇敵,「刷」的一劍當面刺來,「陵宴的爹是你爹娘所殺的吧,聽說看你的模樣就知道你是笑姬的兒子。我先殺了你,給陵宴報仇!」
聖香的寶貝折扇在武當被弄壞了,但他半路上買了一把新的。這下從袖裡揮出來的扇子錦繡燦爛,居然比之前那一把還要奢侈,金邊也就罷了,上面還白紙黑字寫著「千歲風流」四字,讓人看了忍不住要暗罵他招搖過市。折扇一揮,聖香盪開柳戒翠這當面一刺,笑吟吟地說:「我這新買的扇子漂亮吧?」
柳戒翠充耳不聞,厲聲喝道:「潘玉兒你給我立刻回山,墮月你我聯手,十招之內要聖香的狗命!」
說著她連人帶劍撲了過來,雙手抱劍直插聖香胸口,來勢凌厲,勁風逼人。這一撲叫作「殉國」,是柳戒翠揚名江湖的必殺術。聖香轉身就跑,喃喃自語:「出門不利,這世上到處都是瘋子。」他輕功了得,這轉身就跑世上要追得上的真沒幾個。
但柳戒翠卻追了上來,非但追了上來,那縱身一撲疾勢仍在,反而因為距離拉長撲得更加凌厲。聖香回身一看,真的吃了一驚——那是蕭靖靖的「春風十里獨步」,玉崔嵬騙了蕭靖靖的感情,也騙了她的武功。這輕功一出,即使是聖香大少爺也躲不過去。當下他側身急閃,避入小叢林的一株烏桕後。
「喀啦」一聲,柳戒翠臉露冷笑,那一人粗的烏桕在她雙手合力一插之下,戛然破裂木屑紛飛。她來勢不停,竟然還是追了過來。此時墮月橫抄聖香身後,無聲無息平劍橫掃,要把聖香攔腰、劈胸來一個十字切!
危急之際,前後勁風震起衣發,聖香未料到柳戒翠一介女流居然能力劈大樹。躲入樹林卻弄得他自己出路為樹木阻攔,閃避無路。他本來為人甚懶,能不鬥力絕不和人硬拚,能逃則逃,不能逃就拖了別人上,他躲別人身後。此時聖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臉色微變抬頭一看——那棵被柳戒翠劈爛的大樹正緩緩地、很要命地當頭倒了下來,剎那之間容不得他再想什麼妙計。他大喝一聲,右手持扇硬接柳戒翠當面劈來的一劍,同時左手「啪」的一聲,硬生生掰下樹林裡不知哪一棵樹的樹枝,向後疾掠。
「噗」的一聲,聖香右手上的扇很精巧地貼住柳戒翠長劍的平鋒。一咬牙用力一扭,他以扇側托平鋒,硬生生把柳戒翠傾力一劈頂在身前!但聞背後「啪」的一聲脆響,他掰下來的不知道什麼樹的樹枝自然不敵墮月的劍刃,一接之下立刻斷裂。但是聖香計議得當,他這左手一掠出手的是剛猛之勁,樹枝驟然斷裂,夾帶勢頭猛地往墮月頭臉飛去。聖香甩手把手中半截樹枝隨之擲向劍刃,然後趁來劍劍勢受挫的時候空手一把抓住——這可是他拼盡全力的最後一股猛勁——用力一折,那精鋼長劍被他左手一把扭鹹彎曲。隨之聖香一個大側身,右手猛然一鬆把全力下壓的柳戒翠引了過來。左手血肉嵌入彎曲的劍刃,他卻不放手,把持劍不放的墮月拉了過來,不顧手上鮮血直流皮開肉綻,驀然收手撒開折扇——
柳戒翠凝聚畢生功力的一劍,便筆直往墮月胸口插下!
潘玉兒一邊看得眼花繚亂,只這一幕看清楚了,忍不住失聲驚叫。
這時柳戒翠厲聲道:「左掌!」她直出右掌連人帶劍撲了過去,這殉國劍劍勢剛猛,如果聖香再多架一會兒,也必然是架不住的,她本人也收不回來。墮月伸出左掌相抵,兩個人掌風憑空相接「砰」地大響,各自倒飛出去跌在地上,喘息不已。驚魂稍定抬頭一看,那恐怖的聖香卻已經蹤影不見了!
柳戒翠喘息未定,驚恐之極地與墮月面面相覷。
她平生殺人無數,殉國劍下被劈成兩半的江湖高手不知凡幾,但這一劍數度受阻,最後失控差點誤殺友人之險,卻是平生未遇!
