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漸息。
墨紫直起身,袖子抹過眼睛。哭得太厲害。一開始,是感覺有什麼重要的事將要發生,緊張得。然後,讓元澄的話感動得,沒想到自己並不是一廂情願,又喜極而泣。最後,恨不能把從前那份很深的情傷都哭掉,哭痊癒,哭得乾乾淨淨,才可以過他許諾給她的一心一意的好日子。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對一個走一步要等她一步的男子,對一個不會甜言mi語照樣能惹她哭得昏天黑地的男子,雙腳無法朝他相反的方向走。
他站得很近,一伸手就能捉緊他,那樣的距離。
「元澄……」
「澄兒。」
卻,有人來了。
一盞琉璃燈。打頭走的,是銘年。說話的,是皎娘,元澄的堂姑母。
銘年才覺著眼前這兩人之間有點兒不對勁,偏偏大人一動,就把墨紫的身影擋了。
「墨紫姑娘也在啊。」皎娘笑著招呼。
墨紫輕應了一聲,不好多說,怕人聽出她的哭腔來。
「澄兒也是,諾大一個府裡用這麼少的僕人,連掌燈都要你自己親動手。再說,你一個大男人,墨紫姑娘總不能近著你走路吧。要是隔了遠,萬一崴腳,又不好。我幫你多找些僕從丫頭來,住的地方亮堂堂熱鬮鬮,才旺家旺業。」皎姑姑是第二次來元府,總覺得這裡太靜,沒有人氣。
「外頭熱鬧亮堂的地方到處是,何必家裡還弄那麼多人來。主子就我和墨紫兩人,如今府中也有二三十個伺候的,夠用了。」乍聽,元澄就對這位長輩不客氣。
「澄兒······」皎娘皺眉,尤其是聽到元澄說這府裡有兩個主子。
「姑母所來何事?我們正要出門。」意思就是,來得不是時候。
「這年就快過完了,也沒見著我侄子。明日元宵,便過來一家人圓個尾。你們只管去·我自己找管家收拾間屋子。」元澄不客氣,皎娘也不客氣起來,「我雖是元氏分支,可輩分畢竟擺在那兒,想來這元府還能住得。」
突如其來的這個客人,就像一陣大風·將原本美好的燈se夜景一雙剪影吹得煙消雲散。
元澄冷哼一聲,「如今的元府是皇上賜給的舍人府,與姑母所說之元府已無關係。姑母既想住兩日,元澄會吩咐下去好好招待客人。」
再轉頭對銘年這麼說道,「叫人在客舍騰間屋子出來。」
銘年一愣,客舍是接待普通客人的地方,怎能讓自己的姑母住呢?但他隨即低頭說是。
眼看姑侄倆的氣氛有點僵,墨紫猶豫著要不要說些什麼時,就聽到一個很美的聲音。
真是·珠玉落盤。
「聽五師叔說起大人性子與她一般倔,今日見了,才知果然如此。」燈下蓮步移出一道倩影。白狐的緊腰皮袍子,點點冰花垂珠綴在烏黑金亮的發間,粉雪面玉瑩膚·秋波輕漾,朱唇含笑。不過,最顯眼的,是她腰間的一柄長劍。
「妾名秋霜,南華劍宗之女。」雖然出身江湖,卻是武林世家名門千金,不是普通江湖女子。
「秋霜是南華最出色的女弟子,我請她下山·來助你一臂之力。她劍術精妙-·聰慧不凡,女紅家事也樣樣通曉。」皎娘就差明說娶了秋霜好過年。
她沒有明說·但在場的都不傻。
銘年手裡的燈猛然一震,趕忙去看對面一前一後的兩人,心中直歎氣。他說什麼來著?大人那麼出色的人,她不主動點兒,遲早會落空。看看,現在長輩出面來說親了。
「我不用女護衛,也用不慣丫環。」元澄往後退一步,暗道僥倖,還好跟墨紫把話先說開了。
「大人用女子為掌事,此事當真?」秋霜卻並不因他故意歪曲的解讀而生氣,面色溫軟,「若是真的,大人也可用秋霜為門客。秋霜不敢自恃過高,唯一身武藝尚好,能替大人分憂。」
墨紫冷靜了。大哭之後,這時的場景讓她有點想苦笑。老天爺不讓她順順利利,所以才送來一個能文能武的美人,來考驗她和元澄麼?
