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開始踱步。
整個船的構造在她大腦中漸漸展現出來。頭尾收得很窄,也難怪華衣等人查不出什麼來。這艘船的主體就是下凹的貨艙,除此之外,不可能還有別的地方能藏空心木。但,她敲一遍了,手感和聲音都不會出錯,絕對是實心的。
「墨掌事,你便是不死心,也不要再想冤枉好人啊。若再這般拖延下去,可別怪我告狀,到時就不是你一句不干船行就能解決的了。」曾海的冷嘲熱諷加威脅,沒有停止。
元澄溫和的音色傳來,讓風一吹,便沁涼「曾老闆何必焦急呢?
既然沒什麼可讓人查的,也不用在意墨掌事拖延。」
曾海冷笑道:「大人說得是。只是這大冷的夜,大人聽信讒言,將我等綁成如此,怎能不焦急?大人,您看是不是放開我們,免得讓人以為您跟惡人是一夥的?儘管,我相信大人是聽信了小人之言。」
「曾老闆是打算送木頭過去也好,還是送別的東西也好,目的地為大求,這卻是不錯的。
無論如何,已經破壞大周法令,受綁難道不應該?」元澄聽出曾海暗示他同流合污,神情不變,目光卻跟著墨紫在婁。
不像墨紫憑借對船和木的熟悉,他用的,是自己的直覺。這船一定有問題!哪裡有問題,他倚仗著她,而且相信著她。
墨紫的思緒拉回更早以前,在永福號上看到鴻圖貨船的時候,船行得很慢。計算!重量,吃水度,貨艙高度。
等等!
這兩堆木頭的數量和重量不可能造成龜慢的船速。貨艙的高度沒什麼硬規定,但如果是她來造的話,應該會凹得更深。而且,它雖然是平底船,卻比普通平底船更寬更長。
一艘船,若是結構有特別的地方,就一定是為了特別的用途而存在。
墨紫呼氣,再吸氣。表面看不出任何不妥,又沒有暗艙唯一可以藏東西的地方她雙腳一跳。跳完之後,看向曾海。
曾海臉色變了,王大掌事臉色也變了。
船底板所發出的聲音,能聽見的人立刻就能知道,那下面是空的。
臭魚嘴快嘿了一聲「真能藏,居然在船底下。」
丁狗本來對墨紫沒抱希望的眼神,射出精光來。他看她行事如風明快,卻不認為她能有什麼了不得的本事。充其量,讀過些書,會些陰謀詭計,算幾本帳,管幾個人。就在這時他有點明白,此女真正令他人所不及的,是船。
元澄往前一步,他的嘴雖抿得平直,嘴角卻微勾。火把婁閃的光投在他臉上倒似變幻莫測,遮掩了那份得意。
「元大人,我需要斧頭。」墨紫要來個破釜沉舟。
不待元澄下令,臭魚一躍而下「要什麼斧頭啊?我的烏鐵槳一拍,還不稀巴爛?墨哥你說拍哪裡?「隨便拍哪兒,朝下就行。力道也別太大,萬一把船弄沉,還得下水去撈曾老闆的貨。再說這可是新船,給曾老闆留點面子下手輕著點兒。」墨紫卻讓讓開。
臭魚說動就動,一槳拍下,就砸斷了三四根板。
墨紫上前蹲身就掰,和贊進丁狗將那幾根板子搬開。
板下雖空,卻是一掌高的隔空。一掌高,當然放不了什麼。
元澄這邊,眾人一愣,多暗喊糟糕。
曾海喊道:「墨哥連雙層底板的船都不曾見過嗎?我瞧你這掌事也是真當到頭了。」
墨紫笑意漸深。
王大掌事在她手下吃過大虧,見她還笑,頓有毛骨悚然之感。
人越叫囂,她心越靜,立在第二層船板上,彎腰敲了敲,再跳上來,看都不看曾海一眼「曾老闆心別慌,我兄弟的槳還得再派用場呢。」同時,雙手對上面看著的華衣等人一招「多下來幾個,先幫我把這坑鑿大,再把下面這層板撬開來。是撬開,不是砸開。最下面應該就是曾老闆的寶貝貨物了,所以千萬小心。」
這下,曾海眼珠子凸出來了,肥胖的脖子漲到紫醬紅,抓上雙腮,變驚恐青白。
乒乒乓乓,動靜很大。眾人拾柴火焰高,不過片刻,第一層船板能拆的地方都被拆了。再過片刻,第二層船板被撬開了二十來根。最下面,露出排密實的,一根根粗大的原木。
墨紫再敲,便仰頭望元澄,笑出潔白貝齒,細葉兒的眉挑了挑,無聲說道「空的。」
元澄輕輕點頭,也是無聲「果然。」
王大掌事哭喪著臉。自剛才看到墨紫出現,他就沒開口說過一句話。不祥的預感壓在腦袋頂上,卻不好跟自家老闆吐苦水。
曾海卻大叫大嚷「小
人不知怎麼還會有一層!定然是我船場裡出了大求細作,不是船匠,就是船工,瞞著小人暗中做了這番手腳。還請大人明察秋毫,為小人做主。1小人冤枉啊!」