墮月雖然面對李陵宴極少說話,此時臉色微變雙目大睜,顯然也是餘悸猶存。
好一個聖香!他的真實武功不要說兩人聯手,就是單打獨鬥他也未必是柳戒翠之敵,但是他臨陣機變敏捷,能利用的皆悉利用。雖說是錦衣玉食的富貴公子,卻有一股狠勁——他拼得左手重傷引得兩人劍勢衝突,這先下賭注自傷再傷敵的一招,並非意志軟弱之人能夠做到。
但看他臨危這一逃就知道為什麼聖香是李陵宴之敵了——他實在太敏捷了,敏捷得近乎狡黠,猶如一隻嗅到危機的野兔,生死之際千變萬化。
「玉兒!」柳戒翠過了許久才回過一口氣來,「他從哪裡逃了?」
潘玉兒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我沒看見,我只看見劍光一閃,樹就倒了。」
「他已拼盡全力,我不信他能憑空消朱。」墮月突然開口一字一字地說,「除非有人接應……」
「我們回山……告訴陵宴,這山裡可能還有敵人……」柳戒翠。嵩了幾口氣站起身來,「快走。」
聖香當然不是憑空消失的。
他把兩個人拖到一起,讓柳戒翠和墮月劍勢衝突的時候,的確已經拼盡全力,但他瞧得准,讓自己在震出去的時候撞在竹子上,竹枝彎曲把他反彈出去上了旁邊樹的樹梢。
柳戒翠和墮月不察他就在頭頂,反而急速地離開。
「我本以為——玉崔嵬會救你的。」一個聲音在旁邊輕輕地說。
聖香半死不活地半掛在樹上,「可是本少爺卻知道你喜歡伏擊,喜歡躲在旁邊等機會。李陵宴啊李陵宴,你是那種喜歡攪渾水,然後等機會的漁翁……」他一輩子沒受過這種被劍割得滿手鮮血的「重傷」,自覺已經快要死了,「痛死了……」
「沒有人救你,很遺憾我就要殺死你了。」李陵宴並沒有躲在遠處,他就站在聖香被反彈上的那棵樹背後,不是故意的,的確是湊巧,「我很期望能夠殺你,死裡逃生的奇跡剛才發生了一次,你已經很累了吧?」他慢慢地舉起手中很普通的弓箭,小小的箭尖對準聖香的背心。
「救命啊——」聖香卻扯起嗓子喊起來,「殺人了——救命啊——」
李陵宴微微一笑,緩緩地開弓——他的手指沒有痛感,因此他的弓往往比常人拉得更剛猛,「沒有人會救你的。」
「你幹嗎要殺我?你嫉妒本少爺的風流倜儻?」聖香喊了一半,突然改口問。
「你、『白髮』、『天眼』、江南豐、清靜道長……還有碧落宮宛郁歿如、宛郁月旦,都是我很期待能殺的人。」李陵宴含笑,「何況——我聽說你是殺死我爹的兇手的兒子。」他話說到此處,弓已經開滿,「我答應過雙鯉不殺畢秋寒,他在你身邊死了——難道是他知道了你什麼秘密被殺人滅口?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殺了你給畢秋寒報仇。」
「你很愛家人,孝順父母、疼愛妹子,還對你沒用的大哥很好。」聖香笑瞇瞇地說。
「我只不過像看守著肉骨頭的狗,拚命地保護屬於我自己的一點點東西而已。」李陵宴柔聲說,「無論是誰傷害到屬於我的東西,我都要咬人的。」他的目光分外明淨,他並不是騙人,一字一字說出來的時候,溫柔清晰得像對情人的低語,「我只有這一點點野心,你怎麼能不成全我?」
聖香凝視著他的眼睛。李陵宴的眼睛清晰而好看,聖香的眼睛帶著一抹琉璃似的寂滅的光彩。這兩雙眼睛對視的時候,彷彿寶石觸及了寶石,閃爍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是為了不想讓他們為你難過吧?」聖香突然說。
李陵宴扣弦的手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顫。「你一直都很聰明,從你煽動玉崔嵬反叛開始,我就知道你很懂得如何看破人心。」他柔聲說,「只不過難道你還想說動我反叛我自己嗎?」
聖香些吐舌頭,「我很想,但是如果本少爺連李陵宴都能說動,那簡直可以直接擺個攤子,上街專門給人說情去了,保管生意興隆,上面還掛個招牌『說動李陵宴後悔自殺的金口玉牙』。」他邊說邊比畫,表情逼真得像他真的開了個攤鋪一樣。
