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掙開眼,適應黑暗之後,借窗上綿紙吸且的月光,看清了週遭的環境。
陳舊的木箱子堆滿了一面牆,架子上亂七八糟放著些雜物,太久沒清理過,白門g門g一層厚灰。
真是貨真價實的雜物房啊!墨紫想坐起來,一動就疼得她倒抽冷氣,乾脆還是維持趴姿。那辣板子,雖然讓她裝昏逃了七八板,前面十幾下卻挨得結結實實的。老夫人擺明要讓她先鬆口,才同裘三娘對話,今晚審她的事是不會張揚的。然而,無論怎麼想,她對這位老太的想法還是摸不太準。知道裘三娘在做生意,然後又能怎樣?這年頭的貴fu,凡是娘家有點家底的,有些莊子鋪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嗎?裘三娘頂多就是沒知會長輩,但也沒這個義務要說得天下人皆知?
想不通這其中的道理,身上又疼,mi迷糊糊剛要睡過去,卻聽到門外有點聲響,然後窗子一掀,輕巧跳進個影子來。
小姐。」影子名叫阿好,據說醫術ting不錯的那位。
「再來晚一會兒,我就睡著了。」墨紫扯一笑「有沒有什麼好藥,塗在皮膚上清涼的那種?」
阿好的身影一頓「【小姐身上的傷,以活血藥為好。既然活血,勢必起熱,怎會涼呢?」
「那倒未必。白花油膚感清涼,也有活血化淤的作用,不比紅花油差。我現在背上火燒火燎的,不用急著活血,先降溫好了。」人犯困的時候,通常容易流露真我,墨紫連白紅花油都說出來了。
「…」huā油?什麼huā做的油能有這般用場?阿好求知心盛,但束縛在她思想上的桎梏更嚴「小姐,阿好沒有白花油,也沒有紅花油,只有外傷塗藥,自製的,粗陋些,起效算快。要不要試試?」
「有總比沒有強,而且我相信你的醫術。瞧你天天除了跟著我,
就是看醫書,定然很有心得。我問你,你自覺可比賣大力丸的江湖郎中可靠些?」墨紫不怕得罪人,橫豎疼成這樣了。
阿好身形再頓「應該可靠些。」要不是知道這位主有時說話不挨邊」她會以為是瞧不起自己。
「那就麻煩你了。不用跟我說被打成多慘,我還能自欺欺人這是小
事一樁。不然,我怕熬不住事實,真正丟人昏死過去。」疼啊疼啊,要不是她性格強,嗚哇叫救命,容易得不得了。
小姐剛才已經昏過奔過了。」阿好慢慢走近。
「那不一樣,那些人同我又沒干係,裝昏也不丟人。」墨紫勉強爬起來,牙咬進肉裡。
阿好第三回愣了,但這次她不回話,上前幫墨紫脫了棉袍,掀起底衣一看,便皺眉。只照月光」還是能見那背上青紅一片,鮮紅點點,離皮開肉綻就差一板子。
「小姐早些暈才是。」她本想出手,但墨紫在離開鹿角巷前吩咐,沒有生命危險,不要輕舉妄動。除非出聲呼救。她在屋頂上掀了瓦看,見到墨紫挨板子,也明白墨紫不吭一聲的意思,只能強自克制。
「這你就沒我有經驗了。」阿好好像開始上藥,墨紫渾身哆嗦,感覺背上讓鐵犁拉過去一般,刺生生地疼「裝昏,一定要把握準時機。早了,人會懷疑。晚了,我自己倒霉。你想,我是丫頭,雖說不是皮糙肉厚,卻也交貴不到哪兒去。那種板子,千金小姐也就是三四板子,粗壯男僕三十板子,福僕fu二十板子。我就數到十,正正好好。」只是,裝昏後,還讓人打了幾下。
「【小姐也是交貴的千金之軀。」阿好認為,墨紫有時所顯的氣質極貴。
「我算什麼千金啊!」墨紫搖頭糾正她「也許我小時候沒挨過窮,但父親是手藝人,我也是,憑一雙手活到今天。說我傲骨,身上還有幾根。交貴?我沒資格。」不想交貴,也做不到交貴。因為,會把自己活生生憋死的。
阿好給墨紫上好藥,又遞過去一顆金黃色的丸子「【小姐,這是內服的參丹,補血氣和精力。」
墨紫也不多問,聽話服了。抬頭見阿好望著她,彷彿在出神,就問她怎麼了。
「…不怕是毒藥麼?「她是這人的死士,但她也知道她是十分謹慎的一個人,至今和自己還有阿月兩人,閒話很多,當正經事來交待她們做的,沒幾件。
墨紫看了阿好良久,歎口氣「我防你跟阿月防得太明顯了,對不對?其實」
六小姐並沒有錯。我二人並不是小姐親手訓練出來的,跟著小姐又時日尚短。再說,我們是死士,小姐不用跟我們太親近。」阿好將藥瓶收好「這藥沒有毒。」