墨紫不由失笑「曾老闆,你喊冤,也等我們看一看木頭裡面究竟放了什麼。不然,這冤不是白喊的麼?賊喊捉賊。」
曾海愣了。可不是?喊早了,等於承認自己是知情的。
贊進劍柄往原木中一插一拉一攪,原本就剩了外殼,很容易便碎開來。他伸手往裡摸了兩下,再一揮臂,手中赫然多了三枝精造鐵菱羽箭。
王大掌事徹底癱軟在地,垂頭喪氣,認了命。
曾海不管,大喊不是他幹的,有人設鼻陷害他,要見他家大老爺。
簡直如瘋狗亂吠。
他在那兒喊冤,墨紫帶著人不含糊,砰砰連著劈開多根,發現裡頭不止藏了箭,還有刀劍,甚至生鐵。
「曾老闆冤還是不冤,恐怕不由你家大老爺來定,而是刑部審過之後裁決。運兵器出境,罪同叛國。你說你自己冤枉,別人可能覺得曾氏難逃主謀之嫌。本官會如實將你的話呈給皇上,曾氏是否牽連在內,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元澄夠狠,把整個曾家拿來給曾海墊。
曾海怎能不嚇得住。?他當初幹這檔子事,是出於賺取暴利的私心,又自以為藏得天衣無縫,壓根沒想過家族什麼的。如今東窗事發,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向家族求援。但讓元澄一說,可能曾氏會因此陷入極大的危機,他完全懵傻了。
貨船入上都官港,元澄下令封鎖消息,請他的上官出面監察。結果,連皇帝都親自來看。至天明破曉,共搜出羽箭三千,刀劍七八百,生鐵近九百石。
這是近年來破獲的最大一起si販武器事件,加上又是運往大求,甚至牽涉到中州曾氏。皇帝震怒,立刻密旨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最高長官暗審,向中書省具報,再由中書省對他直書。
如元澄所杉,曾家那位大老爺太子太傅大人和二老爺刺史大人暫停一切公務,說是避嫌,其實就是變相禁足並接受三司傳訊。曾海之罪很大,大到株連九族都不會有太多反對之聲。儘管大求打著求和的旗號而來,大周和大求表面關係還算良好,但大求兵馬是大周邊境最大的忌諱。
因為大求使團還在上都,和談仍要繼續,此事不能張揚。皇帝贊元澄消息封鎖及時,而捉拿曾海又立大功,特令他為此案專司,位同從三品中書侍郎,有調動都護軍行搜查追捕之權。但曾海的罪狀已明,暫關死牢,而鴻圖船場自這日起船牌廢止,裡面所有船隻包括土地,以及曾海的全部家產,盡數充公。
墨紫之所以知道的那麼詳細,皆因這位喜歡找「下屬」下棋的「黃大人」從官港跟著元澄回了元府,和睡飽剛要出門的她碰個正著。
皇帝繼續裝自己是元澄的上官,墨紫卻不能繼續裝自己是敬王府的丫頭。猶豫不決之間,元澄很簡單替她找到了說法。
「這丫頭ting機靈。年齡到了被主子放出府,下官這裡又缺管事理家的,就把她雇了來,府裡外頭都幫我走走。」
皇帝哈哈一笑「這丫頭是不錯。元澄,你眼光向來好,朕真是動作也快。對了,除夕月宮的huā燈夜市,你也帶她來湊湊熱鬧。
「月宮?」墨紫對娛樂方面,孤陋寡聞。
「月宮是皇宮外苑的宮殿,常用於舉行非正式,較為隨和的君臣宴或迎客宴,皇親貴胄或官家的家眷也多可一起參加。」元澄說完,還補充」「這次,為兩國使臣能賓至如歸,不但有豐盛的年夜飯,還照三國風俗準備了不少慶年的活動,所以皇帝邀各家攜眷一同湊趣。」墨紫一聽,自然不情願去當湊趣的,況且還有大求使臣在場,連忙擺手」「那我可不去。我算哪門子的家眷?平白無故壞了大人的名聲。」皇帝就喜歡墨紫說實話,不但慫恿她一定要去,還幫她支招,問身後宦官要了一枚牌子遞給她「拿這塊牌子,不跟你家大人,你自己去也行。」
元澄一夜不睡,精神好得照樣使壞「哦,這是皇上發的來去自如令,只有深得皇上信任的人才有。墨紫,趕緊謝謝黃大人。」不讓她推辭。
皇帝不等墨紫說謝,先說不客氣「就借給你一晚上,要還的。」墨紫心想,我又沒問你借。
但,這等於是皇帝金口玉言,不去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