「澄兒,你還真以為我過來住嗎?自然是有要事商量。」元皎娘語氣也緩了,「去你書房吧。」
元澄轉過身,看看墨紫。
墨紫輕點頭,「我先去就是。」說罷,就去拿他手裡的燈,「你也不用急,慢慢來。」
元澄端望她好一會兒,在她的手拿過燈桿時,反手緊握住。
墨紫讓他大膽的動作嚇了一跳,燈幾乎從手心裡滑落,光亂晃。
皎娘讓元澄的身形擋住了視線,看不太到發生著什麼。而一旁的銘年,突然把燈往後照,令前頭漆黑一片,她便錯過了搖得莫名其妙-的燈光。
另一旁的秋霜,始終微笑。
「我隨後就到。」元澄放開手,「記得留些好酒。」
紫冊燈壓低了些,走出元澄的影子,對皎娘淡施一禮,卻不再望秋戇,便過去了。
等她走遠後,皎娘不太高興,「她不如頭一回瞧見的乖順,你過寵她了。要記住,你尚未娶妻,便是喜歡,也得有分寸。」
「墨紫是大周第一女官,你該對她行禮才是。元皎娘,論輩分你是姑母,但你乃庶出旁支,我卻是元氏本家嫡子。且你出嫁之後,又遠了一層關係。我個人的事,自有主張,你今後勿再多言。」對這個姑姑,他的防心勝過親情。
皎娘yu怒。
秋霜卻及時拉了她一下,以眼神示意少安毋躁,「大人莫要怪我師叔,她也是出於關切。大人在急風眼裡與仇人周旋,師叔沒有一刻不在擔心。她常說,元氏血脈就剩大人一個,是絕對不能出事的。此心可憫,此情可憐,望大人體諒一二。」
元澄未再說話。
銘年睜圓眼,以為大人心軟,畢竟那麼能說的一張甜嘴·而且還是那麼漂亮的一位美人。比起香十一那讓人頭疼的姑娘可好太多了,這次大人會不會難保身心?宋墨紫,你個大笨蛋!就繡個荷包給大人,要你命啊!
他在那兒擔心得神不守舍,墨紫卻沒有瞎吃飛醋。要吃,也得等有苗頭了再吃。如果元澄身邊出現一個美女·她就要吃醋的話,日子還是別過了。
進了望秋樓,歡喜的情緒還在墨紫心裡東dang西遊。
所以,岑二跑來恭喜她時,她笑逐顏開明艷照人的模樣,讓他呆直一下眼。
「聽說你爹親自給你大哥送了一房如花似玉的媳婦。幾時成親?」過年是婚嫁的大吉日,日日有喜事。
「正月十八,就請自家人,到時請早·別漏紅包。」墨紫自然是這家裡的人,岑二笑呵呵。
「什麼時候輪到你?我給雙份。」和岑二的交情算鐵了。
「我本來等東家幫我找個福分,如今都放出來兩個好姑娘了,偏生東家不給我提一提。沒轍啦,等我爹再發威·押我成親。」岑二開完玩笑,又說,「元大人的席面擺在桂花林子那邊,東家她們都到了。不過,還有一處的客人,聽說你要來,讓我請你過去坐坐。」
「誰?」望秋樓裡熟人多。
「日昇船場的閩老爺子替閩松少爺開慶功宴,包了芽子軒。」岑二問墨紫·「你想先去哪兒?」
「閩老爺子那兒吧。打個招呼·用不了多久。」老爺子幫她不少忙,本來要拜年去的·誰知事情堆著來,還沒能湊出時間。「你跟三娘她們說一聲,就說悠著點兒喝。」
岑二又笑,應聲去了。
夥計幫墨紫打開門,迎面一陣笑鬧聲。
「大哥,罰酒三杯,居然瞞著爹娘和咱們,向女子拜師學藝。」聲音很年輕很淘氣。
「跟女子學藝怎麼了?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他可曾說這三人都是男子?爺爺也說過,只要對方有一樣比自己強,就值得學習。我告訴你們,千萬不能小看墨紫。」閩松大少爺的傲氣收斂了,嘴皮子厲害了。
「六郎七郎,你們大哥說得對。這酒,罰得沒道理,所以你們自罰三杯。」閩榆老爺子爽朗笑聲陣陣。
六郎七郎是閩松的弟弟吧?墨紫進了正間,叫聲閩老爺子。
眾人一靜。
「墨哥!」閩榆已經習慣這麼稱呼,見到她十分高興,「還以為你不來了,想著要真不來給我拜年,今年開春朝廷配發咱們幾個船場的份額,我就扣下不給紅萸。可又一想,你如今是船司大司正,這份額說不準得由你決定,我還瞎折騰什麼?」
墨紫笑道:「紅萸讓衛慶管著,您要扣,他管您要,我不管。至於這份額,是工部尚書批下的,我這官才當了不到半日,改不了,也不敢。」
大家見傳說中的第一女官親切,氣氛便又熱鬧起來。閩松的兩個弟弟爭著介紹自己,十七十五的年齡,長相不比哥哥遜色。
當閩松向她介紹一位嚴肅的老人家,說他是他親爺爺時,她很詫異。
「閩?佛珍齋齋主?閩氏家主?」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不錯,正是他。」閩榆老爺子幫忙確認她聽力無誤,「他比我大兩歲,就是愛板著臉,所以皺紋少,瞧著比我小。」
「阿榆!」閩沉聲。
「瞧瞧,一點玩笑都開不得。」閩榆老爺子皺皺鼻子。
閩松似乎對親爺爺頗敬畏,不敢多說一句,轉而跟她介紹他父母,「這是我爹我娘。」
一對中年夫婦,仍然郎才女貌的般配,看著她的目光很是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