我知道。就算有毒,你也肯定有解藥。你要不給我,我會搶的。」元澄說不可跟她們太親近,那是周全。阿好說不用跟她們太親近,那是認命。墨紫只當參考意見,怎麼做,隨心。「你不跟我前後腳,顯然在那兒多聽了一會兒。可知那老太太打什麼主意?孫媳婦的營生跟她們蕭家有何衝突,對著我興師問罪的?」
六小姐可知,大周例,皇室成員和貴族是不可經商的。」阿好說道。
「說是這麼說。可敬王府雖是外姓貴族,也就是王爺和王妃不能行商,蕭家另外兩房卻不受此限制。尤其是三房,開著米糧鋪子,近來還新開了茶行藥店,跟商人無異。」上有政策,下有對萊。
「三房這兩個月交不出錢來了。蕭三老爺見玉陵難民漸多,就高價購了一大批米糧,運到與玉陵相鄰的州縣,想轉手賣出去。沒想到官債一放,皇上下令開米倉,不但沒賺成這筆災難財,倒反而賠了。
至於茶行藥店,三老爺錯信管事的,貨讓人裡應外合給劫了,本錢也拿不回來。老太太跟王妃說,可以用女子不得在外經商的家規壓裘三娘,將你換下來,而由王府裡的管事接手。待三娘日後生了兒子,這些產業自然是傳給他的,那也就成了蕭家的。這是長遠打算。近的,就是以允許三娘繼續幕後經營的恩惠,讓三娘拿出si房錢來補這兩個月公中的損失。聽起來,敬王府雖然家底殷實,現錢卻不足,每月收支多扯平。古董珍玩這些不能當銀子使,地產田產的收入又是季期的。還聽說」阿好停了停。
「還聽說什麼?」墨紫心道,看著有錢的,好多都不大方。
「老爺從公中支了三萬兩銀子拿去填補軍餉。其中好像牽涉到黨派之爭,老太太沒怎麼說,只不過聽她的口氣,這銀子是拿不回來了。
後來,老太太還特別提到了紅萸,說家中男子多水上之將,若手中有個船場,還怕做不大這盤營生。如今官船場民船場要合作,便是戰船都有可能交給si家船場,此業必定旺家旺族。明日,老太太要打服了你,要你招出裘三娘做生意的事來。因為裘三娘不認,那蕭家可是一點好處都拿不到的。其實,就我看,金絲的證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你。」前因就是如此。
士農工商。商在最末。大周這座金字塔上方的人,代表的是地主階級。這不是照課本,而是墨紫在這件事之中的深刻體會。像老太太和王妃,她們的陪嫁都是土地,莊子大小十來處,不經營其他營生,也不屑與經營。敬王府本身則有大片封地佃農上千。貴族一旦和商戶過於緊密,會讓人嘲笑。所以,蕭家三房雖然開著鋪子幫全家賺日常生活費,並不受老太爺和老太太的特別待見。
而蕭三老爺也以此為恥,對外從不說哪個鋪子是蕭家的,全打著家僕的名號。但每年莊子來交帳,那可是極為重視的時刻,不僅老太太要過問,老太爺都要親自見農莊裡的管事,該獎的獎,該誇的誇。
在他們眼裡,只有這些帳交上來的銀兩,才是能拿得出手的,真正光明正大記入蕭家家底中。
在裘府中感受不到經商有何不妥,在敬王府中,經商,而且還是媳婦經商,不但可以拿來大做文章,更能借此從中獲利。女子出嫁從夫,嫁妝是女子si有,但說實話,不拿嫁妝夫家的女子,這年頭還真找不出幾個。女子的嫁妝,不是歸了丈夫,就是歸了兒子,最終逃脫不掉為夫家添磚加瓦。不然,大戶人家娶妻,為何要門當戶對?如果媳婦的還是媳婦的,為何一定要娶有錢媳婦?不就是理所當然認為,該貢獻的時候就得往外貢獻嗎?還扣以倫常的大帽子,進行得有聲有色。
鄙視之,又傘圖之。這就是上流對商家的態。沒辦法,地主階級最大。
「看來我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墨紫自嘲而笑。她沒有讓阿好救她出去,因為她要等著她的好主子。「阿好,你去默知院一趟,告訴三奶奶,她今夜不來,我當她困了要養精蓄銳,明日不來,我就把她供出來了。畢竟這辣板子不是那麼好捱的,我膽子小,身體弱,經不起折騰。」
阿好輕輕應了,推窗躍出。
月光一縷,冷清清。
這台戲,主角不是她,她只不過是個揮大旗的。能吶喊,能沉默,僅此而已。!。