李陵宴笑了,「你很有趣。」他說到「趣」這個字的時候手指一鬆,一支長箭滿弦射出,「霍」的一聲輕響,自下疾射聖香的後背。
聖香真是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眼睜睜地看著箭來,「救命——」他除了大叫救命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辦法。
「啪」的一聲,一隻白生生的手臨空而來,抓住了這支要命的箭,一個人歎了口氣,「你為什麼不閃?」
李陵宴露出微笑,「你畢竟是關心他的。」他收弓、攬箭、徐徐而立。
來人一身蓑衣,頭上還戴著樹枝編就的草圈,看起來就像個野人。但看那蓑衣野草下露出的晶瑩漂亮的肌膚,還有那胸口墜淚一般的珍珠墜子,此人容貌依然殘懶艷麗,正是玉崔嵬。
他彷彿在旁邊已經看了很久了。
直到聖香真的勢危,他才不得不出來。
「我這裡好痛,痛得我全身都沒力氣了。」聖香苦著臉舉起他重傷的左手,「我快要死了。」
李陵宴歪著頭看他的左手,「但是它已經不流血了。」
「呃?」聖香自以為重傷,眼睛睜開一條縫偷看左手,那手上傷勢雖然嚴重,卻已經收口結疤,根本不流血了,「啊?好了?我還以為要流血流到死,可是還是很痛,痛痛痛痛。」他握著左手嗷嗷叫,「我快要痛死了。」
「那一點小傷不會死的。」玉崔嵬站在聖香身邊,柔聲說,「若不是為了你,李陵宴就是在我面前殺一千一萬個人,我也不會在乎的。」他話裡的柔情讓聖香頭皮一炸,想也沒想地像趕蒼蠅一樣揮手,「去去去,本少爺不要你這種好心,我還怕被你身後那些仰慕你的男男女女分屍。」
玉崔嵬笑了,回頭看著李陵宴,他也並沒有什麼憤怒的殺氣,只柔聲說:「好久不見了,最近還好嗎?」聽他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多年不見的好友;那話裡的深情和對聖香說的一模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對舊情人說話。
李陵宴的袖袍在風裡飄拂,「不太好,但也不太壞。」
「壞得想要我殺你嗎?」玉崔嵬笑得盈盈脈脈,「陵宴你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了。像你這樣的人也能成為梟雄,真的是很奇怪的事。上山以來我有六次機會可以殺你,都沒有動手,你知道為什麼嗎?」
李陵宴歎息:「我居然有六次機會讓你動手,為什麼?」
「因為我發現你很喜歡死。」玉崔嵬柔聲說,「我何必讓你死得那麼如意、那麼舒服?那樣我不會開心的。」他一字一字地說:「我要在這大明山看著你自己死,就算有別人要殺你,我也會救你的。」
「沒錯沒錯。」聖香在旁邊拍手笑,「我也是這麼覺得,小宴很喜歡死。」他笑吟吟地看著李陵宴,「有人曾經對我說,如果想要死的時候,大家都不會傷心,一個好辦法就是讓自己成為壞人。小宴啊小宴,你是一個很會騙人的男人,但是騙不過我們。」
玉崔嵬柔聲細語:「你只不過是個很大手筆的、很會騙人的男人而已。」他下面加了一句,「我喜歡。」
李陵宴看了聖香一陣,又看了玉崔嵬一陣,「是嗎?」他很狡猾地抵賴,「我不知道。」他柔聲說,「我說過我只是拚命保護肉骨頭的狗而已……」
「小宴啊。」聖香給人起別名的惡劣習慣沒改,只聽他說,「你想代替他們承擔所有的罪過然後死。想報仇的人是你嗎?想稱霸江湖的人是你嗎?要挖人心的人是你嗎?甚至小畢死了,真正想要報仇的人是你嗎?因為你知道你會很痛苦地死,所以你……縱容他們的**、你替他們殺人、你替他們稱霸江湖、你替他們挖心、你甚至還想替你妹子殺我給畢秋寒報仇!」他慢慢呵出一口長氣,「小宴啊,因為很短暫,所以你縱容。借此成為一個壞人,然後沒有牽掛也沒有遺憾更沒有人傷心地去死——你是一個好人,做的卻是大壞蛋的事。」
李陵宴默然,過了一會兒笑了笑。「聖香果然很懂人心……不過大壞蛋就是大壞蛋。」他柔聲說,很親切很和氣地說,「你可以同情我。」
「我一直都很同情你。」聖香眼中炯炯閃爍著琉璃般的光彩,「如果你所愛的人的**簡單些、平凡些,或許你就是個人人稱道的聖人。」
「這世上的事沒有什麼可以在發生以後說『可惜』。」李陵宴微笑,「你不一定懂……人在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的時候,總會做出一些奇怪的事來。」
「我懂的。」聖香凝視著他,「而且……我的很多朋友都是懂的。在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的時候……我有一個朋友,他愛著這世上最清雅的女人,當他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的時候,他選擇了為朝廷勞悴而死。我並不覺得他很偉大,只是人在將死的時候,做的都是自己認為最重要、最想要完成的事……當進行選擇的時候,無疑是最痛苦的時候。我也——選擇過——」他看著李陵宴,「我上大明山並不是為了殺你或是抓你,只是希望你也知道,這世上並不只有你一個人……我是——能夠瞭解的。」
「我也能夠瞭解。」玉崔嵬一邊含笑,「陵宴和我都很自私,只關心自己的心情。」
聖香笑彎眉,「如果小宴重視的人也那麼關心百姓的話,他一樣也會很關心的。」他惋惜地歎了口氣,「所以我說我很同情小宴。」
「那又怎麼樣呢?」李陵宴微笑,「大壞蛋就是大壞蛋。」
「曾經有人對我說過一句話。」聖香慢慢地說,「我一直都很想告訴你……因為我覺得我們是相同的人……」
「他說什麼?」李陵宴有趣地眨眨眼。
「他說——不要為別人——而決定了自己一生的事。」聖香低聲說。
李陵宴的身子又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顫。
「人可以不為死人活著,卻免不了要為活人活著。」聖香慢慢地說,「這是誰也逃不了的桎梏。可是……不要以為一廂情願縱容別人,為別人辛苦,為別人好,就是會讓人獲得幸福的手段。人和人之間並不是因為索取和付出而糾纏不清……人和人之所以喜歡在一起……是因為在一起會歡喜會快樂……會愛著人和被人愛著……如果你不歡喜不快樂,如果你只有付出而沒有獲得,如果你為別人吃了太多苦……」他慢慢地抬起頭看著李陵宴,「那麼你們在一起就是不幸福的。幸福快樂是一種大家的東西,只有你一個人付出、只有你一個人不快樂,你說他們會快樂嗎?你為李家人付出了那麼多,殺了那麼多的人,你們……快樂了嗎?」
「你很會說話。」李陵宴微笑。
聖香也微微一笑,「你的臉色好白。」說著他繼續往下說:「我只是想問你能不能做回你自己……人的壽命有長有短,要真正死而無憾、不去害怕它——只有在你活著的時候能坦然能無憾,就像小畢一樣。他雖然突然死去了,可是我相信他死得並不悲傷。他這一輩子都遵從自己的心,做的都是他想做的事,他是一個真正的君子。能死得坦然,並不需要人人恨你……不是嗎?」
「你是在羨慕畢秋寒嗎?」李陵宴飛快地反問了一句。
「是。」聖香凝視著他,「因為我和你一樣是不坦白的人。」
李陵宴沒有回答,玉崔嵬也沒有說話。
一時間三個人間的氣氛詭異地靜。
過了足足一刻鐘,李陵宴緩緩舉起手中小弓,搭上一支短短的木箭對準聖香的心口——開、弓。
聖香並沒有動也不想躲。
玉崔嵬一邊看著,一言不發。
李陵宴的箭搭了很久,沒有射出去。
聖吞併不看箭,他看李陵宴的眼睛。
李陵宴並不看聖香,他看自己的手。
只有玉崔嵬看著箭尖,那眼色蒼艷。
「你……能做你自己嗎?」聖香終於開口問。
那聲音在暮色濃重的山林裡像幽異的游鬼。
李陵宴搭箭凝思了很久,「不、能。」
聖香默然,過了一會兒,「自由……確是人生中最奢侈的事。」他喃喃說了一句,「果然……對了,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李陵宴說出「不能」之後一臉笑意依然,「什麼事?」
「你猜到殺死你爹的兇手是誰了嗎?」聖香低低地問。
李陵宴眼睛也不眨一下,「嗯。」
「誰?」聖香問。
「屈指良。」李陵宴依然眼也不眨一下地說。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聖香一宇一字地說,「他現在是燕王爺世子趙上玄的人。」
「你是什麼意思?」李陵宴好看的眼角微微上揚。
「你我合作,殺屈指良、滅燕王黨。」聖香低聲說,一字一字重逾千鈞。
李陵宴望了一眼手中的木箭,「聯吳抗魏?我有什麼好處?」
「不與我合作,你殺不了屈指良。」聖香說。
「你想為畢秋寒報仇?」李陵宴慢慢地說,「我明白了……合作——可以。」他突然之間一口答應,「不過我有兩個小小的條件。」
「什麼條件?」
「第一,把唐天書還給祭血會,此人足智多謀,也是想事情的一把好手。」李陵宴說,然後笑笑,「第二……我只和你聖香合作,其餘之人我統統不計在內。」
「別人的命……不如聖香?」聖香歎了口氣。
「這世上花鳥魚蟲、走獸猛禽,每一種生物都是可愛的。」李陵宴慢慢地說,「就是人最無用……它實在太多了……」
聖香又歎了口氣,「你只要和我合作殺屈指良就好,至於其他,還是少想為妙。」
李陵宴粲然一笑。「和你聖香合作,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和你李大魔頭合作,表示本少爺要拋棄好不容易得來的大好名聲。」聖香翻了個白眼給他,「人家說起來說不定以為本少爺被你拉攏,也成了魔頭爪子……你以為和你合作很光榮嗎?」
「我只聽說江湖上新出了一位少年,胡鬧的本事天下第一,並沒有聽說聖香少爺有什麼大好名聲。」
李陵宴含笑,轉頭向玉崔嵬眨眨眼,「玉兄呢?聖香和本會合作,你是不是也考慮加入本會,以免你秉燭寺的朋友找你麻煩?」
李陵宴果然是拉攏人的一把好手,居然立刻用祭血會的威勢要把玉崔嵬收為己用。玉崔嵬柔聲說:「……如果陵宴你讓我住進你房裡的話,我會考慮。」
玉崔嵬要住進李陵宴房裡?李陵宴是不沾女色的人,怎麼可能在床上放個妖媚萬狀的玉崔嵬?但是他偏偏就是微笑了,一口答應:「我求之不得。」
「陵宴果然是懂事的好孩子。」玉崔嵬柔聲說,伸手去擰李陵宴的臉,「人家心儀你好久了。」
看他這打情罵俏的模樣,誰會想到他本來是來殺李陵宴的?聖香在一邊咬著嘴唇笑,「你們入洞房的那天,不要忘了請本少爺鬧洞房。」
玉崔嵬笑吟吟地拋個媚眼給他,「不會忘了你的。」
這句話暖昧之極,聖香聽了大笑,李陵宴毫不在乎,「只是我那裡還有個亂吃飛醋的癡情女子在。」
「我殺了她便是。」玉崔嵬柔聲說,「我會讓你知道誰對你最好。」
聖香笑得嗆到,「哈哈……咳咳……大玉你騙起人來,死鬼都給你迷活了……哈哈哈……哎呀,我的手好痛,你不要讓我笑,你幹嗎說得那麼認真……不小心小宴真信了你,你拿什麼賠他的琉璃心?」
「我就是這樣……所以愛我的人很多。」玉崔嵬繼續用柔情得不可思議、縹緲得不信他他就會碎去的氣息笑吟吟地說。「我會讓你知道……我才是最愛你的。」他對著李陵宴說。
「我會讓你看到我死的。」李陵宴學著他的口氣柔聲說,「我……決不會騙你……相信我……」
兩個大男人用柔情無限的目光對視,雖然說著那麼煽情的言語,流轉著那麼溫柔的眼神,但事實上的生死驚險,也只有當事人才知道——李陵宴敢把玉崔嵬這樣的美人蛇放在自己房裡朝夕相處、玉崔嵬敢深入虎穴住在李陵宴房裡,這本來就是各自生死的賭注。
「你們再說下去,本少爺的雞皮疙瘩要把腳背埋起來了。」聖香笑到喘不過氣來,「一不小心日久生情,你們可不要怪本少爺沒有阻止你們,實在太變態——你們兩個——」
「天色晚了,兩位既然和本會合作結盟,那請到我的青竹紅牆內休息。」李陵宴斯斯文文地收起小弓和木箭,在前面引路。
他既然答應了合作,就對背後毫不設防——他相信聖香和玉崔嵬。
所有的幫派首領都必備的氣質:用人不疑。
聖香不知道玉崔嵬怎麼想,反正他大少爺心裡是暗自稱讚,小宴這人除了變態些,其實是個不錯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